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荣宠共华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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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衡则被安置在桌角一张绣凳上,面前是一张同色小条案,上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小一号的碗碟勺,她脖子上还挂着一幅洁白无瑕的怀挡。袁夫人说了,什么时候她的怀挡上不落下一个油点饭粒就允许她上桌。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很是无奈,明明一心想要陪着父母参加和乐融融的家庭用餐活动,偏偏脚太短坐不上椅子,手太短夹不到菜。因此只好一个人窝在桌角,感觉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定国公方用了碗粥,便看到自家女儿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吃力的昂着头,眼巴巴的看着桌子,笑道:“果然是孩童,总觉得别人的饭菜好吃些。”书衡拼命的点头:什么叫觉得,明明是事实嘛。我的小条案上只有一碗粥一小份炖的稀烂的火腿肘子,一只奶油松瓤卷酥,还有这个?额,一条鹌鹑腿?我也要吃肉!我也要吃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定国公仿佛感知到女儿的怨念,亲手执起细刻五福连寿图案的长柄银舀子盛了两只鹌鹑蛋给书衡。袁夫人拦道:“莫给她吃多了,上次还贪嘴腹泻了呢。”书衡觉得自己两辈子的脸都丢光了,不就是偷偷的多啃片西瓜拉肚子了嘛,况且那都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了,您老至于如此念念不忘?“不妨事,又不是生冷酸辣,吃完饭让蜜糖引着她玩一玩消消食,别着急睡。”定国公依然把蛋送进了书衡,书衡兴高采烈的张大嘴巴。
饭罢,她又自己乖乖捧着杯子漱口。胖乎乎的手毛茸茸的头,低眉顺眼嘟着腮帮,活像一只小仓鼠,定国公不禁失笑,待下人撤去一应残羹,便将书衡抱起逗她说话。
“四叔公的寿辰,我礼单已经备好了,先给公爷过目。”袁夫人带笑而观,半晌命大丫鬟绿衣拿过来一张笺纸。
“不是还早吗?”公爷有些讶异,一手将书衡放在腿上,一手接过来:“况且这又算什么要紧的?夫人办事向来娴熟,又何必问我。”话虽这么说,但表示对妻子的尊重,他依然没有敷衍。书衡窝在爹爹怀里,瞧见这纸不是正式送礼要用的红头暗花松香纸,原来这只是预备修改的草稿。
那纸上写到:“福寿双全的宫缎两匹,宫锦两匹,宫绸两匹。松鹤延年三脚圆鼎一座,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枝,玉骨不老松折扇一柄,玉蟾承金露笔砚挂洗全套。”
公爷瞧到这里,皱起了两道精致的眉峰:“四叔公并非诗书饱学之辈,更不通书房之趣,此等雅致物事送了他去,未免明珠暗投。”
袁夫人笑道:“暗投不暗投的,我们就懂,可偏偏有些人就是不懂。”公爷听她话里有话,便把女儿的小胖爪子从自己面颊上拿下来,示意她说下去。
袁夫人拍桌子笑道:“这可不是呆子!你看在人家巴巴的把自己明珠送来的份上,也该把这明珠送去,管它暗投不暗投呢。”
这话里满满都是不屑和嫌弃。公爷先是一愣,沉思一会儿方才领悟,也即失笑。“什么大不了的,夫人定夺不就罢了。”袁夫人但笑不语。袁国公眸中神色有点戏谑:“夫人当初那么爽快的领她回来,我还当有什么深意,孰料至今没有后招,如今倒在这等着我。”袁夫人颊上一红,倒真不好说什么了。
定国公府声势烜赫,把注意打到后院的人并不算少,同侪的赠送,长辈的恩赐,下人的孝敬,一个都没落下。幸而公爷又洁身自好,爱妻如己,主母又精明干练,将后院整治的铁桶一般,这才至今无事。唯有这兰姐,因为有些来历,所以耽误到现在。
“我还道是什么。上次袁书喜因为看上一个戏子跟宋都尉的儿子动了手,结果被御史参了。四房里没有得用的人,请了我出面去保。我原本就厌极这类事的…”书衡看到父亲面上蕴起一层薄怒,便端端正正坐了,不再捣乱认真听下去。
当初老公爷老夫人在一年间先后去世,袁氏这班族人没少趁机拨火。唯有这四叔公,纵然平日里瞧着无能了些,放诞任性了些,却始终不曾多生事端,顶着二房三房的压力,反说两句公道话,所以当初四叔公为着孙子腆着老脸求上门来,公爷就没有拒绝。但他后来的行事也太糊涂了些,难道这世上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喜欢把花红柳绿塞满屋子的?
