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安可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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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看着大屏幕上哗哗流过去的画面,脑中另有个小屏幕,回放着拍摄期间的一幕幕。
匡以闻出现的时候,丁零忽然想到他主动示好当场遭拒的窘迫,现在这人正坐在他前一排、张峥云的旁边。丁零忍不住又瞪了眼他头发稀疏的后脑勺。
匡以闻正在吃爆米花,忽然就呛住了,咳个不停。
左右前后都看过来,唯有张峥云转头看了眼丁零。丁零目视屏幕,不为所动。张峥云心想:“不会吧。”
随着剧情推进,丁零被越来越深地吸引进去。
他虽累死累活拍了大半年,但在今天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这会成为一个怎样的故事。导演掌控全局,掌握他在剧中的命运。丁零看着云芝林的时候,不知怎地,仿佛感到张峥云正在抚摸他。
张峥云的电影节奏明快,处处惊喜,看得人忽喜忽悲,笑中带泪。他将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元素天衣无缝串合起来,融在一炉,受他驱使,提炼出一个主题,既明确,又隐晦,像宇宙中的黑洞,知道它在那里,然而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通过它对周围的影响捕捉到它的存在。他同时满足了肤浅与深沉两种观影需求。
两个小时时间一晃而过。
影院中灯亮起时,许多人唏嘘感叹,不相信就这么完了。红色背景上,白字不断上升,显示出庞大的影片制作者名单。音乐俏皮跳脱,不时停顿一下,好像穿了高跟鞋的女人绊了自己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往前。众人不舍得走,又鼓起掌来。
很多人来向张峥云道喜,还有不少人来祝贺丁零。
丁零还没从观影震撼中恢复过来,含泪接受了祝贺。
如果说张峥云是不负众望,又一次交出了张漂亮的成绩单,那么丁零,就是意外之喜了。谁也没想到丁零能演得这么出色。这片子他戏份最多,却处处出彩,演技超越白嘉年,简直与匡以闻并驾齐驱了。丁零自己也不大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他对自己演技有信心,但他也知道,比之匡以闻,确实还有段距离。但现在……
影片拍摄过程中,那一次次讨论,又浮现出来。当时他以为已经吃透张峥云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标点。但对应影片,他忽然又发现了他话中更深层的含义。
他在人群中找到张峥云,正好他也看过来。他也被他吓一大跳吧,想不到在他的点拨下,他的表演能如此精彩。
两人好像扒下对方外衣,又看到了另一个人似的,都有些忘我。时间,似在彼此的对望中停滞。
媒体的闪光灯唤醒了他们。
纪来来也在一旁拉丁零:“走吧,你在广州还有个广告宣传活动,别赶不上飞机了。”
丁零满心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的喜悦,又好像预言得到了证实,飘飘然的,被她一拉,就走了,却踩着云端,不知是怎么上的车。
听到车门关上的声音,他一把抱住纪来来,不顾顾茵的吃惊,张口在纪来来肥硕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他撒娇一般问她:“我是不是真的表现很好?这不是做梦吧?”
纪来来感染了他的快乐,笑说:“你没做梦,你成功了。”然后她又不甘不愿补充一句,“张峥云,是挺有两下子的。”
丁零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他没答话,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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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竿钓鱼》在国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口碑、票房,节节攀升。
张峥云被宋襄平拖着四处奔波。他不无得意,但成功的喜悦中也有小小的不满。
在成都宣传时,正逢暑假,安娜带着两个孩子来看他。
他忙着接受采访、参加酒宴,竟在他们到后第三天,才得知他们来了。
张峥云接到妻子电话时,正参加酒店的自助式酒宴。他马上下楼找他们。
安娜满脸笑容开门迎接他。张亦石抓了把玩具冲锋枪在房里自己跟自己玩战争游戏。张峥云进门时,他肩上正中了敌人的一发子弹,摔倒在沙发上。他快速瞥了眼张峥云,叫了声“爸爸”,又满头大汗投入假想的战斗。
“亦枫呢?”张峥云问。
“她在房里看书。”安娜抿嘴说,“她心情不是很好,你去看看她吧。”
张峥云已经看到了女儿。她毕端毕正坐在写字桌前看一本英版《安徒生童话》。挺直的背脊、微皱的眉头、抿紧的嘴唇,在在流露出与所读内容全然无关的神气。张峥云是指挥表演的大师,自然马上看出:女儿在生气。好像生的还是他的气。
他走到女儿身后,搂住她,温柔地问:“我的小乖乖在看什么书?”
“你不认字么?”
