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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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甚至,都没有给我留下一封书信。原来,再亲的血缘,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都是这样残酷冰冷的。
他们让我的心凉到了极点。
我曾经对不起他们,可他们也一样,大难临头各自飞,根本,不会记得还有我这个儿子。
抓着那件囚服的时候,我的心情平静的像一汪死水。办完手续,我就被领着去洗澡。第一遍洗的时候,搓下了厚厚一层泥灰,连冲澡的水都变的混浊不堪。洗了三、四遍才重新变的干净。
洗完之后,全身的骨骼都酥痛的厉害。那些从不被注意的伤口一个一个都复活般在我身体上噬啮啃咬。
我蜷成一团,缩在昏暗的牢房里。远处模模糊糊是犯人凄厉的哀嚎和扭曲的尖笑,隐约还有肮脏龌龊的呻吟和喘息声。我烦躁地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
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摸程维的一寸照。这是我多年来,在不安时常常会有的动作。然而摸了半天,才蓦然想起,那张相片已经和我所有的私物一起,被狱警收走了。
我有些发怔,但最后,还是默然把手垂了下来,疲惫倦怠地合上了眼睛。
监狱里的被褥有一种霉烂潮湿的味道,盖在身上完全贴不住身体。半夜时分觉得好冷,不自觉地往里面越缩越深。那种霉烂的,类似于腐朽木头的气味慢慢地渗入了我的鼻腔。
已经多久……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了呢?
那么窒闷……
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漫长的梅雨季,雨点砸在乡下的泥土上发出淡淡的腥味。我坐在长了霉花的柴草堆上,抱着膝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我记事的年龄特别的早,小时候好动,拿柴刀砍过自己的手指头,一刀下去白骨都露了出来,那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当时我才一岁半。
“真恶心。这就是那个婊子跟男人鬼混生下来的杂种吧?”
“你看看他,一个男孩子还生成狐狸眼,长得就跟他妈一副德性。长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能是好东西吗?听说那婊…子连他爸爸是谁都搞不清楚,一定要缠着祝家大少爷去做亲子鉴定,死活说孩子是人家祝家的,想攀富豪想昏头了,真是犯贱!”
“他妈妈又进城里了?啧啧,还不死心啊……人家大少爷都是有老婆的人了,再宠她也不可能为了她和自己老婆离婚吧?”
我蜷缩在柴草堆上,手里紧紧捏着妈妈临走前塞给我的烧饼,油腻腻的一小张,现在还剩一半。
妈妈答应过我,晚饭的时候就会回来的。我不能把这块饼马上吃掉,我知道,如果吃掉饼之后又饿了,没有人会可怜我,给我哪怕小半碗粥。
因为我是他们嘴里的,婊子的孩子。
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小,不知道婊子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永远记得村镇里那些阿姨姐姐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下水道边令人作呕的秽物一样。
她们的眼神让我痛苦不堪。
“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家了。”高大的男人拉着我的手,看了看我懵懂迷茫的表情,又回头问静立微笑的女人,“……哎,你说,我跟他讲话他能明白吗?”
“怎么不能明白?他是你的孩子啊,只是看着你的眼睛,应该就能懂你的心思了,血浓于水啊,不是吗?”
男人笑了笑,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可他对我一点儿都不亲近呢,认生吗?”
“迟早会熟悉起来的,小孩子都是这样。”
“我还是担心他以后会记得这些事情啊……”男人弯腰摸了摸我的脸,“……如果记得的话,我担心他会怨恨我这个爸爸呢……”
女人温柔地笑了:“怎么会?他还那么小,四岁都不到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记事?”
