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树一样高by阿素-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我没把这些话当真,还开口说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让我有点后悔的话。
我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一样识时务啊!
我讲话的口气就是这样,何况当时是去作战,我的武器只有这张嘴巴,当然是越锋利越能杀伤敌人好。
没想到林秀仰听了这句话勃然大怒,大概被我戳中了点,他破口大骂,声音大到整层办公室都听得见,然后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桌上那杯热咖啡洒到我头上。
当时我要是告他伤害,肯定可以拿到一两百万的损害赔偿。但我当时根本想不到那么多,我只觉得我被攻击了,这里所有人都在攻击我。我跳上办公桌,揪出当时已经六十二岁林老先生的领子,周围的人全都扑上来拖住我,现场乱成一团。
最后我头上流着热咖啡,满脸通红、泪痕和鼻涕地被警卫拖出了董事长办公室。我对那间公司最后的记忆,就是小K站在远处,一脸惊慌地看我从此被扔出林家的领土。
我被带进了警察局,强迫做了笔录,被放出来时头上的咖啡还在流。我一个人走在跨河的桥上,靠着拦杆走到桥中央,然后翻身跳下了河里。
像大树一样高 8
我被带进了警察局,强迫做了笔录,被放出来时头上的咖啡还在流。我一个人走在跨河的桥上,靠着拦杆走到桥中央,然后翻身跳下了河里。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如此毅然决然,大约我的性子就是这样。我也并不是想要自杀,只是单纯地想尽快失去意识,结束那种椎心的痛苦,用什么方法都好。
而最快的方法似乎就是去死,我就这么做了。
我本来期待醒过来时,会看到一群担心的朋友围在我床边。然后秀朗排开众人冲到我面前,用力地抱住我,用哭红的双眼凝视着我喊:
『对不起!恒恒,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直到刚才差点失去你,才醒悟到原来我是多么地爱你,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你!回到我身边来吧,恒恒!』
而林秀仰搞不好还会跟我道歉:『对不起,我竟不知你爱我儿子如此之深。』
但是没有。我醒来的时候人在消防队的医务室,被放在一张简单的病床上。
一个四五十岁看起来快退休的队员看我醒来,就对我破口大骂,问我年纪轻轻跳什么河、给人添了多少麻烦知不知道之类的话,然后开给我一张两千块的罚单,要我回家。我想他是要激励我,为了缴那两千块罚单勇敢地活下去。
从头到尾秀朗都不知道这件事,他和爱文在马尔济斯的小岛上渡蜜月。这件事也没有传进林家的耳里,纯粹是我一个人的独角闹剧。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那些轰轰烈烈的情情爱爱,终究都只是戏在做。人生其实很乏味,爱情也是。
不论你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呐喊尖叫、再怎么刨心刺骨,没有救的事情就是没有救了,痛苦是你自己要自虐,没有任何人会同情你。
很不巧,我就是世上最精通自虐学的人种。
我本来想那杯咖啡搞不好会让我毁容,这样秀朗至少会觉得心疼。但是除了在靠近发线的地方留下一枚微不可见的疤,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就和我与秀朗那段感情一样。
这回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床上。
之所会知道,是因为以前身体不好,经常因为各种原因虚弱昏迷,有时和秀朗做那档事做到一半,就不醒人事也是有的。林家有自己指定的特设医院,就在公司楼下转角,因此每次我昏倒,秀朗总会亲自送我到那里。
每次睁开眼,都可以看到熟悉的洞洞天花板,咖啡色棉絮从洞洞里掉出来,意识模糊时看起来像是染了咖啡的星空。最近医院不知为何都用这种建材,看着令人乏味极了。
我动了一下,才发现右手被什么东西牵制住。这个我也很熟悉,我以前血糖不足,又胃寒吃不下东西,搞到最后都得定时来医院施打葡萄糖液。点滴刺进血管里的感觉我一开始很怕,但秀朗总在后头抱着我,让我觉得可以忍耐下去。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下意识地寻找某个身影。但来不及看得更多,就听见有人叫我。
“亲爱的正桓!”
我茫然地把视线递向床尾,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杂货店老板。老板看见我醒来,似乎相当高兴,甩着他的莲步跳到我身边,搂住我头颈说:
“太好啦,你总算醒来啦,小立树和我都好担心你哟。”
我痴呆了一阵子,果然我的身体不同以往,以前昏倒后醒过来,都还有一阵子晕眩,四肢软绵绵的。现在我可以清楚看见老板那张平凡的脸,我从床头直起身。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老板。随即又心头一跳,我记得我在昏迷之前,确实听见了那个人叫我的声音。
恒恒,这世上只有一个笨蛋会这么叫我。而他既然知道我的住处,应该也调查我所有朋友的联络方式。
“秀朗呢?”
