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惆怅客-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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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掌了灯,放下纱帐,点燃火盆,室内顿时暖烘烘的,容若亲自解下康熙的貂裘,将他扶上龙床,盖好被子。康熙大概真的是醉了,俊秀白皙的脸颊一片潮红,仿佛小孩子般一边踢着被子,一边嘟哝着说道:“好个三藩,敢犯朕的龙威,看朕不灭了你们!”
容若瞧见康熙的醉态,莞尔一笑,对小路子吩咐道:“你快去打盆热水来,我给皇上擦擦脸,吩咐厨房煮些醒酒茶。”
小路子应了一声,颠颠去了,容若往香炉里洒了一把醍醐香,香气馥郁,充盈满室,如此皇上醒来之后便不会觉得头疼了。
康熙醉态可掬,时而咧嘴轻笑,时而低声嚷嚷,突然叫道:“容若你是朕的好兄弟,你一定能理解朕的,朕也不想啊不想啊”容若察觉康熙神色有异,眉头紧锁,萦满痛苦,便低声轻唤:“皇上怎么了?”
谁知康熙醉得厉害了,兀自嚷道:“朕只希望你千万不要怪朕,朕也迫不得已。为了天下百姓,为了祖宗的基业,朕不得不选择牺牲婉嫕的幸福啊”
容若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屏息,皇上究竟有何事瞒着他?而这件事居然还和婉嫕有关?
有一件事似乎在康熙的心里憋了很久,他借着此番醉酒才尽情宣泄出来,这件事便如一块大石,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继续胡言乱语道:“朕只有婉嫕这一个妹妹,朕也舍不得,可朕没有办法!朕总是想要尽全力去保护婉嫕,可就算身为帝王,到头来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妹妹,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容若没有听出所以然,心想皇上定是喝多了,为婉嫕落入洛阳王之手而感到自责,于是低声劝了几句,又替康熙把被子盖好,方才哄得他安然入睡。
容若一时闲来无事,便在殿内走动一番,让酒气快些散去,恰好走到了桌案前,见上面罗着许多奏折,有些是前线的奏报,有些是大臣们的上疏。
容若知道这些折子机密,便收回目光,谁知却恰巧触及到一张摊开的折子,看到折上的落款是“靖南王世子耿聚忠”几个字。容若一时好奇,便拿起那封折子看了看。
只见折子上写着:“昔洛神之舞,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臣下心之神往,每每萦回梦中。得天之佑,臣下幸甚,得见公主天颜。和硕柔嘉公主,娉婷静嫕,婉娈佳人,臣心向之,尤羡萧史弄玉,鸾凤和鸣,愿以臣之余生,伴公主裙侧,窃慕燕丹豪气,遂奉尺素红笺,以待金枝。期帝信言,臣下顿首叩悟。”
容若看完折子,面色大变,手一抖,折子又落在了桌上。他霎时间明白了康熙为何会说出刚才的话,只因他已有意要答应耿聚忠的奏表,将婉嫕嫁给耿聚忠,借此拉拢耿氏一族。
皇室子女中,以婉嫕的年龄,也到了出阁的时候,这几年来太皇太后便已为婉嫕的婚事操心了,早就暗中在贵族子弟中物色人选。婉嫕是太皇太后和皇上捧在手心里呵护的,若要嫁人,自然也要嫁人中之龙。其实皇上对他也曾出言试探,太皇太后有意将婉嫕配给他,只是他自小和婉嫕就相识,早已将她当做妹妹,并无男女之情,皇上也知道容若的心思,便不再勉强,婉嫕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也是懵懵懂懂,或许从小到大她认识的男孩并不多,才会将一颗心全都放在容若身上。皇上也希望婉嫕长大一些之后,能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只是皇上却没有料到,耿聚忠居然会上疏请求赐婚,如若婉嫕嫁到福建,便可以借机牵制三藩,监察耿氏一族,当此动乱之际,除了联姻,便没有更好的方法来拉拢藩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康熙自然清楚。
容若顿时酒意全消,似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扑灭了他心中的那一点火苗。他盯着那奏折看了半晌,眼神凌厉,忽然转头大步走出了养心殿,与迎面走来的小路子撞了个正着。可容若却浑然不觉,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继续向前疾步而行,就连小路子在后面喊都没有听见。
容若仿佛忘记了思考,神游物外,心中只想着婉嫕和亲这一件事,不能自已,越想心绪越烦乱,匆匆回了纳兰府,却被小福一把拦住,这才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小福拧着眉头,神色凝重地道:“不好了,公子,卢姑娘病了,这回病得好重,人已经昏迷不醒了,高烧不退,夫人已经把薛太医从皇宫请来,如今正给卢姑娘诊治呢。”小福边说边拉着容若往相思阁走去,穿过重重回廊,一路上只见府里的婢女侍从们忙得不可开交,容若心知不妙,加快脚步,片刻已来到相思阁,只见懿贞由青窈陪着,不住向阁内张望,神色焦急,杨镇枭从旁安慰,却掩不住眉目间的紧张。
容若来到额娘身边,道:“额娘,卢姑娘怎样了?”