男人直起身来,牵着我的手,走到她面前,凝视了她好久,才抬起手,轻轻把她的额发捋到耳后:“……对不起…那时候我是真的没办法,小林她刚刚生了个孩子,我不能……”
“我知道的,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你不容易……”
男人叹息着轻声对她说:“……是我让你受苦了……”
“……”她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却不说话。
“……我会用以后的日子来补偿你的。”
女人捂住嘴,长长的睫毛轻颤,阴影沾染了细碎的水珠。
那天晚上她抱着我,站在祝家精巧漂亮的别墅二楼。和我一起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还是这样潮湿的雨季,却闻不到柴草霉烂味儿,只有雅致清幽的广藿熏香气息。
“小霖,妈妈喜欢你哦。”女人细腻柔软的发丝磨蹭到我的脖颈,她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站在窗台边看着下面的景物,紧紧贴着我的脸,我看到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妈妈爱你……”
“小少爷真俊呢。”围在旁边的新佣人笑道,“长得像妈妈哦。”
我那时候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爸妈没有太多时间照顾我,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但她住校,也没有太多的空闲陪我,我只能和家里的保姆佣人大眼瞪小眼。
她们无聊的时候会打打毛衣,谈谈天,顺便再嚼嚼舌根。
“哎,什么什么?小儿子的妈妈以前是农村的?……啊,和老板这么早就认识了?那他的妈妈岂不是……”
“就是那个啦,小三嘛,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
“真看不出来呢,竟然是小三生的儿子,说出去好难听啊……”
“嘘,你声音轻一点,这孩子四岁不到就来祝家了,以前的事可是记不得的,你别让他听到,听到了这可了不得!”
“……”
永远都是这样……
其实那些事情,我零零碎碎,都还能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样子来。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小时候坐在柴草堆上,那些人都是当着我的面说,现在我是祝家的少爷了,她们就从我的面前,悄悄移到了幕后。
可是那种寒碜到骨子里的眼神,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
就像我那个作为小三,却最后嫁入祝家的妈妈一样。这个烙印,会跟随我一辈子。
我有些时候会痛恨自己为什么还记得这些事情。如果我像大多数人那样,记忆的起点是从四、五岁开始的,那么,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三人成虎,重复颠倒了百次千次的虚假也将变为现实。婊…子生出来的杂种理所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贱骨头,害人精,第三者的儿子……我就在这样的指指点点中长大,几乎连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我不知道母亲当年犯过的罪孽,为什么要被硬生生地加在我的身上,从此成为我挣扎不开的囚笼。而我就在他们给我打造的笼子中,渐渐地,生长成了他们为我既定的样子。
“小霖,妈妈爱你哟。”这句话,她只对我说过一次,就在正式搬进祝家的那天晚上。
“小霖,爸爸爱你……”病房里他摸着我的脸颊,我当时在念小学,T城爆发了一场病毒变异的疫病,这场疫病十分严重危及,连国家都给予了高度重视,每天电视上都会播报最近的感染人数和致死病例。
我不幸感染,住进了医院,动了手术,出来之后在ICU病房插着氧气管病情波动反复了许久,然而这一过程中陪着我的人只有保姆和护士。
他要出席他的宴会,他要谈他的生意,生意是多么重要啊,钱是多么重要……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怎么可能从国外立刻脱身来照顾我。
直到我脱离危险期,转到普通病房的第四天晚上,他才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我床边,带着一脸的慈爱关切和心疼,摸着我的脸,告诉我:“爸爸爱你。”
可是那次手术,我只有百分之四十多的机率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那时候我才十一岁,但我却要独自去面对死神的考验,孤零零地被推进手术室,再孤零零地被推出来。
我永远忘不掉那种冷到骨子里的感觉。
“小霖,姐姐爱你……”
是啊,你们都爱我。爸爸,妈妈,姐姐……
哪怕旁人再对我含沙射影白眼相加,你们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应该是爱我的,不是吗?