我推开老板,粗鲁地拔掉点滴,下床的瞬间还有点颠。
我想他应该是听见了我的声音,我关门时好像有踢到什么东西一下,一定是被秀朗给察觉了。我想他一定很惊慌,抛下那个特助追出来,他应该知道我在那里的意义,也知道我都看见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事到如今他还会不会自责,但至少他知道我的心情。
“秀朗,你在吧?”
我扶着病床问。那是联合的病室,里头至少有十张床,我这一叫,对角几张病床上的人都朝我看过来。但我没看见秀朗,心里不禁急起来。
“秀朗,阿郎,你别躲了,快点出来!”我不放弃地喊着。
“等一下啊,正桓,你在找谁啊?”老板似乎对我这样的举止感到惊慌,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拉住我衣袖。“快坐下来,你看小树树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
“小树树?”我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了立树。我从公司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就忘记了立树这回事,此时不由得惊醒过来。
“立树?立树呢?那孩子呢?”
“就跟你说了,他在这里呢!你别吓到他啊,亲爱的。”老板笑着说。
我一愣,往病床尾看去,才发现那里露出两只小眼睛,立树把两只小手攀在床架上,就这样从脚底看着我,似乎已经在那站了很久,我呆住了。
“是小树树告诉我你在这里的。真是个能干的孩子啊,他一发现你昏倒,就到处找公共电话,打电话给我, 你把他寄我这儿时我有告诉他号码。他跟我说恒恒不动了,要我快点来救你,我听了吓一大跳,还以为是小孩恶作剧,没想到是真的。”
我开始有点晕眩了,我把腰枕回枕头上,前臂按着额头。
“所以立树……一直跟着我?”我看着床尾那个依旧一动也不动的小精灵。
“对啊,他很担心你呢,我把你抱上计程车,送你进医院的途中,我跟他说没事,他还是一直握着你的手,死都不肯放开。直到看见医生,替你打了针后,他才肯放手。你中间还醒过来一次,叫着什么人似的,只是你大概不记得了。”
我茫然看着都是洞的天花板。“所以他……没有来?不是他送我到医院的?”
我看见立树忽然挪了位置。他很小心,发现我在看他,就立刻低下头去,好半晌才挪到床侧,他看着我插着点滴的手臂,就这样盯了很久,这才又抬头看我。
“恒恒。”立树看着我,满脸迟疑,“恒恒好了?”
我感到怅然若失,瞬间明白了一切。
一定是秀朗那家伙,在立树面前总是恒恒、恒恒地叫我,就连带他来之前,也一定跟这孩子说了:『把拔带你去找一个叫恒恒的叔叔,恒恒会照顾你。』孩子这种东西大人教什么学什么,他肯定以为我就是一种名为恒恒的生物。
“恒恒?”立树又叫了我一声。
我忽然觉得烦燥至极,又有一点生气。倒不是对立树,而是对我自己,我对于到现在这地步,还对那男人存有一丝幻想的自己,真的是气到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想起我刚刚那些自耽的想像,我就有一种想在这里一头撞死的冲动。
这时老板在旁边说:“啊对了,刚刚有个医生底迪替你看过,说是等你醒来之后去找他,他会告诉你检查结果哟。”
我喉咙咯登一声,虽然我有近七年没来过医院了,和秀朗分手后,连病毒都不屑理我,我也很久没检查自己的身体。以前还在公司上班时,每年都有员工体检,我的报告上总是小毛病一堆,但好在大病没几个。
这么说来,最近我的确觉得喉咙发疼,头也比平常容易痛,这次又忽然昏倒,搞不好真是有什么问题。
我想要是韩剧,医生搞不好会说我得了血癌,要我赶快找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捐骨髓之类的。如果医生说我得了什么脊髓灰白质先天不全症候群等等,总之病名很长、听起来很威但听完还是不知道那什么的病,那就比较像日剧。
如果医生说总而言之我得了绝症,只剩三个月好活,要我赶快回去分家产,其馀什么都不解释,那这个医生一定很常看台湾本土戏剧。
医生真的宣布我得了绝症,而且是大多数人一辈子治不好、治好了也还会再感染的人类十大重症之一。
“你感冒了。”实习医面无表情地在我的病历上鬼画符。
