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贱人之何尔萌-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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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样。只是他眼中晦涩的深沉，和一种类似绝望的纵情，让我感到陌生而又沉沦。我知道我的心，彻底成了他的俘虏。
　　第二天一早，本想赶第一趟火车回去，却在上车的前一刻接到姨妈的电话。
　　她说妈妈走了。凌晨时候跳了楼。
　　我抓着韩子玉的手，瘫坐在了地上。原来昨天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最坏的事情。时光若能倒回昨天，或者仅仅是天亮之前，我宁愿拿一切去交换。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记得是怎样度过的。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但是我始终没有哭，直到母亲入殓下葬。因为我并不认为那是真的。
　　但是每一个人悲戚的神情，和看着我时同情的目光，都告诉我这是真的，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回到原本的城市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学校。我想到自己的可笑，那天得知爸爸远走，还以为遇到了人生中最糟的事情。没想到，很快的，就发现那并不算什么。
　　现在，我才真正没有了家。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从没分开过的家人，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日子里，韩子玉一直静静陪着我，看着我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看着我站在雨中嚎啕大哭。
　　我说，是不是我那天晚上陪着她，或者不说不高考之类的话，她就不会死。
　　韩子玉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只知道抓紧他，不让他也离我而去。
　　他说，萌萌，对不起……
　　那天我睡着后，他下楼去买食物。
　　其实我睡得很浅，门“咔哒”一声锁上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起身走到窗子旁边，看着他的背影走出院子，目光仍是不愿收回。
　　现在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把我当做唯一的亲人。
　　窗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韩子玉的，他忘了带。我拿起来一看，显示的是一串乱码，于是放了回去，没有接。
　　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我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羊羊？我是小姨……”
　　我愣了愣，赶紧挂掉了。
　　这个电话我不该接。韩子玉的小姨，不是骗走韩叔叔的钱逃之夭夭了吗？难道说……他们之间真的还有联系？不，不管有没有联系，都不关我的事。毕竟他们家人之间的恩怨纠葛，错综复杂，不是别人可以介入的。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小姨毕竟是把他带大的人。而他也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归还了韩叔叔，也算是替小姨——如果可以称之为“赎罪”的话——赎了一部分罪。
　　电话又响了很久才停下来。几分钟之后，又来了一条短信。
　　我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就点开看了。看完之后，五雷轰顶。
　　——羊羊，不方便接电话吗？我是小姨。好久没有联系过你，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很快就能安定下来，不用再东躲西藏了。你还好吗？他有没有找过你的麻烦？还有，何叔叔让我问你，何尔萌最近怎么样？
　　何叔叔让我问你，何尔萌最近怎么样。
　　何叔叔，何尔萌。
　　我努力说服自己，说只不过是重名罢了。可是心里还是翻江倒海，脑袋里一阵阵轰鸣。
　　手心里都渗出了冷汗，看着窗外离了很远的地面，感觉到止不住的晕眩和反胃。
　　我哆哆嗦嗦拨通那个号码，等着里边的“嘟嘟”声被中断，就好像等着被凌迟的恐惧。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客厅也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喂，羊羊……”
　　我已经顾不了许多，对着话筒说：“叫何成康接电话。”
　　那边的女人愣住了，半天才有些警惕地问我是谁。我几乎咆哮起来：“我是何尔萌，叫何成康接电话！”
　　“把电话给我！”韩子玉冲过来要夺我手里的手机，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我死死握住，不肯放。终于听到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颤抖地喊我名字：“萌萌……”
　　我一只手紧紧扣住韩子玉夺电话的手，指甲都陷进他肉里，冲着话筒冷冷说道：“何成康，我妈死了。”那边如我所想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你终于赢了一辈子的宿敌，这下甘心了吗？”