脾气真不小。
张峥云摇摇她:“你生什么气?”
这次,他只得到一个白眼。
安娜走进来,对女儿说:“你忘了我的话?你生气,就应该说出来,看有没有解决办法,而不是一言不发。你快念小学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呢?”
张亦枫听了她的话,才勉强站起,对她爸爸说:“对不起。我因为总见不到你,大老远过来看你,你也不在,所以有些生气。妈妈说你工作很忙,我知道我生气是不对的,是自私的。”
她说着低下头,却看不到释然。
张亦石汗津津过来,在旁煽风点火,笑说:“看她这样子,明明还在生气。”
张亦枫瞪他一眼,却别扭地不去看张峥云。
张峥云忽然心情复杂。这是他的女儿。她像他一样任性。安娜教导有方,让她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像在不同抽屉里放不同季节的衣服一样,在不同场合表达出不同的感情。这是好的,有利于她自己,也有利于他这样工作时间不定的父亲。但看着他的宝贝委曲求全,他又心疼,犯贱的宁可她不懂事,和他大吵大闹,扇他耳光。
他看着张亦枫,迅速做了个决定。
他一把抱起她,问她:“第一次来成都,吃什么好吃的了?”
张亦枫撇撇嘴:“都在酒店吃的,这里东西我不喜欢。”她到底是小孩子,忍不住抱怨母亲一句,“我要吃辣的,妈妈和胡果不要吃,也不准我吃,整天就是面包三明治。”
安娜在旁啼笑皆非。
张峥云笑说:“这怎么行?亦枫不是喜欢爬山么?这附近好多漂亮的大山。爸爸今天带你们上山,晚上我们在山上露营,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张亦枫一听就扫除乌云,拍起掌来。张亦石也放下枪,呆呆听着。
安娜问:“不影响你工作么?别勉强。”她是丈夫忠实的信徒,一心为他着想。
张亦枫怨责地看她母亲一眼,忙拉拉父亲领子,转移他注意力,希望他没听到安娜的话。她说:“我可以吃辣的东西么?”
张峥云在她脸上大大亲了一口:“可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张峥云让安娜做下准备,自己去跟宋襄平打声招呼。门在身后合上,还听到两个孩子雀跃不已的叫声和安娜温柔的训导声。张峥云心中一阵温暖。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他这一生,是圆满了。他不该再贪心。
酒宴上,宋襄平和《金竿钓鱼》的执行制作人正拖着一个翻译向几个日本人滔滔不绝讲着什么。日本人看起来有几分像记者,也有几分像要买片的人。他们对着说话人不断点头。张峥云不由想:“不知有没有调查显示,日本人的颈椎磨损程度世界第一?”
宋襄平说到“我们配合默契,我负责制定菜单,他负责做菜”,张峥云打断他。
日本人认识张峥云,一起惊叹地瞻仰着他,然后对着他微微点头。
张峥云向他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将宋襄平拖到一旁,告诉他接下来活动替他取消,他要带家人去四姑娘山玩几天。
宋襄平因为片子卖得不错,显得通情达理,一口答应。
张峥云拍拍他肩膀,说声“辛苦”,就心情靓丽地再次退出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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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近来心情大好。《金竿钓鱼》的热映,让他重新回到炙手可热的位置。因为他漂亮,粉丝成群,商家闻风而动。因为他会演戏,专家点头,优秀导演也纷纷投来目光。
马纹的戏虽然赶,但拍得也是特别愉快。
马纹虽说已到花甲之年,但人还像小孩子。拍起戏来,更加胡闹。丁零跟着他,没有太大压力。马纹给他很大空间,任他自由发挥。他和张峥云是南北两极。张峥云是连点头的弧度,也要自己控制的。
唯一一点小麻烦,是《金竿钓鱼》上映后,太多人从各地来到横店看他拍戏。丁零觉得压力略大。以前这种围观的情况也有,但那时丁零对自己要求尚不像现在这样高,也就不像现在这样紧张。
这天的戏也是如此,丁零在众多目光的逼视下,忽然演不下去了。马纹命人清场,将闲杂人等一律赶走,他才恢复正常水准。
马纹事后摇头:“人家看你就让人家看嘛,你紧张什么东西啦。”
丁零对他没上没下,学他说话抱怨他:“他们太兴奋,脑电波干扰到我了嘛,我一下子又意识到我是丁零啦。紧张是自然反应啦。”
马纹建议:“你该去演话剧,多被人看看就好了啦。”
丁零心里一动。他正有意拍完《神龙抄》去演一个月话剧,磨炼下演技。看来,是该把此项活动提上议程了。
他广大的人脉中,话剧这块是欠缺的。
他想了想,就问纪来来要来手机,打电话给张峥云。
那天首映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也没以任何方式联络过。双方有默契地切断了彼此间所有连接。丁零拨通张峥云电话时,那一天新大陆浮现般的心情又如一层雾纱,飘然降落到他身上。他想:“我就向他打听下话剧界的情况,我以前也向他打听过各种事,这又没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双手打颤,额头处不断往外冒汗,口干舌燥,呼吸都快感觉不到了。