懿贞道:“卢姑娘体内寒毒发作,这次病势猛恶,卢姑娘身子娇弱,内伤尚未痊愈,身体怎生扛得住,就这样病倒了,如今薛太医正给卢姑娘诊治。”
容若对杨镇枭道:“师父,难道您的火云真气再也无法镇压寒毒了吗?”
杨镇枭皱眉道:“火云真气霸道刚烈,卢姑娘此刻身体虚弱,是万万受不得半分真气的,否则有损无益。”
“这可如何是好!”容若现出了少有的焦虑之色,在回廊里来回踱步。
夜色丝丝抽紧,化作一张网,牢牢束住他那颗焦虑的心。
一筹莫展之际,房门被薛太医推开,容若急忙上前一步,追问道:“薛太医,卢姑娘病情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薛太医皱眉沉吟,道:“看来卢姑娘的病势已经开始恶化了,老夫先前开的那几副方子已经不顶用了,为今之计,唯有老夫亲自施针,引阳火入心脉,方可保卢姑娘一线生机。只是此法乃兵行险招,存在着极大的危险,不知纳兰公子可否同意让老夫施针?”
“这”容若一向果断,此刻却不住沉吟,紧锁愁眉,“有没有保险一点的法子?”
薛太医摇头叹道:“要救卢姑娘,这是唯一的法子,如果拖久了,恐生变数,还望公子早做决断。”
容若看看额娘,再看看师父,目光犹疑,难下决断。他只觉心如刀绞,恨不得能替卢雨蝉承受所有的痛苦,抬头望向夜空深处,只见一轮冰月裹在寒雾里,容若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老天啊老天,你究竟还要残忍到怎样的地步!
薛太医道:“纳兰公子,老夫觉得卢姑娘命在旦夕,能否得救,全平天意。但除了天意之外,就要看卢姑娘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懿贞想了想,道:“卢姑娘性格坚韧,必不会轻易妥协。”
薛太医摇头道:“福晋错了,老夫替卢姑娘看病之时,发觉她似乎已放弃了求生,一个病人若有了这样的心思,纵然大夫有妙手回春之能,也难以为继。”
容若霍然一惊,“怎会这样?她一直都十分坚强,可如今”
懿贞双眼如同蒙了一层水雾,眼波一转,道:“容若,你随我来,额娘有些话要单独与你说。”转而又对薛太医道:“劳烦薛太医在此相候,我去劝劝容若。”
说罢拉着容若的手走到回廊尽出的角亭,满园灯火璀璨,却一丝一毫也照不到容若心里,他垂首叹道:“额娘,您有何事吩咐孩儿?”
懿贞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拂了拂容若的衣角,和蔼地笑道:“容若,你本十分聪明,可就是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思。卢姑娘一向坚强,生死攸关之际却放弃了求生的念头,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容若已隐约猜到了答案,讷讷地说道:“难道是因为我”
懿贞道:“你这孩子,还不算太迟钝。不消额娘多说,卢姑娘对你的心思你也应该知道,她若不是真心爱你,绝不会为你如此牺牲。”
容若俊脸一红,轻轻抿了抿嘴唇。
不错,他早就知道卢雨蝉的心思,只是装作视而不见罢了。他的心里除了沈宛,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孩了。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他以为沉默就是保护她的最佳方式。
可是他错了,他的沉默化作了遍地荆棘,狠狠刺伤了她。
然而她却浑不在意,甘愿化作一只青鸟,任荆棘刺入体内,哪怕鲜血染红了衣襟,哪怕柔弱的羽翼就此折断,她依然无怨无悔,执着地为他唱出最动听的歌。
这是用生命唱的一支歌,一支他无法拒绝的、充满悲伤的歌。
懿贞看到容若眼里沉痛的表情,叹息道:“卢姑娘受了伤,她不想你为此而内疚自责,更不想成为你的负累,于是她选择了最傻的办法。”
容若原本清亮的眸子渐渐布满血丝,“她她怎会这么想。”
懿贞道:“一个女子倘若不能走进一个男子,那便要永远离开他,这是身为女子的尊严和骄傲。她知道你永远也忘不了沈姑娘,而她也永远无法走进你的心里,与其如此,她觉得自己还不如就此消失,最起码还能在你心里留下永恒的记忆。”
“不,我要救她,我不要她做这样的傻事!”容若低声嘶吼,只觉一颗心就要就此化为尘埃——这是孽,是他无法规避的孽。
如今他须当偿还,偿还欠她的一切感情。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懿贞,无助地道:“额娘,我该怎样做?”
