梦里废墟-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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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老太很高兴的伸出干瘦的手,接过昭儿的毛线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乐哈哈地说:“好、好、很暖和,昭儿你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昭儿说:“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莫桐他妈妈也织了一半,而且毛线还是她家的呢。”吕老太又向莫桐说:“这么还得真谢谢你妈了。”莫桐说:“叔婆这点小物件那用得着谢呀!”
吕老太更是笑了,她脸上的皱纹本来就很多,一笑就几乎把五官都拢在一起了。她眯着眼瞧着莫桐说:“这个孩子可真像你妈妈,转眼都长得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想当初你妈和你爸结婚时的喜酒,都是我帮着操办的。”接着她讲起她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的会炒几碗绝妙的好菜,四方的左邻右舍一有大小事情,都要请她当厨师。老人家回忆起往事总是唠唠叨叨个不停,还感慨的说;当初她手脚麻利的时候大家都穷,办的酒桌都是寒酸得很。现在大家有了,自己却老了,干不了厨房中的活了。
昭儿说:“那不是更好吗?你现在可以享享清福,不用动手动脚的忙事情。”吕老太叹息说:“我有什么清福可享,不过是老不死的废物讨人嫌。”说着脸上就有了悲戚,莫桐和昭儿见此都有些不知所措。吕老太强笑说:“我也真是老糊涂了,对你们这些小辈说这事情干吗?”昭儿岔开话说:“舅婆那你说说莫桐他妈妈结婚时热闹吗?”吕老太摇摇头说:“不热闹、不热闹,她娘家的人一个也没有来,只有胡家在古城的亲戚们喝他们的喜酒。”
昭儿好奇的问了句:“舅婆,莫桐他妈那边一个送新娘的人都没有吗?”莫桐插口说:“我妈是北方人,在南边没有亲戚。”吕老太说:“有这道理,有这道理。”她就不说这是事儿了,只说说昭儿在乡下家里的人和事。过了会儿,昭儿和莫桐就起身要走。吕老太从屋里拿出两个红红的橘子塞在他们手里说:“这是吉利,这是吉利。”两人收下了橘子,昭儿走在路上,她剥开橘子塞一瓣到莫桐嘴里说:“吉利、吉利、大吉大利,你快吃下,不许再哭丧着脸了。”
莫桐和昭儿在路上推搡戏闹着说:“讨厌,谁哭丧着脸了,以后不许这么说我。”这时,前面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很是奇特,不合适宜。他头上戴着顶雷锋帽,身上穿着件绿色的军大衣,脚上穿着双大号的胶底解放鞋,背着个大皮包。神色彷徨的一家一家的数门牌,莫桐悄声对昭儿说:“这个人身上的衣服装饰很早就没有人穿了,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有病。”昭儿听是那人有病,就抓紧莫桐的手紧躲到他身后去。莫桐壮着胆子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向前走去,快到那人身边时,忽听那人问道:“小兄弟这里有没有一家姓胡的人家。”
莫桐一听那口音分明不是本地人,在这葫芦巷子里只有他一家姓胡。他说:“有就在前面。”他指指自己的家门口,那人又问:“那户人家是在报社工作的吗?”莫桐点点头,他知道这人确是在找自己家,他仔细的打量起那人容貌来,一脸胡子渣,皮肤很黑,很糙,皱纹也很多,给人的感觉就是很苍,老象是五六十岁的人,可是他的身材却是很高大。那人问清楚路转身就朝胡家走去,昭儿拉拉莫桐的衣袖说:“你怎么那样的傻,把自己家告诉那举止怪异的人。”莫桐说:“不怕,我爸爸在家,一看就知道是不是熟人了,我们就跟在后面看个究竟。”
张曼文正在给花圃里浇水,她看见那陌生人进来,不由傻了眼。莫桐在后面忙跑上前说:“妈妈这人是找爸爸的。”他说着话背后的那个男人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张曼文看,张曼文仿佛被定了魔法定了身,站着一动也不动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那男子将头上的帽子一摘,‘扑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姐,我是树君啊!我是树君啊!他抱着张曼文的脚象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
莫桐几乎被眼前的情形弄蒙住了,昭儿却早跑到里屋,把胡自牧给请了出来,胡自牧看到一个男人抱着妻子的脚在哭。慌忙跑了过去没等他开口。张曼文就说:“自牧你快把这个人赶出去,我不想见他。”那人闻声止住了哭声抬头说:“姐姐你就不能原谅我吗?你就那么恨我吗?”胡自牧睁大眼睛看着那人说:“你----你----是树君,你是树君吗?”
那人说:“姐夫我是树君,你也认不出我了吗?”