手机铃声一直响了十几下,突然跳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告诉他:该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丁零挂了电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失望。
他今天还有一场戏,他不想再打了。打电话给张峥云,委实是桩体力活。
他把手机给纪来来保管,叮嘱她:“张峥云要是回电,告诉他我在拍戏,晚上再打给他。”
说完这句,他就去拍戏了。
这天戏不是很顺,他几句简简单单的台词,一错再错。马纹脾气上来了,操着满口“哩嘛啦啊”,把大伙儿齐齐训斥了翻。丁零提出为人物加几个小动作,也被他一口否决:“你的人物已经够复杂了啦,你先把我要求的演好,别再想新花样了啦。”
拍到晚上十点多,丁零的戏结束了。
马纹像钢筋水泥打成的人,马上又进入另一组戏的拍摄。
丁零不知为什么,心中很不痛快,又糅合了某种不安定,像晚上醒来置身于陌生巢穴、看不明白周围环境的鹌鹑。
他卸了妆,问了纪来来两遍:“张峥云来过电话么?”纪来来都摇头作答。
他想:“他到底在忙什么,连电话也不回?该不会是被人灌醉了吧?”张峥云酒量不凡,又颇为狡猾,应该不会轻易中招醉酒。
丁零急急忙忙回了贵宾楼房间,再次打电话过去找人。心里涌起股倔劲,非马上找到张峥云不可。
纪来来第二天要回公司,叮嘱顾茵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一些事情,比丁零晚了十几分钟到他房间。
她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丁零一身运动装,背了双肩包冲出来。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纪来来“哎唷”了一声,奇怪地问:“你去哪儿?”
丁零当着她面戴上帽子和太阳镜,迅速遮住他泛红的双眼,但他嗓音很不稳,快哭出来的样子:“峥云哥哥出事了,我去趟成都。”
纪来来叫起来:“现在?”
丁零往外走,她只好紧跟上去:“他出什么事了?你明天下午四点有戏,要跟马纹请假么?”
丁零边走边说:“我心里很乱,还不知道。他出车祸了,我打他手机,宋襄平接的。我得过去,到那里看他情况再说。”
“那要请假么?”
“不,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丁零忽然站住了。他们已经出了酒店,丁零倚在墙角,一手掩面,双肩不断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溃了。
纪来来暗暗心惊,她从没见过丁零这样。
她上前紧紧抱住他,拍打他背心。
丁零哽咽:“来来姐,他要是……要是……”
纪来来毅然决然地打断他:“不会的。走,我陪你一起去。”
丁零没有反对,他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面了。
纪来来见有路人经过,好奇地看着他俩。她拉着丁零回到酒店内。丁零匆匆出来,车也没叫,飞机票也没订。纪来来全部安排妥当,拉他上车。
她在车上给马纹和顾茵打电话,简单交待下经过,说丁零可能需要请两、三天假。
在说“张峥云”时,她犹豫了下,想要不要改说丁零父亲或亲戚出事,但转念,觉得纸包不住火,与其事后让人怀疑说谎缘由,不如事前就坦然承认。张峥云是丁零名义上的兄长,又曾是他导演,一个出事,另一个担心,也没什么。马纹也是导演,他会谅解的。
马纹谅没谅解她不清楚,至少他平静听完她的解释,没有跳脚,也没有骂人。
“真是想不到。”马纹说,含了点世事难料的感叹,“你们安心去哩。峥云如果没事,替我也问候一声啦。我把后面的戏提上来拍好啦。”
纪来来谢过他,挂了电话。
她侧头看丁零,他缩在车的一角,双手夹在双腿中间,对她刚才的话,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勾住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她隔着几层衣服,还可以清楚感到他的颤栗。
丁零的恐惧沿着她的皮肤、神经,也传递到她的脑中。
“难道真是乐极生悲吗?”她想,“幸好被我看到他离开,不然他一个人,可怎么得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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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和纪来来到达成都时,已是凌晨。
出了机场,好几个黑车司机鬼影子般飘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