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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笔尖少年-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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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不在焉的问候了句“兰阿姨好”,他得体的一笑,躬了身就要拖那巨大的拉杆箱进屋,却无意间瞥见他们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注意到他微诧的目光,兰舒立刻想起什么般转身温柔笑道:“对了,小杉——快来问哥哥好。”
  眉目清冽的男孩闻言安静抬眼,幽深黑眸里平淡冷峻的淙流只一瞬就将他彻底淹没。
  靳轲十七年来,从没有见过这样悲伤的一张脸——好像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使他感觉到快乐。
  在接下来共处的日子里,靳轲慢慢地愈发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这孩子自从来到靳家,就一次都没有笑过。他太安静了,安静的直让人心里发慌。
  “我说啊,你这小子真是奇怪。”
  某日靳徽之和兰舒都不在家,早饭时靳轲和冷杉面对面地坐在桌前,无言良久,前者终于不快的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冷杉抬起眼静静望着靳轲,眸色同他一样,是危险的黑。
  少年一手不羁转着餐刀,神情不由就挂了几分凶神恶煞。“明明是你们闯进靳家的地盘,还整天摆出一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嘴脸——这不太合适吧?”
  可惜他的逼视也还是同往常一样,丝毫换不来一句回应。几秒过后,男孩自觉的站起身拎着书包出门了,走时连牛奶都还没喝完。
  作为孩子而言,冷杉似乎就是完全不懂得讨人喜欢的那一型。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靳轲其实不用想都猜得到,但又完全不以为意。不就是父母离异么,又没什么大不了。
  他在一年前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接受了家庭关系破裂的事实,因为那两个人在他心里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他们对彼此都没什么太深的感情,所以散伙的时候也分外冷静,要解决的问题就只有一样——钱。
  靳轲毫不怀疑,兰舒肯带着儿子投奔自己老不死的父亲,图的是同样的东西。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各取所需,天经地义。
  “喜欢”之类的感情,大概和漫长的婚姻没有任何关系。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也难怪冷杉会郁闷,他小小年纪却不得不目睹这个世界如此现实的一面,未免太早了。
  如此作想,心里也就没那么气了。毕竟是个孩子,让让他又何妨。
  之后,他们便又彼此相安无事的生活了一年多。
  那天是个酷暑难当的夏日,靳轲刚摆脱了暗无天日的高考,在家里无所事事,午睡过后像往常一样去琴房练琴。可能由于太过投入,他并没注意到冷杉是什么时候悄悄来到门边的。
  直到指尖悠悠敲落最后一个音符,那声嗫嚅已久的“哥”才微弱钻进耳畔。
  靳轲动作顿了一瞬,随后意外的转过脸来。
  冷杉犹豫着不知该是进是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竟有些紧张。
  少年就了然的勾唇一笑,“你喜欢钢琴吗?”
  对方迟疑片刻,轻微颔首。
  靳轲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边翻着琴谱边随口问道:“以前弹过吗?”
  “……学过三年。”他简短应,略显局促的缓慢迈步走近,却没有依言坐下。
  “要不要合奏?《Wind Crest》,会吗?”
  “……嗯。”
  手指抚上光滑润泽的琴键,冷杉心里有些微的触动。被选中的那一首,恰是他最爱的曲子。
  那些飘散在风里的声音就如细雨里漾开的涟漪,一笔笔勾勒出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思念,阴郁中揉着奢艳,温情中透着残酷。
  冷杉默默闭上眼睛,只凭感觉去认真追逐那个人指间清泠流畅的旋律。
  每次听到这首曲子,他的脑海里都会自动展开一幅诗意画卷,那里面有如火夕阳,有清凉海浪,纯白的海鸟向着天边一路振翅高歌,最后却纷纷坠落,悄无声息地死在泣血的沙滩上。……
  他原不知道,靳轲弹起钢琴来的神情会是那样温柔的。
  他曾见他带过无数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回家,开心时他也会随着她们一起笑,但笑容里却有一种平静的冷漠,带着非常多的距离。爱情是温暖的、热烈的、雀跃的、美丽的东西,但他看见爱情的眼睛却很冷,像是见过了太多美丽的东西,见到后来美丽已经不是美丽了,而直接只看见里面的血肉模糊恨怨错乱。
  冷杉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同类了。身旁这个人虽然每天都嘻嘻哈哈,看似活得自在洒脱,可是一个心里根本就没有爱的人,又怎么快乐的起来呢——就像自己一样。只不过他,比自己掩饰的要高明些罢了。