医生说我是因为最近睡眠不足、营养不良外加饮酒过量,加上十一月天气不稳定,在哪里着了凉,所以才会小感冒。
至于为什么会昏倒,纯粹就是因为没睡饱。
他给我开了一星期份的药,要我回家按时间吃,就把我打发回家了。
这真是太好了,老板在送我回家时还抹泪说。
我想我真的太常看连续剧,所以才会有如此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秀朗以前就常笑我,说男人这么爱看八点档的还真的不多。
虽然如此我二十三岁生日时,他还是给我买了掌上型卫星电视,让我在办公室里也能准时收看最新日剧。
我带着立树回家,像这样小病一场后,我心里不知为何四平八稳下来。就连回想秀朗在办公室里和特助的那一幕,也没办法再刺激到我。
我终于有时间定下心来想立树的事,俗话说有一必有二,林秀朗搞得出一个情妇,就很快会有第二个,搞得出一个暖床特助,也难保后面没有一打在等着。
这让我多少有点欣慰,至少知道爱文那女人婚后也不见得幸福。
像立树这种情妇生的小孩,我经常在连续剧里看到,总是会在父亲死掉的瞬间,如雨后春笋般地从地上冒出来。
不过我没有笨到什么把立树扶养长大,等秀朗挂了之后,再靠立树去争家产这种想法。一来我是男人,谁都知道立树不可能是我和秀朗的种,二来我知道秀朗这个人,虽然纵欲又没节操,其实还颇惜命的,现在他才三十三岁,等他归西我应该也差不多了。
我想过把立树送去孤儿院,或是寄养家庭,以社会一般人观点,这样对立树而言应该是最好的。我想孤儿院应该也没有连续剧里写的那么黑暗,男孩子多磨练是好事。
如果问我这时心里有没有一丁点的念头,把“独立无偿不求回报地抚养立树长大”当成一个可能的选项,我必须说其实还是有的。
毕竟是人都有一点这种浪漫的想法,偶尔想做点好事之类的,但考虑到诸般现实况状,加上抚养小孩不是只有“偶尔做点好事”的程度,我还是默默删除了这个选项。最主要还是我知道我的性子,太不适合做这种事,何况这还算是我情敌之一的孩子。
我牵着立树的手一路这样想着,忽然想到我在昏迷前,他叫我名字的事。
我低下头看着他,“怎么忽然肯和我说话了?”我问他。
像大树一样高 9
我低下头看着他,“怎么忽然肯和我说话了?”我问他。
我问这话多少有点报复的意味,他和我沉默作战了一礼拜,到头来看见给他饭吃的人昏倒了,还不是投降了。我想小孩子天真归天真,某些面向上终究挺现实的。
立树抬头回看我,我本来以为他又要像之前一样,来个大眼瞪小眼。但这次他看看我,竟低下了头。
“爸爸说,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讲话。”立树说。
我先是傻眼,脑袋还反应不过来,而后升出一种极度荒谬的好笑感。
原来他跟我冷战了一礼拜,并不是因为不爽我,而是林秀朗跟他讲了那种蠢话吗?啊啊对啊,我跟秀朗,还有跟他儿子,终究也只是“陌生人”的关系而已。我忍不住又这样自虐式地脑补。
“妈妈说,不管什么事都一定要听把拔的话。”立树又补充。我第一次听见他讲完整的句子,这声音软棉棉的,除去童音,倒真有几分秀朗那种没骨嗓的影子。
“那为什么现在又跟我讲话了?我是陌生人耶。”
我坏心地故意问。立树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慌忙低下。
“恒恒不是陌生人。”立树说。
“可是恒恒跟你把拔是陌生人耶。”我咬着牙说。
立树似乎对这话感到很震惊,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我,真是个震惊点低的孩子。
“恒恒跟立树不是陌生人。”他好像觉得文法不太对,又调整着讲了一遍,“立树认识恒恒,恒恒认识立树,立树跟恒恒不是陌生人,所以可以讲话。”
我觉得他以后一定不能靠写作维生,否则一定每篇文章都爆字数,还被编辑嫌弃赘字赘句、辞不达意。
但是听着这种病句,我竟觉得心里有一块冰冷僵硬的地方,一瞬间震了一下,剥落下来一块小小的冰屑。
真的就是,小小的而已。
***
如果现在有人跟我说,小孩子天真无邪、小孩子没有心机,小孩子是孤独的人们最好的心灵之友,我一定会叫他去吃屎。
我的感冒好得很快。只能说人的命一贱起来,连感冒病毒都不屑与你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