“四叔平日里瞧着,总觉过于风流不羁了,大义上却不亏欠。就是这么大年纪了,有时候做出事来还让人啼笑皆非。”公爷开了口,却未明确表态。书衡却等不了,她扭了扭身子,看看母亲,又看看爹爹,大声应和:“就是就是,啼笑皆非!”
“小淘气儿。”公爷宠溺的捏捏她鼻子:“这又碍着你什么。”“当然碍着我了。”书衡理直气壮,小手叉腰义愤填膺,公爷更摸不着头脑。袁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这般模样,也笑出来,将昨日惊鱼之事一五一十讲了清楚。公爷听了也直想笑,却又摇摇头认真的摆正书衡:“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有失体统。”好嘛,公爷夫人可这是贵圈模范夫妻,夫妇同心心有灵犀说的话都一样。
书衡默默吐槽,又听到父亲清雅却带着凉意的声音:“不过四叔公既然如此不羁,想必也不会在意这等微末琐事。送庄子上吧。”
袁夫人抿嘴笑“哪有这样的道理,好歹是四叔所赐,瞧着太不恭敬了些。”
“那就补份礼给四房呗,什么大不了的。夫人放手去办便是。”公爷显然不打算做惦记这种事,拉着书衡给她指点百宝格上的陈设:“这个叫觚,不叫樽,还记得吗?”
书衡笑容甜甜,声音糯糯“记得。青铜觚。细腰,高圈足,喇叭口,窃曲纹,透雕夹层。这个如今是礼器,不能拿来喝酒的。”
公爷怜爱的揉她脸蛋:“这个呢?”
“春瓶。白釉黑花鸭戏芦芽图绘。取自“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之句。邢窑的出品,壁薄瓷净”
袁夫人在一边看着,面上带着柔柔的笑,观望一会儿,又翻一回账册。水漏续断,过了酉时三刻,便打发了书衡睡觉,夫妇两个说了会体己话自去安置不提。
☆、第8章 闲取乐
次日是旬休。公爷推了应酬,在家里逗弄幼女取乐。
风柔日暖春尚好,满园里姹紫嫣红都开遍。书衡兴致勃勃的换上了李妈妈送来的新衣服,洋红色云缎直筒袄,五彩丝线盘了精致的盘扣,下摆上绣着一对红嘴绿鹦哥。不知是用了什么好绣法,这鸟儿不仅羽毛色泽鲜活,纤毫不乱,而眼珠黑亮,点睛则活。穿在粉团似的娃娃身上,更显俏皮活泼。
公爷抱着书衡示意丫鬟打开了帘笼,清晨红日透窗而入,阳光洒在衣襟上,那对鹦鹉愈发要抖着翅膀从衣襟上飞下来。公爷随手折了一枝三月红插在书衡的总角上,一转眼瞅到这绣活,笑道:“衡儿,爹爹说个谜,你来猜。”
书衡自然乐意,争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听讲。
“朱冠绿袍皂靴,圆眸红喙小叶,梅枝香花腾跃,无邪无邪,吊嗓学韵娇谑。”公爷温文而笑,随口填了一首《如梦令》。
这可难不倒书衡,她拍掌笑道:“这不难,是它是它。”白生生的手指指着屋檐上悬着的一对红嘴绿鹦哥,那对鹦哥正玩水啄食,一听人语,便也跟着欢快的叫起来,声音叽叽嘎嘎十分怪异:“是她是她。”
公爷嘴角微勾,眸中有点戏谑…书衡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是她是她”架子上的鹦鹉还在叫。
书衡不依了,小拳头拍打公爷肩膀:“爹爹好坏,竟然说我是鸟儿!”她鼓着腮帮子,愈发显得脸蛋圆溜溜的,很是可爱。
公爷撑不住也笑出来,指着鸟笼里两只宠物“不是我,是它们讲的。”
“就是爹爹就是爹爹。”书衡有点羞窘。袁夫人环佩叮当满面春风的走过来,虽不知开头却猜到了缘由,也抚掌笑,拿着小米喂鹦哥儿,顺道打趣她:“我怎么觉得人家说的也不错呢?嗯?鹦鹉小姑娘?”