  几曲方毕,合上琴盖的时候,靳轲抱着重新审视的态度再偏首去看他,发现男孩精致的侧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近似于微笑的弧。然后,也略扬起了脸回望他。
  窗外夕阳正敛起垂死的余晖,冷杉灿若星辰的眼眸却仿佛在他心头燃起了一簇银色的火。
  谁在耳边甜蜜的蛊惑,你是这世上遗失的另一半我。
  以后的日子里,两人经常在黄昏时分并肩奏响那一架古老的钢琴,倾听在这世界某个角落里久久回荡的,心灵孤独流浪的声音。
  直到靳轲终于发现他之于他,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心底那一片亘久的荒芜,每夜每夜都如积欲难耐的野兽,在一刻不停的挣扎叫嚣。
  他那时候尚不知道,人如果爱到极致便会走向灭亡,更不知自己的爱最后竟会发展为趋于病态的疯狂。
  冷杉并非对一切毫无察觉,面对靳轲诸多反常的行径和越来越旺盛的占有欲,他慢慢地从迷茫到畏惧,从失望到逃避,最后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厌恶和痛恨。
  可是他不能罢手。明明知道冷杉绝不可能对他的感情报以任何回应,所以才更不能罢手。
  他还记得那个名叫白宇泽的少年被他逼至绝路时脸上痛楚的表情。他对他说,你只有两个选择。死,或者看着冷杉死。我靳轲得不到的东西,就必定要亲手毁掉。
  白宇泽闻言从楼顶一跃而下,再没有半分犹豫。
  那个少年直接导致了他们的决裂,冷杉在隐忍多年后终于从靳家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却犹不甘心的一路尾随他而去,强硬的占有他的身体,以为那就是爱情的全部。而到头来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错的那样彻底。
  可是末了,他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曾对他讲过。就这样,迎来了宿命一般的终局。
  被烈焰完全吞噬之前,奇迹一般,他看见那双七年间不曾变过的、夜般微凉的黑眸缓慢睁开,聚焦,眉间依稀可见当初青涩的稚气。
  如今这个已然将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也曾抚着琴键在暮色中转脸,微笑喊自己“哥哥”。
  可惜他却再没有机会,去握那只远远递来的手了。……
  视线在一片灼痛中渐渐模糊,耳边恍如隔世般响起了熟悉的钢琴旋律。
  他不由对着他的方向无声笑起来,凉薄的唇轻微嚅动。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再摆出那样悲伤的脸了。”
  我心疼。
  注:我执,佛教用语。
  自我意识太强,对一切有形无形事物的执着,包括自大、自满、自卑、贪婪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对于并不习惯逃亡的人来说,那过程的确丝毫谈不上愉悦,尤其是还拖着个伤员。
  宁子樾后来不顾苏扬的反对扛了他就跑,夜晚的小巷里除了几人急促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万物都如死一般沉寂。
  对方的人手从各个岔路无孔不入的包抄过来,他们只得不停调动着快要过劳死的脑细胞东躲西藏兼斗智斗勇,到最后真的已经是筋疲力尽时,才意识到大势已去。
  几人稍作歇息便去了就近的诊所,大医院是绝不敢去了,以防设有埋伏。
  苏扬的膝盖其实伤的挺重,然而当那大夫语重心长的劝他住院疗养的时候,他只是一脸平静的敲了敲腿上的石膏,对围在床边牛眼相向的三人道:“走吧。”
  “也许你现在留在这里才最安全。”宁子樾淡淡回应。
  苏扬闻言二话不说,站起来撑了墙面就要出门,姚绿见状翻了个白眼,“……祖宗哎。”
  最后商量的结果,苏扬和林染暂时不能回家去,就先在姚绿那儿暂住,等风声过去再说。林染听了决议微蹙眉头,苏扬更是老大不乐意,脸拉得又黑又长。
  “这俩祖宗是跟你来的,所以伙食费、住宿费都得记你账上。”坐上出租车,姚绿毫不客气的掰手指算起账来。
  宁子樾凝望着窗外城市飞掠的夜景,下意识接道:“……那我可付不起。”
  姚绿微微一顿,就侧过脸去不再作声。
  付不起。
  如果付不起的话……
  用钥匙开了门,姚绿轻手轻脚脱了鞋,将一楼的灯打开。现在是凌晨三点多,父母肯定睡熟了。
  “我给你们找好房间,然后就都洗洗睡吧,有什么事醒了再说。”他边说边往二楼走,将他们一一引进房里。
  宁子樾将苏扬一直背到屋子里,扶他在床上躺好后才准备推门离开。然而苏扬蜷在床头盯天花板盯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关门的声音。
  随后,他忽然就被一个人靠近时的阴影完全笼罩起来。苏扬还来不及反应,宁子樾已经伏下身子,把一个凉凉的东西挂到他脖子上。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我概不收回。”
  他略一低头,就看见那枚曾被他无情遗弃的十字架正在胸前闪着金属的微光。
  他抿紧嘴唇,虽然眼眶里已有温热的液体逐渐漫涨,仍是固执不肯作声,直到那个人终于沉默直起了身子,转身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终于慢慢在黑暗中合上眼,将掌心轻覆在那质地冷硬的吊坠上,无声收紧了手指,却也不觉得有多疼。
  林染在床上刚躺了没一会儿,姚绿忽然推门进来,他不由小小惊讶了一下。
  “还有事?”