　　说完便将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虽然那并不是我的手机。
　　韩子玉看着我，第一次欲言又止，有些慌张，像是没了主见的孩子。
　　我用最平静的语气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的……”
　　“哼……”我忍不住冷笑，“我知道你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我知道她才是你唯一的亲人。我早该知道，原来我也是你们阴谋中的一部分，原来从头到尾你都是在玩儿我！”
　　“萌萌，你听我说……”
　　“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跟你的小姨早就设计好了今天，不是吗？你们报复韩叔叔，手段就是抢走他的钱，勾引他最好的朋友，让他饱受众叛亲离之苦，不是吗？哦，你是要说，没有想到会害死我妈妈是吧？你要说你是无辜的，是吧？”
　　我愤愤欲走，被他拉住手臂一把扯回去：“萌萌，你给我闭嘴！”
　　我抬头直视他的目光，用尽所有的力气对他的愤怒嗤之以鼻。我冷声说：“你还在装什么装？口口声声说什么不想跟小姨一起骗韩叔叔的钱，不想跟他发生任何联系，到头来不还是一样拿着人家的钱逍遥快活那么多年吗？装什么清高？虚情假意跟我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破坏了我的家庭心有愧疚，还是因为寂寞了想跟我玩玩而已？”
　　“何尔萌你听我说！我并不知道跟她一起走的是何叔叔……”
　　“你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要我搬到你家去住？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里千方百计不让我回家？为什么……”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那么好……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一切曾经想不通的地方，仿佛一下子都明晰起来。
　　争执间打碎了客厅里新换的花瓶，我与他一起倒在了碎片里。我爬起身朝大门走去，他从后面追上来抱住我，抱得那么紧，说：“萌萌，你要去哪儿？”
　　“我要离开这里。韩子玉，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骗子！”
　　“不要走。”我竟然觉得他的声音里有着哀求的意味，很想问他为什么可以演得这么像。
　　“放开我！”
　　“萌萌，天黑了，外面很危险，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不知怎的，眼睛一酸，一行泪流了出来。我苦笑，到了如今还是这么轻易就被他的一言一语所蛊惑。我挣不脱他的怀抱，也理不清自己烦乱的心绪，手里抓着刚才从地上拾起的一枚花瓶碎片，开始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他。
　　疼痛麻痹了心头的痛苦，鲜红的血不停地流着，我也终于可以放声哭喊。我说：“韩子玉，我恨你！我死都不会留下来！”

　　章二十四

　　（）
　　韩子玉紧紧抱着我不肯撒手，终于看到我疯狂自残的行为，立即伸手来夺我手里的碎瓷片。我不放手，他便将我的指头一个一个掰开。
　　为了阻止我，他将碎片的尖端死死握在手心，手掌被扎破了无数的口子，滚烫的血滴落在我的手上，让我为之一惊。
　　地上一大滩血迹，有我的，也混着他的。
　　一时间，我们谁都不说话了，唯有粗重的喘息，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
　　“你就这么恨我吗？”他冷声问我。
　　我笑笑，说：“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中有说不出的悲凉。
　　我转身走掉了。
　　街上人来人往，我却感觉整个世界都空落落的，不知从哪里吹来很冷的风，带着无情的呼啸又要去向何方。
　　我以为再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平静地接受了。但是我错了。
　　命运它要玩弄我到什么程度，还不够吗，这一切的一切，还不够吗？我最崇拜最依赖的父亲背弃了我们，最亲最爱的母亲为了不拖累我而自杀，还有一个人，一个我以为可以交付真心可以一起哭一起笑的人，却……
　　我觉得自己好傻，把所有的喜怒都摆在他面前，任他践踏。可是他在乎吗？他根本不是因为喜欢而和我在一起的，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知道韩子玉一直跟在身后，所以走来走去走到了公园湖畔。站到湖边的台阶上，回头看他。
　　“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说。
　　“你下来。”
　　“韩子玉，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说着，我向后退了一步，“否则，我就跳下去。”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眉头凝重，看了我很久。“你不想见到我，我走就是了，但是请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他抿了抿唇，退开几步，“你先下来，我对你说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动。
　　他等了一等，知道他不走我是不会下去的，便说：“萌萌，无论你相信不相信，我是在小姨离开以后才知道她是跟你爸爸一起走的。这一次，我也不知道是她的报复，还是真心。但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她从不告诉我。想尽办法阻止你回家，是因为不想你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伤害。你恨我是应该的，但不要伤害自己。门锁不会换，你随时可以回家。”
