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上仙-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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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双和景予很相像的黑眼睛,正无声无息地滑落一滴泪珠。
正落于一朵紫堇的花心。
那花儿颤了一颤,立时闪过明珠般的辉芒,仙家灵力在其间萦缠流转。
度其形状气韵,正是小左、小右给我的那朵紫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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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一直想着,若是就此魂飞魄散,虽不免遗憾,但也不至于有多么地痛苦。
从仙家眼光看,只活两百年那是早夭;而从俗世眼光看,能活两百年,那简直就是老怪物了。
何况我自己就算是个魔,却在二百年间斩了不少的魔,也算是欠了孽债,落此下场并不算冤。
我想我是认命的;便是死,也不会再像被某人十二道金箭钉在地上那般死不瞑目。
但有人并不想认命。
我更是想象不出,居然还会有人那样疯狂,拿无数生灵甚至修仙者的性命和鲜血,为我清洗出一条模糊不清的生路。
醒来时满目晶光璀璨,金碧射目,鼻尖传来阵阵兰麝芳香,袭人欲醉。
正浑浑沌沌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时,前方绣帷一动,已有人影缓缓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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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梦弄影,问东风谁主(四)()
“景予!”
我扬唇便喊。
虽然喑哑,但已不复失去知觉前的苍老虚弱堕。
自然应该是景予植。
我若死去,他守在我身边;我若醒来,他自然更该守在我身边。
“醒了?”
那人低沉地问,淡漠不含温度的声线,有些耳熟。
但绝不是景予。
我伸出手来,吃力地揉了揉眼睛,先看到了自己纤瘦却不再枯干的手指,然后才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一个极高大俊朗的男子,眉眼深邃,轮廓分明,头发未用簪栉,墨黑的长发肆意披散而下,神情间的倨傲和贵气与东华帝君有些仿佛,却有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戾之气。他着一身质地极佳的暗紫锦袍,用五色金线绣着神兽图案,灿明细密。
或龙首凤翅蟒身,或龙首鳌背麒麟尾,二者互缠互绕,纠盘相扶,宛如一体。
一名玄蛇,一名龟武,合而称之则为玄武。
而玄武本意即为玄冥。
玄冥!
玄者,黑也;冥者,阴也。
有城名玄冥者,乃天下至阴至暗之地,却是修魔者心目中的圣地。
玄冥城之主,即为魔界之主,魔帝陌天行。
我想,我的神色已在顷刻间变得怪异。
而那男子自我睁开眼,眸光便蓦地一收缩,仿佛被唤起了某种不堪回首的惨痛,淡漠的神色便龟裂出一抹凄然。
“陌菱?”
他这样唤我,声音明显缓和许多,原先冷诮的薄唇边弯过一丝温和笑意。
“我叫叶菱。”
我深深地呼吸着,终于能笑着解释,“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微一眯眼,“我陌天行的儿女,只能随父姓,不可能随母姓!”
我谦卑地笑笑,“原来阁下便是魔帝陌天行!久仰,久仰!”
陌天行皱眉,“你应当已经知晓,我是你父亲。”
我叹道:“我活了二百年,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陌天行的眼神蓦地鹰隼般锐利,些微笑意瞬间无踪。
他冷笑道:“怪不得景予宁可自己认下是本君之子,也不肯让你知晓身世。你是我陌天行之女,你是我魔界公主这身份,便这么见不得人?”
他不过声音略高,已有无形的威压之势汹涌而至,逼得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却再不肯示弱,只含笑道:“若是见得人,我那母亲怎会怀着我狼狈逃走?如此可见,我这身份,还真见不得人呢!”
陌天行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难看,言语之间已拖出几分狠戾:“都是皑东那个混帐道士教你的这些吧?我不会饶他!”
我叹道:“可没有那个混帐道士,我母亲死得更惨更孤独,而我大约早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吧?”
他蓦地站直身,冷冷地盯我片刻,负着手快步离去,留下几幕水碧色的轻帷在眼前晃动不已。
我定定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格”地笑出声来,却觉背上一层汗意此刻才森森地沁了出来。
若再呆得更久些,只怕我会忍不住问他,我的母亲为什么会在怀上我后一天天苍老,并在生下我后立刻死去?到底是不是他预先下的毒手?
