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惆怅客-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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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鳌府传出消息,说是府中神兵阁里鳌少保最喜爱的宝剑无故丢失,鳌拜雷霆大怒,已派出了所有家丁仆从在京城里四处搜查。鳌府守卫森严,就算是江湖一流高手都不能来去自如,然而这贼人竟似有天大的本事,不仅把宝剑给盗走了,并且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鳌拜每晚睡觉前都要去看看那把宝剑,绝不会知宝剑已给人盗了。
此事已知会了大理寺和太常寺,鳌少保丢了东西,似乎比皇上丢了传国玉玺还重要,两寺三司的人一收到消息就开始大肆搜查,九门提督也连夜着手侦办此案。
容若回府之后,先是为白天里的事情闷闷不乐,结果听小福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烦恼顿消,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那柄玉如意本是额娘的嫁妆,阿玛白天里把如意送给了鳌拜,鳌拜晚上就丢了宝剑,他得了一样宝物,也失了一样宝物,里外也没有吃亏。”
小福小脑袋瓜一摇,道:“可不是这样,听说鳌拜丢的那把剑是神兵阁里最厉害的一样兵器,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鳌拜可宝贝得不得了,那把剑丢了,就好像剜掉他心头的一块肉,他肯定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容若心里纳闷,那把剑,莫非就是藏在檀木匣子里的兵刃?可无缘无故,怎么又会丢了呢?鳌拜府中高手如云,又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剑盗走。想到此,他不禁有些后悔,若是当时自己打开匣子,还能看一看那把绝世的宝剑,也算没白去一趟鳌府。
小福见公子发愣,以为他又在想沈姑娘了,于是笑眯眯地道:“公子,有两个客人要见你,你快跟我来吧。”说罢急匆匆地把容若拉出了书房,容若不知这小孩又要搞什么怪,索性就任由他把自己拉到了渌水亭。
远远的,容若就看到柳树下一抹倩影,摇曳得犹如从远古湘水里打捞出的一弯新月,他心中一恸,瞬间忘记了呼吸,大声呼唤:“宛儿。”
与沈宛同来的还有顾贞观,他拍了拍容若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和宛儿还有许多话要说,所以我今日特地带她过来。不管你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做大哥的都一定支持你们。”
容若感激地看着他,顾贞观道:“去吧。”说罢便和小福出了院子。此时,渌水亭畔,就只剩下容若和沈宛两个人了。斜月沉沉,烟波迷茫,沈宛心事重重的,一句话也不讲。容若忍不住唤道:“宛儿,对不起,那天让你受委屈了,我根本没有想到额娘会说出那样的话”
沈宛嫣然一笑,道:“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爹爹,他真不该那样说你,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找到一块大湖石,并肩坐下。沈宛望着粼粼的湖水,映出细细一钩清冷的残月,她的目光也如同寒潭烟水一般飘渺。过了一会儿,只听她幽幽地道:“容若,可能我爹说得对,我根本就配不上你,在江湖上,人人都唤我小妖女,小妖女又怎么配得上你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呢?”
容若皱眉道:“大不了我不做什么佳公子,与你一起浪迹天涯,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宛儿,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沈宛只觉得容若的声音就像是早晨花瓣上的第一滴露水,清澈而宁静,温凉如玉,幽幽在她耳边颤响,如缭乱一抹轻弦。
听到这样的话,她只觉得欢喜无限,很想要伸出手去抱一抱容若,也回应给他一个海誓山盟的承诺。可是,她却做不到。她垂下眼眸,喃喃叹道:“我也想和你一起离开,可是我知道你有太多的牵绊,太多的眷恋,你的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你的生命,注定是一段传奇,我又怎么可能将你拉走,让这一段传奇过早谢幕呢?”