懿贞面容宁静地道:“娶她做你的妻子。”
容若屏息不语,定在原地。他看着额娘,见额娘的眼睛仿佛一泓深潭,照出了他心里的惊讶。
“一直以来,都是卢姑娘在为你默默付出,她是真心真意待你。额娘知道你喜欢沈姑娘,可你们注定了有缘无分,终有一日,你会彻底将她忘了。你若对卢姑娘许下婚盟,她定会重获生机,就算沈姑娘将来知道,也不会怪你。事情轻重还要你自己权衡,额娘只想对你说,你若辜负了卢姑娘这样一个好女孩,定会遗恨终生。”
容若一个人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那样孤单寂寥,白衣被夜色侵染,好似纠结了大团的水墨,洇开一圈圈愁绪,慢慢涟漪开去。
那一刻,他仿佛听到宿命的轮盘怆然响彻天际,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吟哦。
原来这一切,早就被写好了。
宛儿,对不起,这一生我注定要辜负你了。
第131章 环珮归来月下时(2)()
他抬头最后忘了一眼天边的明月,眼中忽然露出坚定的光芒,仿佛吸纳了周天月光,明亮无比。
然后他霍然转身,走入相思阁,只留给懿贞一个坚定的背影,“额娘,您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房间里寂静如死,空气僵浊,就连明月的光辉亦无法穿透这层层叠叠的黑暗。
容若小心翼翼地点亮灯烛,悄声走到床前,然而再细微的动作却没有瞒过她,卢雨蝉微微惊醒,张开眼睛,对容若绽放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纳兰公子,你来啦。”
容若只觉一阵揪心,烛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死,宛如被吸干了色彩的花瓣,正在一点点风干、枯萎。可她却仍努力地笑着,将最后一丝生命凝结成最美丽的笑容。
“卢姑娘,我”容若轻轻握住她的手,怔怔掉下两滴泪珠。
卢雨蝉柔声安慰:“纳兰公子,你不要哭,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可我好开心,此生能遇到公子,就算是这样死了,也没有遗憾。我只希望公子可以好好保重自己”
“不,雨蝉,你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死。”容若心中一痛,语声凝噎,“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以后由我来保护你,疼爱你,所以你不可以死,我要用余下的生命好好照顾你,我会用尽所有的力量让你幸福快乐。”
卢雨蝉微微一愣,旋即微笑着流下了眼泪——那是多么深情的呼唤,穿越了前生后世的等待与守候,带着时光的苍凉,将她深深埋住,无法呼吸。
“纳兰公子”卢雨蝉只觉得温热的泪水滑过脸颊,慢慢带走她身体里仅剩的力气,可她却无法抑制,她此刻只想品尝这眼泪里蕴含的幸福的味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不值得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沈姑娘,我不可以让你为难。”
就算此时,她仍念念不忘他的幸福。她知道,他的幸福并不系在自己的身上。倘若他不能够幸福,她会愧疚一生。
或许正是这善良,让她一直都无法把握自己的幸福。
容若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摇头轻笑:“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等到你的病好了,我会告诉天下人,雨蝉是纳兰容若的妻子。”
“纳兰公子,我我好开心,能亲口听你说这句话,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心满意足了,谢谢你。”卢雨蝉依偎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点点融化,原本折断的羽翼仿佛重新生长。
他的怀抱,便是她的天空。无论她有没有羽翼,都可以自由的飞翔。
容若爱怜地为她掖好被脚,悄悄地退出房间。
他低声对薛太医道:“有劳太医了。”
夜色静寂,他的话飘荡在风里,些许悲凉,然而心下却一片释然,通透得一如天边的明月。
他现在只祈祷她能够奇迹般地活下来,祈祷上天可以给自己足够多的时间来细心呵护她,让她慢慢生长出新的羽翼。
他知道,这一生,注定要辜负一个人。
是这无法预测的命运,一点点勾勒出他的无奈和惆怅,最后绘成了他错乱的人生。
宛儿,倘若你此刻可以听到我的话,一定会原谅我吧。我无力再坚守我们的誓言,总有一些东西,比誓言更加重要。
一切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的软弱和错过,只因为我们都敌不过宿命,敌不过光阴。
经过一晚的施针治疗,薛太医总算成功引出了卢雨蝉体内的寒毒,保住她一命。容若在房门外守了一夜,直至确认卢雨蝉安然无恙,他才松了一口气,浑身仿佛虚脱般靠在门前,不由自主地瞥向室内,见她睡得深沉,便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小福将容若劝回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容若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