  “我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事。”姚绿转身在桌上搁了个医药箱,又递给他一套干净衣服。“你肩膀上还有伤吧。睡之前用酒精消消毒,简单包一下,再把干净衣服换上。”
  林染依旧呆呆看着他,姚绿就靠在那继续喋喋不休:“宁子樾那混蛋也是,光去忙乎那个臭小子了。不过你放心,等在外边玩腻了他还是会回到你身边的。”
  少年无声的笑了。“……谢谢你,姚哥。”
  “不是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么!!”
  “是的姚哥。好的姚哥。”
  “……”
  眼见轻松的气氛不知不觉的蔓延开,林染的神情却忽然安静下来。
  “其实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从以前开始,我就只会一味拖累别人,宁哥他们单为了保护我已经不知道吃过多少亏……苏扬也是,虽然一直讨厌我,可还没有哪回把我一个人扔下……”
  月光轻柔描摹上少年低低述说的眉眼,姚绿勾唇。
  “……你其实有点喜欢那家伙,对不对?”
  林染不置可否。
  他知道自己是个心里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害怕被人忽略,所以才会不自觉地依赖身边的人,即使这样有时还觉得不够。但是现在,好像恍然明了了什么,即便知道不能拥有,竟也觉得平静。
  林染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来。
  如果能真心爱上一个人,那么人生中所有的孤独和悲哀就都不重要了。
  +++++++++++++++++++++++++++++
  待白宇泽从深重的黑暗里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
  医院的病房里一切都是陌生而冰冷的白,窗外乌云正低低积压在城市上空。
  他忍着不适艰难偏过头,然后就看见谢赭明显是一夜未眠的疲惫的脸。注意到他醒了,便立马凑上前去:“你醒了?后面还疼吗?”
  白宇泽根本无暇分辨他话里的歧义,一把抓住他的手劈头就问:“小杉呢?!”他神情惶然,两道眉紧紧锁在一起,澄明眼里闪着期盼又绝望的亮光。
  “……”谢赭顿了顿,先是小心扶他坐起来,又递过来一杯水,这才轻缓开口:“那家伙没什么危险,头上缝了几针,吸了一夜氧。陈曳正陪在他房里,人大约还没醒。”
  “他在哪个房间?”
  “隔壁306……喂,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地!”
  白宇泽想也不想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几粒血珠顺势飞溅上雪白的床单。脚甫一沾地他就卯足了劲往外冲,谢赭条件反射的伸出手来竟然什么也没捞到。
  后腰的伤口受到牵扯就是一阵难耐的刺痛,白宇泽龇牙咧嘴的将隔壁房门撞开,陈曳一脸错愕的扭过头。“小……白?”
  白宇泽此时仿佛全身都被定住了。
  病床上那个方才转醒的人黑眸里正弥漫着尚未消散的大雾,头上缠着有点傻愣的绷带,脸色看起来很虚弱。他在看清来人时神情也瞬间变得错愕,“白——”
  对方回过神来后几乎是立马飞扑了上去,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地掐着他的脖子,冷杉只觉得胸口一沉,当即呼吸都要停窒了——
  “冷杉你他妈有本事就接着瞒我啊!什么回家取点东西,什么让我自己路上小心!你想偷偷摸摸的死也不让人知道,好!老子今天就满足你!!”
  那边被晾了很久的陈曳和谢赭简直惊呆了,好半天反应过来他是真的下了力气在掐,急忙上前去拉:
  “小白你别冲动啊!小杉也是不知情,你再掐下去可就真的出人命了!”
  “对对,快别掐了……别掐了……掐吧……掐……掐啊!”
  到后来简直成了助威。
  陈曳狠狠踩上谢赭的脚背直到他惨嚎出声,再回过头来打算劝阻,却发现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接吻了。
  对方在他眼前迅速放大,清朗的眉目,白皙脸庞,在极近处停下,骂声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混蛋……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抛下我一个人去死,你休想!”
  冷杉苦笑,回不出一句话来。
  白宇泽的唇越来越近,言语越来越模糊,他逐渐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唇上传来的温热感以及头部的伤痛让他暂时陷入了幻觉。
  忽然,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他脸上。
  他愣了一秒,不由想尝尝它的味道——于是就那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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