意料中的死亡没有到来,意料外的“父亲”却出现在跟前。
我有种荒谬感。
想来我能被救醒,必和陌天行有关,但我看着那个男人,心头涌起的第一种感情,居然是种恨意,想来陌天行也会觉得荒谬。
刚刚静止的绣帷忽又轻轻一动,便见白狼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着,一边蹑着脚尖蹩了进来。
我摸着脸上皮肤,似乎已和从前一样光滑,想来已经恢复原先容貌,再不知是景予的功功,还是陌天行的手段。只是体内灵力还是十分微弱,只比油尽灯枯的状态略好些。
我醒来不见景予,本就一肚子疑问,但既与陌天行话不投机,也便无法问及,待见了白狼
无恙,总算放下心来,欢喜唤道:“大白!”
白狼忙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也是十分喜悦,“姑娘,你终于醒啦!”
终于?
我问:“我睡多久了?这是在玄冥城?景予呢?”
白狼叹道:“睡了怕有半个月了吧?那日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谁知满山的紫堇忽然就全向你飞过去了,一道接着一道的紫光绕着你飞啊飞连天都被染得紫了!我原以为你也会被染成个紫菱角,谁知你居然又有了一丝呼吸,而且容貌也开始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景予也不知道。小左小右那俩小孩认为姑娘可能和紫堇有极深的渊源,那漫山遍野的紫堇才会宁可自己枯萎,也要吐出当年皓灵天尊残余的灵力,齐心合力来救你。”
“不是皓灵天尊显灵?”
“显屁个灵,他自己都已经不知死到哪里投胎去了!小右说必定是紫堇花有灵性,它们吐出的仙家气息又蕴了和莲枝相通的草木气息,这才暂时滋润了莲枝,一时无恙。”
我愕然,“可这紫堇昆仑漫山遍野都是,虽说挺美的,可从没见过它们有什么灵性呀!”
“但的确是那些紫堇救了你!姑娘,你知道吗?你当时便像得了神助般立刻变年轻了,可那些花儿也立刻尽数凋零了!连小左他们给你的那朵千年不凋的紫堇都顷刻变了色,化作飞灰不见了!”
“”
我早知万物有灵,草木亦有灵性,但从不知道它们还有无故舍己救人的时刻。
莫非又和荣枯藤有关?
白狼继续道:“因为你的莲枝是附了别的草木气息才暂且鲜活,皑东仙尊从前施展的借莲复活的术法便没那么灵光,魂魄时时都要散逸。好在他们三个都是仙,合力定住你魂魄,然后景予一声不吭便带你往这里来了!”
“嗯”
我若无其事地应着,却着实地咬牙切齿。
这木头,又自作主张了!
陌天行
我能说我永生永世不想见到这个男人吗?
“然后,陌天行救了我?”
“说不上救。”白狼苦笑道,“但魔帝手中有定魂珠,能凝住你的魂魄,让你的魂魄渐渐稳固。你看,你这不是醒过来了?”
听那口气,只怕这半个月折腾得不浅。倒是我自己,无知无觉睡了一觉,倒也无忧无虑无烦恼。
我忍不住又向那低垂着的绣帷看了看,问道:“大白,景予呢?”
大白摇头道:“不知道。”
我不可思议,“不知道?”
大白肯定地点点头,蹑着脚走到绣帷边,小心向外张望几眼,向我道:“他肯定已经被魔帝赶走了!”
“怎怎么说?”
