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诀-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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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傅斟一回来,一切人事恢复到早年傅氏的原状,刘善德本想登天,没想到转眼就一个跟头栽下来。他自然不服气。几次想煽动码头上的弟兄闹事,都被老金给生压下来了。若不然,他今天也不会下狠手伤老金。
这一次,刘善德应该是想搞点事情出来,一方面让九爷觉得傅斟年资浅薄不堪重任,一方面让傅斟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最后引咎自责交出码头。等码头回到君先生手里,他作为君先生看中的人,又是最熟悉码头事务的,自然又可以狐假虎威扶摇直上了。
傅斟愤愤的说:“天下间最多这样贪得无厌的人。本来不是他的东西。不过借他玩了一时半刻,如今要拿回来,他反而倒急红了眼。”
自己皱了皱眉头,转而又打定主意轻轻一笑说:“顺泰我本不放在心上。若不是为了外公的苦心,早交出去了。谁知如今生出这样龌龊事情。既然来逼我,我就偏偏要把顺泰牢牢握在手里给他看。”
怕只怕刘善德早有周密计划,抢去的货物不可能轻易找到。如今如何处置他倒是其次。当务之急是确保安全的找回那笔货。货物一旦有失,于公,顺泰失信于人,于私,傅斟颜面扫地。
傅斟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态度,反安慰我说:“放心吧阿姐。阿权已经放出风去,说我们找到那批货的所在了。正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另一边也有人牢牢盯住刘善德了。他不放心总要去联系安排的。很快会露出马脚。查这个不难。只另有一件难事,需要阿姐帮忙。”
抢了庄老板的生意,断然不能默不作声。庄老板是长辈,面子上不会轻易动干戈,只难保心里有刺。人家是青帮的当家老头子,自然不会买傅斟一个毛头后生的帐。若贸贸然去赔礼道歉,只怕会碰个软钉子。
只好由我出面,去拜访庄老板新宠的一位姨太太,务求走夫人路线,曲线救国。
那一位我原本并不认得。全赖龙二小姐从中牵线。匆匆备置了各色时鲜洋货礼品。
据龙二说那位新太太年纪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过去的时候庄老板并不在,几位太太刚搭上牌桌子。这也是我们早算计好的。我自然要坐下来陪着打几圈。该喂张就喂张,该放炮就放炮。龙二卖傅斟的面子,没翻白眼也没鼻孔看人,难得的,还放下架子拍了几记马屁。哄得小庄太太花枝烂颤。想必晚上枕头风吹得都是阵阵香风。
回来的路上龙二恶心的仿佛吃了苍蝇。恨恨的咒骂自己交错了朋友。以致纡尊降贵捧个小丫头的臭脚。我自然当笑话一样听她抱怨。
与她熟识了,摸透了脾气秉性,反而越发的喜欢逗她,惹她发飙。于是挽了她的手臂笑着揶揄道:“且莫说了,倩姿,如今误交损友也交了,不捧臭脚也捧了。据我所知,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也得另一个愿挨才是。”
龙二狠狠将手臂从我手中抽了出去,厌厌的瞪我一眼说:“那好,现告诉你们姐弟,想在我这里占便宜是不能的,这一记早晚是要还回去的,只怕还的时候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无奈的摇头笑笑。又胡乱出主意说等晚上花衣街开派对,酒桌上一起教训傅斟。龙二不屑我的提议,耷拉着眼皮斜我一眼,冷冷的一哼。
晚上饭还没来得及吃,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老金情况忽然恶化。傅斟和我又慌忙赶过去。老金无儿无女,小半辈子忠心耿耿的跟着傅家。傅斟对他十分信任倚仗。
我只见过老金几面,印象中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有些年纪了,但是身材依旧高大壮实,须发浓厚。这样的一个人,转眼就倒下起不来了。让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也不免唏嘘。
老金看样子是在硬撑着等傅斟。待傅斟一拉他的手,本来昏黑的脸色,忽然就舒展红润起来,眼睛也亮了。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回光返照了。老金握住傅斟的手,喘着粗气说:“小老板,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傅老板他……他的死……”
傅斟听了这话,轻轻抬眼扫了阿三一下,阿三对我们几个摆了摆手,屋子里的人自觉的退了出来。三三两两的站在走廊两侧。阿三守在门口。
差不多五六分钟的光景,傅斟打里边出来。眼睛有些泛红。望过去,床上的人已经全无声息。阿三看了看傅斟,又看了看我,默默带着几个人去料理后事了。
我陪着傅斟往外走。走廊的一侧是一排木头格子的玻璃窗。灯光昏暗,窗子上映出薄薄一片人影。傅斟越走越慢。终于在一扇窗口站定,眼睛出神的望着外面。我站在他身边,用手一下下轻轻抚着他的背。
过了好久。傅斟忽然轻声问我:“阿姐,如果有一件事,所有人都认为是错的,只有你自己认为是对的,你会去做吗?”