胡自牧连忙伸手掺扶他说:“树君你快起来不要这样跪着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你不放在心上。”张曼文把手里的水壶一扔,冷冷的说:“胡自牧,我们的事情,你不要管。”莫桐看着此时的母亲,一脸的严霜,柳眉倒竖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那男子说:“姐姐只要你不赶我出去,能让我在你面前忏悔以往罪孽,就是对我这个弟弟最大的恩赐了。”说着他头咚咚的的朝地上猛叩起来,胡自牧急忙拉住他说:“莫要这样,莫要这样,树君有话起来再说。”
那男子仍旧不依,只是叩他的头一会儿,他的头就破了泌出血丝来。胡自牧一人拉不住他,就对一边的莫桐说:“你站那里干嘛。还不和我一起把你舅舅扶起。”莫桐如梦初醒般的反应过来。和父亲一起扶起那个是他舅舅的男子。张曼文一转身看也不看:“你走吧!我们之间已没有什么恩义,你也不用向我忏悔什么。”
男子沙哑的说:“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一个不孝、不义、不仁的人,是不配谈什么恩义的。但是姐姐你知道吗?爸的死就象是条无形的鞭子无情的抽打着我的灵魂,无论何时何地我只要睁开眼,闭上眼,展现在我眼前的总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为此老天爷能惩罚我的,我都毫无怨言的接受惩罚。老天爷所没有给我的惩罚,我自己也加倍的去折磨自己,为的只是能在每天睁眼闭眼时少见到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文革后,他们分配我到一个伐木场当伐木工,我一个就干两人的活,发疯的干,没日没夜的干,干得周围的人都把我当成是傻子,取笑、我逗、我乐时,我的心里才能有片刻的安宁。后来林场解散了,所有的人都调回城,只有我这个没有家的人,却只能一头扎进更偏僻的山里,当个看守山林的守山人……”
张曼文厉声打断他的话说:“张树君你以为我就活得很轻松嘛!不----在这二十多年来的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眼前都会浮现出了你当着造反派的面,狠心的抽打父亲的情形。有时我宁愿你是与我和父亲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这天底下谁能接受得了儿子鞭打父亲的事实。”张树君低头无语,莫桐挽着他的手臂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他在旁边仔细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舅舅,这个除了父母跟他在血缘上最亲近的人。他向母亲忏悔什么,母亲说他鞭打自己的父亲,那他的父亲岂不是自己的外祖父吗?这是怎么回事情,他越想越不明白。
胡自牧说:“这都是那个时代的罪恶。我们作为个人怎么反抗得了整个社会。”张曼文此时也忍不住的哭了:“你这是在替他开脱。什么都是时代的罪恶。要知道时代的罪恶都是个人作恶的累积。你张树君若是有一颗顶天立地的心。就不会为了一本红宝书而丧心病狂,你如果反抗不了整个社会,你可以去死、去逃亡、去流浪,做乞丐、做疯子来守住你的那份良心,可你却戴起红袖章,穿起绿狗皮当上神气活现的红卫兵。你的罪、你的恶,都是自己积的。”
张树君满脸的皱纹都痛苦的拧结一起,泪水涟涟的说:“所以我自己惩罚了自己二十多年,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这种惩罚,就不会停止除非是我的那颗龌龊的心停止了跳动为止。”张曼文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能使时光倒转回去弥补你的过失吗?”
“不!不!我知道是不能的,我也不敢抱着这样的奢望,但我却有点小小的心愿,那就是想看看你,看你在这二十年里过得可好。因为这辈子我只欠你一个人,对于这个社会无论我过去做了些什么,我都不欠它任何的东西,就如我也不怨恨他一样。”
张曼文指指胡自牧父子说:“那好你已经看见了我很好,这就是我的丈夫和儿子,一切都很好,不劳你挂念。”说完她就走了进屋,张树君朝着她的背影叫:“姐你真就一点也不肯原谅我吗?”胡自牧说:“树君我们先进屋去再说吧!你姐的性子很执拗,得给她一点时间。”
张树君整个人似散架一样,胡自牧让他在沙发里坐着,见他额头还流着血,便吩咐莫桐上楼去拿些云南白药来。张树君却拉住莫桐说:“不用了,不用拿了,孩子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莫桐用手把自己的名字比画给张树君看,他在心底已经同情这个陌生的舅舅了,他刚才就很希望母亲能对这个舅舅稍微的缓下颜色。
张树君念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姐姐喜欢诗词,连给儿子取的名字都是那么的诗意。”他问莫桐:“你几岁了”莫桐应道:“十九岁了”。张树君又连说了几个好:“你知道吗?我当初就比你大一岁就……”张树君忽然不说下去了,他一声一声的咳嗽起来。胡自牧摸了下他的手,他感到张树君的手好象是刚从水里拿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他说:“树君你远途劳累,还是早点到床上躺躺休息一下。”莫桐就扶着张树君到自己房间里,张树君躺在床上要睡前对莫桐说:“莫桐你知道有个叫尼采的人吗?”莫桐说:“知道。”张树君说:“那我送你他说的一句话,算是我这个当舅舅的给你的礼物。”他附到莫桐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上帝已死,我就是太阳。”他说这句话时表情怪异极了,使莫桐感到害怕。他赶紧出了房间,他看见母亲的房门紧闭着,昭儿也不知道去那儿了。胡自牧问他:“你舅舅呢?”莫桐说:“他已经睡了。”胡自牧就要他去把昭儿找到,告诉她家里来客,去多买些菜回来。