　　到最后，他都没有说过一句，爱我。是因为喜欢我，所以做了这一切。他没有说。
　　我刻意表现出不耐烦，挑眼瞪他说：“说完了吗？说完就滚！”
　　他脸色沉了沉，一言不发，转身走远。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我彻底垮了下来，一点一点蹲下身，抱着脑袋默默流泪。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一样，你还不是一样是因为愧疚、因为赎罪才和我在一起的。还不是一样吗，你不爱我。
　　我相信他的话。不为什么，就是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可是，面对命运，我们同样苍白无力。命运给我与他安排了这样的相遇，这样的羁绊。错在谁呢？在我吗？在他吗？在命运吗？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怪他，但又忍不住会想，假如没有遇到他，这悲惨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爸爸的离去，妈妈的死，跟他没有关系，却又跟他逃不开关系。
　　我想我不该再喜欢他下去。可是到了现在，已经管不住心里的情不自禁。终于赶走了他，心却也空了，空得都有点干涩发痛。
　　已经是五月了，传说中的高考还有一个月就可以结束，而我，我不知道一切何时到头。
　　我无家可归，也不愿意去学校，身上的钱少得可怜，除了网吧，无处可去。我躲在暗无天日的网吧角落里，不开机，就在那里一天一天躲着。
　　没有再哭过，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心里的痛也一天一天麻木。
　　我想总有一天会过去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淡，淡到变成记忆，我可以再出去呼吸。只是因为呼吸还没有停止，所以证明我还活着，失去知觉的行尸走肉一般。
　　从此以后，只剩我自己了。
　　后来班主任给我打来电话，先是慰问了一番妈妈去世的事情，最后问我要不要参加高考。
　　我考虑了一下，说参加。毕竟是妈妈生前最挂心的一件事，无论如何，考了也算有个交待。
　　高考那两天下着瓢泼大雨，答卷子的时候都能听到天空中闷闷的轰鸣。阴沉沉的，即使是白天教室里也开着灯。
　　门外水泄不通，无数家长撑着伞苦等，进场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个紧张又兴奋。每一门散场时，一家老少纷纷迎上来，拥着考生小心问候，十二分关切。
　　我不去看，不去听，可是那两天，他们好像偏偏要和我做对似的，出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爸爸妈妈还在开玩笑，说等到我们萌萌高考那天，一定要起个大早，开着家里的老爷车去考场门口占一个最好的地段，妈妈做好各种好吃的，带在车子里等我考完出来……
　　我听着爸爸妈妈在饭桌上津津有味地计划着，一边扒饭一边嘿嘿傻笑。
　　现在的我，穿过纷杂的人群，恨不能这些温馨的画面赶快从我眼前滚开，滚得越远越好。
　　最后一天下午，最后一科开考前，我在考场门前等着进场。此时若是有人看到我，一定觉得这孩子被高考吓傻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进场的时候发现准考证不见了，被拦了下来。
　　我也不急，大不了就是考不成。等到考生差不多都进去以后，开始在周围地上寻找。但是由于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地上不是积水就是泥泞。我想八成是找不到了。
　　又沿着来时的路找回去，刚转过街角，就看到了落汤鸡一样的韩子玉。他白色的袖子上甚至沾满了泥垢，我从未见过他这个狼狈的样子。
　　看到彼此，我们都是一愣。
　　他手里捏着一张脏兮兮的准考证，不知所措了一阵，递到我面前。
　　我愕了许久，伸手接过。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转身又向考场走去，眼睛突然有些模糊。
　　走到了考场门口，我又停了下来。我知道一转身就能看到他，可是却不敢转。
　　我站了很久很久，眼看着大门就要关上。
　　“我会在这里等你。”身后传来他淡淡的让人依恋的嗓音。
　　听到这一句，突然觉得很安心。他知道我在怕什么。我仍是没有回头，走进了考场。
　　考试结束后，考场里的人闹哄哄地一涌而出，片刻就人去楼空。我站在教学楼的角落里，久久没有出去。
　　下雨天本来就阴沉，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
　　当我终于走出去时，几个小时前还很热闹拥挤的街道已经变得冷冷清清，纷纷落雨中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还等在那里，撑着一顶黑色的伞，静静的，近近的，仿佛一幅时光带不走的画。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他把伞举到我头顶，对我淡淡一笑。
　　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却鬼使神差跟着他走回了家。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争吵已经快要忘记了，想念却愈演愈烈。
　　就好像时光重现，回到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一进门，他便抵着门吻我。心中好像有一把奄奄一息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