我一时无法回答。这件事是正义还是邪恶,是否有驳于伦理道德,会否伤害到其他人……
傅斟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自言自语说:“我猜你嘴里说着不会,却又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过了一会,自己跟自己狠狠的点点头说:“恩,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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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09章 纷争 。。。
顺泰的事情最后由刘善德的一个小跟班出面扛了下来。那小子自称是见财起意,借职务之便勾搭上外人,劫了货,伤了人。刘善德也假惺惺的表态说都是自己管教无方,如今不仅整批货完璧归赵,人更是任打任罚,绝无怨言。
知道真相的兄弟们各个激愤难平,想好好整治他,又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师出无名。
以傅斟睚眦必报的歹毒性格,是不会白白吃这种哑巴亏的。他自己势单力薄成不了什么事。自然都得倚仗几位有势力的大哥们。谁成想,君先生特意传了话出来,码头这件事就此打住,两边都不许追究。
趁安哥和戈良来家里吃饭,向他们打听个中因由。戈良一脸不屑的说:“刘善德的结拜兄弟大疤头,在租界巡捕房做事。目前君飞扬还要用着他们弟兄。自然处处维护。在租界里头,他刘善德大可以横着走。只怕出了租界,就是横尸了。”
我和傅斟不解其意。安哥耐心解释说:“那几年你们不在,自然不知道。刘善德和淞沪警备司令的公子,在舞厅为了争女人大打出手,结下了仇。之后两个人缠斗不止,互相使绊子断财路。那李公子对他恨之入骨,只是他从来都躲在租界里不出去。李公子对他奈何不得。”
傅斟听着,摇摇头一乐:“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到处与人叫板,叫着叫着,还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
转过天,海天大哥送来帖子,名旦崔月楼崔老板邀约去同生大戏院捧他的场。崔月楼是君先生新近力捧的角儿,从北平来上海跑码头,头一次在同生大戏院登台,唱扈家庄。
我从小念西式学校,对京戏全无兴趣,知之甚少。傅斟比我稍好一些。九爷一家很重视小孩的教育。傅斟小时候是请先生在家里教习的。传统的诗书字画都算是入了门。国学国粹自然都略知皮毛。只是后来出外读书,穿西装,说英语,念航运学科目,先前那些半吊子学问,渐渐也都丢下了。
同生戏院的台子很高,坐席分上下两层。下层是散座。左右两侧有半弧形的扶梯。上层是一间间呈扇面状排列的小包厢。包厢对着戏台的一面是敞开的,前面有半人高的雕花栏杆围着。两侧是木格子框的毛玻璃隔断。正中一间包厢极大,陈设得精致华丽。是君先生专用的。君先生是好戏之人,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下海串戏粉墨登场。
崔老板的水牌早早立在戏院门口,足足有一人高,看得出君先生是有心捧他挑大梁。
我问傅斟扈家庄是出什么戏,傅斟说那是适合我们看的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一出是武旦戏,动作漂亮人物又多,极其热闹,当然最适合我们这种外行中的外行了。”
这一出果然热闹。一开场各色人物乱哄哄齐登场。仔细听下来原来是水浒传里头梁山好汉收服扈三娘的故事。崔月楼打龙门一出场,头戴红福巾,上罩红帘红绒球,扎雉翎狐尾,穿红女甲,腰间红绦带。旌旗招展,起威拉式。未开口,先碰了个满堂彩。我虽不懂戏,也觉得扮相英姿飒爽,招式干脆利落。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君先生坐在旁边的包厢,一边看戏一边听见他不住的喝彩叫好。中间还特意叫海天大哥过来,说是散了戏在隔壁的醉香阁设宴,为崔老板庆功。今日受邀前来的“自家人”皆要前往。让我们先行过去。他待崔老板卸了妆一同过去。
醉香阁与同生戏院一样,都是古色古香的传统风格,两下毗邻而建,由一条长廊相连接。院中有假山清泉花草亭台,一楼的的长廊两侧各有数座八角飞檐的亭子,亭子一圈的雕花窄扇立门全部打开,俨然便是通透敞亮的雅致包间了。
台上谢了幕,想着酒宴没那么快开始,我和傅斟边聊船运公司的事边慢慢踱过去。一走过长廊,眼尖的伙计立刻迎上来,招呼说几位先生已经到了,在内里喝茶,说着,引了我们来到了正中的一间亭子。