莫桐到外面一看没有昭儿的人,他寻思她肯定又是去吕家了。他跑到吕家门口就看到昭儿和吕二嫂的小孙子在院子里丢皮球玩,就把她给唤了出来。昭儿问:“你家的那个人走了吗?”莫桐说:“那人是我的舅舅。”昭儿其实刚才在胡家院子里听到和看到,心里也大体明白那男子和胡家的关系。她说:“方才你舅舅对着你妈妈又是跪又是哭的,象是做了极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情。”莫桐说:“我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隐情,不过我妈妈却是很怨恨我舅舅的样子,她至始至终都对他严词峻色,她平时待人不是这样的。”昭儿说:“也是,她既然连你有个舅舅都没有告诉你,又怎么会告诉你她和你舅舅之间的事情呢。”莫桐说:“刚才你怎么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昭儿偷笑说:“傻子,我又不是你家的一份子,碰上了这种事情还不赶快回避得远远的。”莫桐说:“你说得对,要是我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要慌忙走开的。唉!不说这些了,我爸爸叫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家里有客,准备好晚饭。”昭儿就和他一起去逛菜市了。
等他们俩逛完菜市回来,莫桐跑到楼上见父亲陪着母亲默默无语的对坐着。胡自牧见儿子回来了就说:“莫桐你去看看你舅舅醒了没有。”莫桐答应了,却没有迈动脚步,胡自牧知道儿子怕生。他就站起来说:“曼文,我过去看看树君,要是醒了我就陪他聊聊。”张曼文没有吱声,他和带着莫桐到房间里一看,里面的床铺空空的。父子相互惊讶的对望了下,胡自牧注意到床边的桌子上,留有一张信笺。
他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姐:我走了,在此我向你全家致意。我知道我是个负罪的人,是不能请求任何人的怜悯和谅解的。我也知道我是不该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打破你平静的生活。我本身也是希望你能从脑海中将我彻底的消除干净,将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遗忘掉,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背负这个十字架走完人生最后的道路。
命运本来就是将我这样安排的,我恭顺的接受这样的安排。直到了二个月前的某一天;地狱之门,终于朝我打开了。死神对我下达了末日的审判书,癌的细胞已经迅速的占据了我全身。
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我突然有了个强烈的念头,那就是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再见见你一面,问你一声安好,看看你过得是否如意。并将我的灵魂呈现在你面前让你亲自的鞭挞一番,我听说这样就可以获得死前的减罪。于是我就自私的想象自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少下几层地狱,是的,是的,我是怀着这样利己的愿望,不辞千里来见你一面。实在幸庆我终于见到了你,然而让我死而有撼的是姐姐你的绝然毅然,使我连一丝忏悔的机会的都没有。
在此我不得不抽丝剥茧,将那桩充满发黑血污的往事复述一遍。自母亲自尽后,你依照父亲的意思与姐夫远走南方。而我自然是站在|奇|划清界限后的造|书|反派的一方,这里请允许我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某些隐情诉诉衷由;
父亲关进牛棚后经常的挨批斗,我则是远远的避开父亲。希望这样日子能尽快的结束,然而事不遂人愿,我所在那个造反派的组织里换了个新头头。此人自称奉有上面最新的指令,一切革命组织里不能容忍任何的黑五类的存在,即使是划分了界限也不行。这对于象我这样出身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我惶惶不安的等待着,对我的重新审判和随之而来的暴打辱骂。但这并没有发生那个头目,反而另出新意的要我亲批父亲,以此来表明自己革命立场的坚定,并称这是树立典型的好样板。
这对于我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我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打父亲,自己则怯懦的躲在人群里暗泣,但要叫我亲自批斗父亲,我是做不到的。我趁着天黑爬进牛棚对父亲说了一切,父亲握着我的手说,我已经是百病缠身,奄奄一息。你若是不批斗我的话,那么他们也会让别人来了结我这条老命。那时就不仅是我搭上这条命,你的小命也将不保。你若是来批斗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