小时候,我也曾经那么努力地,尝试着相信过。
可是我错了。
“我爱你。”
这成了我最渴望、最渴望听到的一句话。床笫纠缠,肉体碰撞,纯粹的性…爱其实真的很乏味。可是,没有遇到程维的那些年,听那些欢爱对象逢场作戏的温声细语,竟成了我无法戒除的瘾。
我是真的很想听到自己还是有人喜欢的,还是……有人在乎的。
哪怕知道是假话,我也会,那样悲哀地满足着。
别人一出生就能获得的,发自内心的关怀与真爱。我却一直困顿痛苦地等待着,一小时,一天,一个月,然后,等了整整十七年。
等了十七年,我才等到了那个会因为我扭伤了腿,紧张到脸色苍白的男孩。等了十七年,我才等到了那个会包容我骄纵任性,陪我半夜翻墙出去吃浇汤面的男孩。
等了十七年,我才等到了一句认认真真的“我爱你”。
只有在他身边停留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坍圮颓败的心城,逐渐有了一圈暖暖的,洒满阳光的墙垣。
是他补全了我的世界。
他对我而言是那么重要,可是我已经踏上了歧路,下错了棋子。
那天在酒吧包间,他挺拔英俊地立在我面前,低头看着狼狈卑贱的我,我就恍惚明白了——我和他就犹如两道相交线,一次错肩,注定殊途。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事情多的异常= =各种考试各种活动各种论文报告加上苦逼的翻译还有传说中的义工时间待补全……所以下周的更新可能会相当不给力= =提前和大家吱一声~~希望下下周能空闲下来继续日更,请大家原谅一个在三次元忙到焦头烂额倒霉催神马事情都集中在一起的苦逼孩子吧(眼泪汪汪)~~蹭~~蹭~
32
32、32 。。。
监狱这个地方犹如一个大染坊,人一旦掉进去,捞出来之后绝不会比以前更干净。
我也曾听说过这个染房里的潜规则、龌龊和肮脏。比方说如同动物般的领地划分,恶俗的弱肉强食关系,以及混乱的性交。
好在我住的那一间还不算太糟糕,同室的几个人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对我也没有多加为难。有个年级较大的中年男人还好心地提醒我早上放风时要回避哪几个人,千万不能说哪些话,以及个别要注意的问题。
“忍字心头一把刀,兄弟,你才刚进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老老实实挨着这把刀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做了个总结。
我朝他笑了笑以示感激,心里却在盘算着按自己的性子究竟能够隐忍多久。
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不学会忍耐是活不下去。以前我锦衣玉食,不懂得这个道理,现在我明白了,可明白是一回事,能适应并付诸实践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知道自己能容忍这把刀子在自己心尖儿上磨多久。
“0381444,出来。”
狱警叫我的时候,正是早晨六点多,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光地集合,我认真记着大叔告诉我的入狱生存守则,正为什么南派北派而头痛,突然听得监狱铁门哐当一响,狱警站在半敞的栅门后:“你,收拾东西,立刻和我去东大门。”
我愣了愣,不知所措地望向室友大叔。
室友大叔显然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也是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安地问狱警:“……请问…呃,请问…我有……做错什么事吗?”
“错事?”这位年轻的狱警挑起眉毛,看了我老半天才说,“……不。是有人对你进行了保释。”
我跟在狱警后面亦步亦趋,心里七上八下的,思绪更是一团糟糕。我问狱警是什么人保释了我,他说他只是负责来领人的,具体的不知道。
“大概是你亲戚的吧,反正是个男的,看上去二十出头,你有没有关系特别铁的兄弟?”
我摇了摇头。兄弟?开什么玩笑,我唯一的姐姐都对我失望透顶,飞往美利坚一去不复返了,我还能指望什么兄弟?
可是在号子里蹲了才一晚上,竟然就有人来保释。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哪个良心未泯的亲戚还愿意伸手拉我一把。
跟着狱警走到剥了油漆的森严大铁门前时,我才看到站在黑色宾利前的那个高大男人。
顿时就有种晕眩窒息的感觉,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竟然是……程维。
竟然是程维!
我呆呆愣在原地,他穿着考究笔挺的西装,安静地站在车边看着我。
我躲了他这么多天,怕了这么多天,避了这么多天。最后还是以这种狼狈到令人心寒的姿态,无处可逃地,傻傻地站在他面前。
站在他,平静冷淡的目光之下。
年轻的狱警不轻不重地推了我一下,在后面提醒我:“愣着干什么?他就是你的保释人。特地来接你的,还不过去?”
“……”我脑袋还是一阵一阵抽痛得厉害,供血不足般晕眩着。和程维四目相交的一瞬间,我突然有了种非常荒唐可笑的想法,我想要拔腿就跑,哪怕跑回监狱里继续蹲着,也不要再见到他。
可是我知道这不现实。
顿了顿,我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吞吞朝他走了过去。而他就那么站着,冷淡而安静地注视着步履缓慢的我。
在L城的那几年,我常常会梦见我们再次相遇的场景。总觉得我们可以一步一步向对方走去,最后面对面站着,仿佛中间不再隔有纷纷扰扰的四年时间。
可是现在我站在他面前,却没有觉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