这世上,要学舌的可不只有小鸟,还有小娃娃。书衡被夫妇俩打趣却是因为这里头牵涉着一个故事。
书衡降生异世,解开心结之后,心心念念的便是长大。待到能开口说话之后,更是迫不及待的摒弃了只能“啊。啊。啊”的单音节发音,企图用人类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舌头和声带却不肯好好配合自己,总是把音给发含糊了或者调跑的找不到了。
那年她穿着豆绿宝相花宫锦小袄,带着金珠联缀红缨帽,踩着鹿皮小靴在梅花树下玩,一会儿口渴了,便叫丫鬟拿壶盏:“额要佛擦(我要喝茶),额要佛擦(我要喝茶)。”
“什么?”
“佛擦!佛擦!”
结果蜜糖还是会错了意,拿来一只白玉菩萨,还叮嘱她:“姑娘仔细些玩。”
书衡急了,“不是福纱,是查,查!”
“啥?”
“啥!”
“姑娘要啥?”
“啥!”
书衡死活纠正不过来了,急的只跳脚,跳完了,还让蜜糖张开嘴巴给她看,发音的时候,舌头到底是怎么工作的。
最后还是有经验的李妈妈醒悟过来:哎呀,小姐中午吃了甜丝丝的蜜汁南瓜,这会儿只怕是渴了。这个事情迅速成了一个梗,被大家乐了很久,公爷下朝回来,就会先问她:“衡儿,你要不要喝茶?”
书衡费老大劲儿才等到大家淡忘此事,不料今天又被拿出来了。爹爹您至于吗?书衡默默对手指。
只能怪这脸蛋,书衡属于长相乖巧的女娃娃,白白嫩嫩,圆头圆脑,看着就想逗。
公爷忽而掩唇,看看女儿又看看夫人,莞尔笑道:“我可听说夫人一则闺中轶事。当初你也养了一对儿虎皮鹦鹉,可是其中有一只总是爬到另一只背上去。夫人你小小年纪却极有狭义风度,隔笼望着,觉得另一只受了欺负,于是老是拿着小棍把那一只打下去结果呢,后来就它们一前一后啄开笼门飞走了。”
袁夫人顿时微红了腮帮,趁书衡不备,那小勺去敲公爷的手。可怜书衡明明听懂了却还要假装不懂,强忍着笑,严肃认真的佩服袁夫人:“娘亲真盖世仁侠也。”
这下子大家更乐了,婆子妈妈捂着肚子溜出去,连袁夫人自己都弯了腰。书衡非得强忍着,闹得肚子里要内伤,偏偏袁国公这个始作俑者却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刚刚说个笑话的人不是他。
袁夫人把书衡从公爷怀里接过来,注意到这绣活儿眼前也是一亮,当即把她放在椅子上,撩起她的衣襟仔细看:“这针法有点眼熟。”继而,面色一整:“当日,只道李妈妈送了衡儿的衣服过来,却不料竟是琏绣。”
国公爷闻言,面上不动,心里也自暗惊。如今这世间有四大绸缎绣品铺子,江北并艳的两家,便是定国公府的裁云坊,和锦乡侯府的织霞坊。裁云坊的绸缎羽纱各样料子远销各地,织霞坊却在绣品一支拔得头筹,其中独门秘技琏绣起了很大作用。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家主母袁夫人自然十分熟悉对手的招牌菜。她仔细摩挲了片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心里觉得不对,于是又让丫鬟搬了那架织霞坊的琏绣锦屏过来,对着日光仔细比对。