容若忽然紧紧地握住了沈宛的手,紧紧地,带着些许怨念和执着,认真地道:“我不在乎什么传奇,我只在乎你,如果没有你,那么我的传奇也只是一道烟花,绚烂过后,便只剩下永无止境的空虚,黯然失色。”
沈宛抬起头,看着他,越来越淡的眸子,在月光的萦绕下,显得那么通透,她有些悲伤地道:“可我只是一个渺小的人,你是夜空里最璀璨的烟花,我只能站在黑暗的雪原上,静静地仰望你,虽然眼睛会有些痛,可只要看着你,无论多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如果我贪婪地想要抱住你,你就会从天空里坠落,跌入冰冷的雪里,就会和我一起化为灰烬。你是我心中最完美的传奇,最灿烂的流星,我不要看到你为了我而陨落,我想要你永远都在天空中飞翔”
她还没有说完,就已被容若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容若失去了一贯的温文尔雅,这个拥抱,有些笨拙,有些粗鲁,仿佛要将怀中的女孩生生地碾碎。
“可是你知不知道”容若拥着她,仿佛拥着一瓣晶莹透明的雪,“你知不知道,我如果是流星,那么我的出现,就只是为了照亮你的天空,照亮你的生命,所以你根本不必介怀,流星早晚都是要陨落的,就像烟花一样,只拥有一瞬间的生命。上天就是要我用这一瞬间的生命来遇到你,疼爱你,给你所有的幸福,这就是我的使命,我的责任。”
他的话是那么温暖,拥着她的心,宛如藤蔓拥着花朵。她多么想永远享受这份温暖啊,然而身份的悬殊、重重的阻挠,却不允许她这么贪婪。她的眸光忽然暗淡,如同阳光永远无法触及到的月亮的另一面。
“不,该有一个更好的女孩去得到你的疼爱,而不是我,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我已是一个许了人家的女孩,如果你真的和我在一起,天下的人会唾骂你、侮辱你,你将会从云端跌进泥淖,满身污秽。我不要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想要你幸福,可我却只能带给你痛苦和灾祸。所有的人都反对我们,我们在一起得不到祝福。你不该如此惦念我的,容若,还是趁早把我忘了吧。”
她忽然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凄然笑了笑,“容若,我要走了,将来再也不会见到你了。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吧,就当我们的邂逅,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你依然是你,不需要再为了我而烦恼、痛苦、难过。”
第63章 蛟龙鳞动浪花腥(3)()
容若垂下头,清明如月的眸子里忽然布满了阴霾,心里仿佛捣碎了一杯苦茶,涩声道:“宛儿真的不可以吗,你真的不能接受我了吗?”
沈宛默然垂首,一滴泪,慢慢自她的眼角滴落,她的脸色,却仍然那么平静,仿佛是个孩子。
他们两个人似乎同时听到了命运的齿轮带着轰响,碾过苍蓝的天际,发出一声无望而脆弱的吟哦。
容若心中无限凄苦,却只是淡淡地道:“宛儿,你要走了,将来再也听不到我吹笛子了,我再为你吹奏一曲吧。”他把短笛横在唇边,手指按着翠绿的孔洞,凉风乍起,湖面上荡过一串清冷忧伤的音符,是一曲他最爱吹奏的漪澜操,唯有这一次,他吹出了心碎的声音。
沈宛转过头,并不看他,只是茫然地望着湖面上映出的月影。听了一会,戴上一顶斗笠,将长长的面纱垂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出了渌水亭。
笛声戛然而止,零落成无数的碎片,深深扎进了容若的心里。容若放声喊道:“宛儿,我不会放弃的,如果你的心里还在犹豫,那么就跟我一起将我们的爱情种在泥土里,等它慢慢发芽、成长。我会一直等待,等你重新接受我。”
容若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融入天边的流云之中,却是连头也不曾回一下。湖影霜天,晓风残月,所谓“万箭穿心”,所谓“肝肠寸断”,这些词语的意思,他在霎时间全都明白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幅长长的面纱下面,也有一地泪水悄然滑落。
容若只是觉得,她就像偶然落入他生命的雪,在这个夜晚悄悄融化,一去不回。
第二天,顾贞观留了一封书信,信中言明他已带着沈宛回了湖州老家,毕竟沈宛的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又因她和容若的事勃然大怒,沈宛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又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毕竟如她所言,她已许了人家,如果真的和容若在一起,那容若的名誉便彻底毁了。她不想连累容若,所以唯有做得如此决绝。顾贞观还在信中劝容若不要伤心,说不定过一段时间,等沈宛想开了,自然会回心转意。
容若自从昨夜便仿佛变了一个人,对什么事情也不再关心了,每日躲在书房里,呆呆地看着那幅画像,一边看一边喝酒,到最后,酒瓮都堆得比小山还高了。明珠虽对儿子的改变摸不着头脑,但懿贞却心里明净,只盼时间一久,容若能对沈宛忘情,到时候便不会再这般伤心难过了。
这段日子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先皇的老师、通玄教师汤若望,因为天算案被鳌拜一党诛杀,理由便是汤若望故意用错误的历法危害国家。汤若望曾提出修正历法,却以谋反和异端两项罪责被鳌拜打入了天牢,随后经过刑部监狱和礼部大堂的反复会审,汤若望最终被定了死罪。