大白迷惘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景予和魔帝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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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们眼见我在紫堇的救护之下有所恢复,却费尽心思也无法将我救醒,景予遂告别小左、小右,带着我和白狼离开五瘟山,前往玄冥城求救。
绵绵刻意维护,绝不会对他人提起景予身世。
魔界众人尚不知景予是冒牌帝子,自是恭敬相迎,只是见他抱着一独臂女子在怀中,未免诧异;待见他抱了女子直闯陌天行闭关之地,便转作惊骇了。
但他们既是“父子”,又是分开两百年的“父子”,魔帝便是不悦,也不会拿他怎样,故而守卫也不敢拦阻,眼睁睁看他击开大门,闯入洞府。
陌天行闭关之处,景予敢闯,白狼却不敢闯,只得乖乖在外候着。
里面安静了很久,忽听到一声巨响,登时地动山摇,几乎半个玄冥城都在晃悠。
白狼惊得跳起来时,那洞府蓦地大开,竟是陌天行提前出关。他大步疾行而出,原先抱在景予怀中的女子已被陌天行抱在怀中,景予则是一贯的淡然沉寂,不急不缓地迈着大长腿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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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缨无解,谁怜刹那芳华(一)()
白狼赶紧亦步亦趋,随在他们身后。
陌天行冷淡瞥它一眼,并不见多少怒意,却也有强烈的威压之气,竟将白狼迫得透不过气来,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景予简短地说道:“菱角儿的座骑。”
陌天行收回眼神,白狼如蒙大赦,这才敢夹了尾巴颤巍巍地迈开步伐远远跟在后面;待魔帝进了屋,他便只敢趴在门槛外等着,再不敢如从前那般大咧咧自由出入于自家姑娘房间了堕。
景予是跟着进去的,大约三天后才和陌天行一起出来,然后随他离去。
白狼已经三天没见到自家主人,自是忧心,也便没顾得上问景予去哪里,料得左不过还住在玄冥宫内,跑不到别处去。
谁知后来便只看到陌天行过来陪伴探望,有时出神地望着昏睡的女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白狼久不见景予,自然也会打听。
他自认算得是个长袖善舞的,宫内侍仆被他缠上几次,倒也渐渐有些熟识,不似最初冷若冰霜。
只是问到景予,众人都摇头一问三不知;有时跑宫外去找别的魔打听,也是杳无消息。
前日他壮着胆子想蹭过去问陌天行时,陌天行明明正看着床头,忽负手站起,冷冷地横他一眼,说道:“你虽是狼身,可却是人的魂魄;如今又能化为人形,明明就是个男人,没事跑菱角儿房里来做什么?”
白狼真恨不得长出一百张嘴来,分辩他虽是男人,可他心里只有他娘子,他和他家姑娘是比天空还要纯洁的真挚友情
可惜给陌天行那么一横眼,偏生一百张嘴都咬紧了再不敢吱声。
便是吱了,陌天行听见某只动物敢和自己亲生女儿说什么友情,横过来的只怕不是眼神,而是刀锋了!
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然后夹着尾巴退出房去。从此但凡魔帝在的时候,他都会乖乖退出房去,不到魔帝离去再不敢进来。
这也就是我刚刚醒来时,只见到魔帝,却没看到白狼的原因。
白狼向我哭诉道:“姑娘,魔帝真不道德!你看咱们患难与共生死不离三十年,他非把我尊严踩在脚底,不把我当人看!”
陌天行明明就是把他当人看了,才不让他进卧室好不好?
不过他已然觉得尊严受损,我自然不能再在他受损的尊严上再踩一脚,遂道:“你指着魔帝把你当人看做甚?你忘了他不是人啦?”
白狼顺着我这思路一想,立刻吃了仙灵丹般原地满血复活了,“是呀,他是魔帝,不是东华帝君,甚至不是广昊仙尊、皑东仙尊,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我和一个魔计较什么呢?”
我倚在软枕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当然已经忘了,若按血统来论,我也是个魔。
我也想忘了我是个魔,可惜不断有人提醒我,我是个魔。
我就是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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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对陌天行越来越不满。
他道:“姑娘,你说那魔帝是怎么回事儿?他不让我进你卧房,自己老在你房里一呆一整天,难道他不是男人?以前是因为你总醒不过来放不下心,现在你卧在房上,他还老是在这里一呆一整天干嘛?”
我精神好些,正披了衣在房间走动,顺便倒茶喝,闻言不以为然道:“这里是他的玄冥宫,他爱呆哪呆哪,我都能当作没看到,你那么义愤填膺干嘛?老是鬼鬼祟祟从绣帷边探头探脑,小心被他捉起来当小贼痛打一顿。”
白狼连声喊冤:“姑娘,我这是为你担心哪!以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见识来看,他看你那眼神,根本不是父亲看父亲的眼神,他妈的那样脉脉情深,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啊!嗯,还是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我一口茶水刚滚到喉咙口,听他这么一说,差点没呛死当场。
我叹道:“大白,你确定变成狼之前是经商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是说书的”
白狼跳脚道:“我骗你不是狼,是狗!他看你那眼神就是不对劲儿!姑娘,你别忘了,他是魔!”
我当然知道陌天行是魔。
醒来已有两日,我本能地抗拒这个据说是我父亲的男人。
他的眼神是怎样的,我的确不知道。
那日他拂袖而去,以他的位尊权重和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