“不,这不是琏绣,琏绣惯用金错针和界法。这乍眼看去似琏绣,其实不是,仔细看去,神韵相差更远,琏绣行针配色崇尚富丽华贵,是以连珠缀玉,这风格灵动配色浓丽;俏皮十足显然不是一路。”
书衡伺机说道:“李妈妈那日送过来的,说是跟南安郡王府针线上的人求来的。”
袁夫人回思片刻,点头道:“这么一说,我是想起来了。当日惊鸿一瞥,小县主身上的兔子,确实跟这风格类似。”
“娘亲,我喜欢这样的绣活,把这绣娘找来好不好?”书衡语调软软的撒娇。
日子久了书衡便发现,这个世界画画注重神韵,要神似,但绣品却要求真,所以一本正经画图描样,力求栩栩如生。所以,哪怕是小孩子穿的衣服上,也追求像模像样,没有卡通风,也没有q版,更没有夸张的造型。猫咪是有的,但绝对没有黑猫警长,猴子是有的,大圣也是有的,但绝对没有嘻哈猴,兔子嘛也是有的,但绝对没有兔八哥和流氓兔,更不会有米老鼠和唐老鸭。
…孩子们的童年得少了多少乐趣啊!
书衡如是感慨,但那日在南安王府她却眼睛一亮,无它,小县主衣服上绣的兔子并不是常见的“双兔傍地走”或者“玉兔捣药”的造型,而是大圆头,眯缝眼,四肢短小,一只四仰八叉,一只翘着二郎腿,很有点流氓兔的味道。在时人眼中难登大雅之堂,依书衡看去却童趣盎然…难怪小县主一定要穿,只可惜,王妃终究怕人笑话,只让她露了个面,就给妈妈带走了。
可能是因为送人的缘故,书衡这对儿鹦鹉造型就没有那么大胆了,针法中规中矩,用料四平八稳,只是鹦鹉那大的过分的眼睛和抱胸的翅膀让书衡十分满意。成衣市场上的风向,大家向来唯织霞坊马首是瞻,那裁云坊不如另辟蹊径考虑一下儿童市场?
“娘亲,我以后只穿这种绣法的衣服。我要好多好多这样的衣服。我身边的小伙伴肯定都喜欢穿这样的。”
“娘亲依你。”袁夫人何其精明,转念间想到了这一点,“依我看,这绣活虽然不合时风,但却不乏可取之处,有相当的挖掘潜力。”她抱起书衡用腮帮蹭她的脸蛋:“咱们衡儿是个福星。”
国公爷自把中馈托付袁夫人后,就鲜少过问这类事。不过向来足够机智的他显然意识到了这个绣娘的重要性,当即亲自交待了人去调查。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简单。这绣娘游氏,既不是南安郡王府的家生子,也不是他们重金求来的绣娘师傅,只是一个做伙计的人。游氏原是两广人士,只因娘家遭了难,在夫家遭受排挤,自己站立不住,索性求了休书,上京来投奔亲戚,但俗话说的好,“富贵时,家在深山朋友多。贫贱处,人在闹市无人问”。受了一遍冷眼后,游氏终于认识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然辛苦,却落得干净。但如今整个上京乃至周边省市都流行琏绣的华重之风,她的绣品乏人问津。后来她经人活动,做了南安王府的织绣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