汤若望一案,已让康熙忍无可忍,他见时机已到,决心反击,当夜秘密召曹寅和睿琪进宫。这次的计划,本来也是容若代康熙拟定,事到临头却不见容若人影,康熙问过曹寅后,才得知容若的近况,只是叹道:“容若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可他也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须知世上还有许多事情比儿女情长更加重要,大丈夫男子汉怎么能跌倒在感情的事上?子清,你速速去告知容若,说咱们的计划要实施了,容若听后,定能重新振作起来。”
睿琪却说:“我看容若对宛儿姑娘用情很深,这次他受的打击一定不小。子清一个人去恐怕劝不动容若,不如带上婉嫕一起去吧,最近一段时间,婉嫕和容若总是玩在一起,婉嫕去了,一定能劝解容若。”
康熙点头答应,之后就去了坤翊宫,容若已告诉了康熙婉嫕学武之事,康熙也并未过多介怀,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单纯善良,有一身高强的武功也是好事,最起码今后没有人可以欺负她了。
暮色漫过窗棂的时候,康熙掀开帘子,就看到婉嫕一个人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那串翠绿的风铃,康熙唤了一声,婉嫕却没听见,没办法,他只得绕到妹妹的身后,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婉嫕笑呵呵地道:“三哥哥,我知道是你,别玩啦。”
康熙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如果朕没记错,这风铃是你去年生日容若送你的礼物吧,朕送你的南海夜明珠都被你锁在匣子里了,偏生这小小的风铃把你的魂都吸走啦。”
婉嫕一听到容若,小脑袋就耷拉了下来,叹道:“我都好几天没见到容若哥哥了。”
康熙见妹妹害了相思,便一五一十地将容若的近况告诉了她。婉嫕听后,忧心忡忡,叹息了一声,道:“容若哥哥现在真得很难过吗?唉,如果宛儿姐姐和他在一起该多好啊,容若哥哥就能每天快快乐乐的。”
康熙道:“婉嫕,你那点小心思哥哥可都瞧在眼里,你不是一直很希望能嫁给容若吗?朕可以成全你们,给你们赐婚,这样一来,容若就不会整天伤心难过了。”
婉嫕先是羞红了脸,可马上又摇头道:“不行啊,容若哥哥喜欢的是宛儿姐姐,我我三哥哥,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康熙笑了笑,道:“好,不说了,你这丫头,也太善良了,凡事都为别人考虑,不管自己。”
婉嫕紧抿着嘴唇,默不作声,心里却想着容若现在孤单难过的样子,只觉得一颗心仿佛给泡在酸梅汤里,皱成了一团。康熙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道:“既然这么担心容若,就亲自去劝劝他吧。他一定听你的劝。”
婉嫕点了点头,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康熙看着婉嫕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他忽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深沉而复杂,眉上的刻痕,仿佛萦绕不去的悲伤和忧愁,紧紧地把他缠住。
有的时候,天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活,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的好妹妹一直做皇宫里美丽可爱的小公主,自己永远可以庇佑她、保护她。
可是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婉嫕快乐的时光延长一些。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烦恶,这座华丽的紫禁城,却仿佛被诅咒一般,身处其中的人,都无法逃离命运的掌控,永远只能做一个玩偶,身不由己
容若喝完了今天的最后一壶酒,却没有半分醉意,这些日子以来借酒浇愁,竟然练就了他的酒量,他摇头苦笑,觉得似乎上天也在和自己做对。喝得太猛,他忽然觉得喉头似乎有一团棉样柔韧的东西堵在那,热辣辣,酸溜溜,他只得用力紧攥双拳,浑身颤抖。
“容若哥哥”背后一个怯生生的小嗓音喊了一声,容若一哆嗦,猛回身,见婉嫕蹙着眉尖,满腔同情地望着他。
“婉嫕”容若放下酒瓶,惊愕地道:“你怎么来了。”
看到容若渐渐瘦削的脸颊,和下颚密密麻麻的胡碴,还有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婉嫕心里一酸,眼泪便噼噼啪啪地掉了下来。
“容若哥哥,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她一边拿帕子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道:“就算你再怎么难过,也不能这般颓废,让人看了心疼”
容若急忙安抚道:“婉嫕,是我不好,我”他不知所措,轻轻地抱住了她,柔声安慰:“好,我不再这个样子了,不喝酒了,也不消沉了。”不知怎地,一看到婉嫕哭泣的样子,他连日以来的抑郁之情一扫而空,只剩下满腔的同情和怜惜。
婉嫕透过泪眼,看到他黑黑的眉毛凝着庄严的神情,忽然破涕为笑,“容若哥哥,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赖皮是小狗。”
容若点头道:“我最怕婉嫕哭了,你一哭,我就要投降了,还怎么敢耍赖。”
婉嫕道:“容若哥哥,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饭吧。”说罢便拿出一个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