尚未走近,隐约听着里面在议论崔老板的戏。有人说崔老板秀眉凤目面白唇朱,天生的媚像。有的说如今在北平,小一辈里面崔月楼也算是各种翘楚了。又一个说道:“扈家庄这一出戏,走边上大有文章。翻身、涮腰、掏翎、舞戟这些个技艺,不光是看身段,还得看绝活。今天这崔老板,活儿使的平平。”说话的这个人,瘦脸黑面,留着两撇小胡子,正是刘善德。
傅斟一见,脚下当时定了一定,转身往回走,正好君先生携着崔月楼缓步过来。
想必君先生这桌酒宴,明里是庆功酒,暗里是和合酒吧。
君先生拦下傅斟,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傅斟垂着眼皱了皱眉头,一边听着,一边用脚尖轻踢了几下旁边杂乱的草叶。待君先生讲完,极不情愿的转身随其走了进去。
一进亭子,傅斟立刻恍若无事一般,满脸堆笑与众人一一招呼。
入了席,君先生拉着崔月楼坐于上首。我和傅斟辈分最小,自然坐在下首位。仔细端详,崔月楼长得果然标致。虽然是男人,却比女人来得眉目分明,一双凤眼仿佛汪着湾清水,顾盼生辉。连手指也极修长白净,柔若无骨。
傅斟凑过来耳语道:“阿姐小心,口水滴落到衣襟上了,赶快擦掉。”说着手里的帕子递了过来。我不知所措的接过帕子低头看,恍然明白他是在取笑我。气急败坏的把帕子丢还给他。也小声对他说:“我只把他当女人看。莫不是你有此心意,才会将心比心的来揣测我吧。”傅斟夸张的狠狠瞪大眼睛,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我不理他,只管喝我的茶。
君先生极少虚礼应酬,今日崔月楼是主客,少不得满上一杯,敬与他。崔月楼施礼谢过。满上一杯回敬道:“君先生是懂戏之人,承蒙厚爱,月楼也以杯酒酬知音。”君先生眼眉舒展,举杯朗声说道:“同饮。”
众人也纷纷举杯敬酒,说些赞许恭维的话。轮到傅斟,这小子举起杯,先似笑非笑的看了君先生一眼,转而对崔月楼恭敬有加的说道:“崔老板色艺双绝,唱作俱佳,想必一定是知音满天下了。”
君先生眼神漫不经心的扫过来,淡淡的接话道:“说到唱作俱佳,今日你们只看到武功架子,真正的好活还没使上呢。依月楼本意今天一场是想唱拾玉镯的。我跟他说这头一天来的多是凑热闹的,一定要造出声势来,先选个场面大的博彩头。今日一个开门红,扬了威,好戏还在后头呢。”
刘善德紧跟着称誉道:“崔老板今日一亮相,已然使人惊艳了。原来还是未曾用力道的。今后在上海滩,定是前途无量。”
傅斟打量着刘善德,轻轻摇头说:“刘大哥,没想到这船运之道你比我精通。”众人不解,傅斟故意叹口气,接着说道:“凭你这套见风使舵的本事,若来搞船运,也定是前途无量的!”
刘善德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不过他这号摸爬滚打修炼成精的人物,一点揶揄挖苦算不得什么。只打着哈哈就过去了。有君先生在座,他也乐得做出个宽厚大度的样子来。
这时伙计领着唱评弹词的女先生进来。那位姑娘先向主位上的君先生深施一礼。询问众人想点哪一出。众人不敢答言。只看君先生意思。君先生吩咐说随意行事,挑拿手的唱。于是操着琵琶铮铮咚咚唱起道:“伶俐聪明寇宫人,她奉主命且向御园行。手捧妆盒心忐忑,一步一思一沉吟……”。
菜色一道道上来,酒过三巡,众人开始稀稀拉拉谈起闲话来。扯来扯去,竟扯到老金的事情上。有些还不知老金已经去世,乍一听到,惊呼世事难料。有些隐约听说是因为码头被抢,与人争斗而受伤致死的,感叹老金兢兢业业,竟不得善终。
大家都知道老金是刘善德的师父,从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开始,领他进门,一手将他带起来的,于是纷纷询问各中详情及老金的丧葬事宜。刘善德很不以为然。直言老金是自不量力。越老越古板守旧,什么都看不惯。觉得别人行事都是歪门邪道,一辈子墨守成规一事无成,到死也是窝窝囊囊。
傅斟任着众人议论,并不参言。不想听到刘善德这样的言词,脸色突然一变。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刚巧亭子外面有一行个人路过,与唱评弹的女先生似是熟识的。两下相望,那姑娘手里执掌着琵琶,眼神一挑,娇笑顿首。谁知笑容还未褪去,傅斟的一记酒杯已然掷了过去,擦着脸旁半寸的地方飞过,砸在身后的柱子上,酒水撒了一头一脸。姑娘吓得花容失色,琵琶咚一声掉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傅斟指着她呵斥道:“下贱东西,卖什么都要守规矩,最好牢牢记住是谁赏你饭吃。别人家给个好脸色,就尾巴翘上天去,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