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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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交碰,我回视着他,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开口。
馆人似察觉到了异样,看看我,又看看燮,满面狐疑向他道:“国君……”
燮敛起讶色,转头对他说:“子且将浆食备下,我稍后命人去取便是。”
馆人应诺行礼,快步朝堂后走去。
堂上只剩我们两人,四周寂静一片,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我望着他,首先开口道:“燮。”
“姮何以至此?”燮注视着我,语声低沉。
倒是直接。我扯扯嘴角:“我有事问你?”
“何事?”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他:“可知虎臣现下安在?”
话语出口,如同被什么吸去了一样,霎时融入沉寂之中。
燮注视着我,清俊的面庞上眸色深深,片刻,道:“姮乃为追随虎臣而至?”
我微微颔首:“然。”
“姮可知出师乃机要之事?”
“知道。”
“姮以为我会告知与你?”
我望着他。
对视片刻,燮缓缓叹了口气:“姮,这等征伐之事,我便是说了,你又能如何?”
“燮说得对极,”我笑笑:“我不过一介女子,做不了什么,只愿知晓其中缘由。”停了停,我诚恳地望着他:“燮……此处绝无外人,出燮之口,入姮之耳,必无他人知晓。”
燮看着我,良久没有言语。
“虎臣在西。”好一会,他淡淡地说。
“西?”我毫不意外,问他:“不是去西北击猃狁?”
燮摇头:“上月王师破了羌人,姮可知道?”
我点头。
“岐山之外一向为羌人所据,羌人刚为王师所败,如今岐外九十里已无羌人。”燮缓缓道来:“回师未过十日,卿事寮得了消息,猃狁再破羌人余部,将泾水以北尽皆夺去,后又闻密野中猃狁出没。时朝中瞩目西北,而歧周虚空,出师前,天子已改命旬伯往密,随后又命虎臣与我率师跟往。”
我听了,消化了好一会。对于四方的外族,我一向只有笼统概念,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游牧部族一向居无定所,他们该在什么地方出现我也了解不深。
不过他的意思我明白,岐外守卫薄弱,猃狁如果集中力量乘虚突袭,一不留神便会被他们攻入王畿,后果不堪设想。
我思索片刻,问:“此次西北诸国声势甚壮,天子既已知晓,为何不将分些诸侯之师往歧周,猃狁去年方败,见此阵势当不敢来犯。”
燮看看我,唇边缓缓浮起一丝笑意,却不再说下去。他看看门外,问我:“你来此可有侍从?”
我点头:“有。”
“回去吧,勿再乱走。”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往堂外走去。
我听到他叫来侍从,吩咐往城中驻师之处。没多久,一阵马蹄声响起,渐渐消失在远处。
门外不再有动静,我站了一会,走出堂外。
馆中人影寥寥,燮早已离开了。我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心中的疑问解开了,却不觉得轻松,反而感到有些倦怠。
我叫来馆人,让他带我去歇息。
馆人应诺,引着我朝堂后走去。
走过一处转角时,我发现身后有人,回头望去,却是熊勇的两名侍从。他们一直跟在我后面,不远不近,却一步不落。
心中觉得莫名,快到厢房时,我停住脚步,反走向他们。
二人似乎有些始料未及,收住步子。
“尔等在此做甚?”我问。
一名侍卫微微欠身,用半生的周语答道:“太子命我护卫公女。”
护卫?我看着他们,心中却不住疑惑。
这是天子为招待来往诸侯设下的馆驿,安全本不是问题,而且大白天的,我也有侍卫,熊勇又何须派两个人来把守门前?
虽不解,我却没表现出来,只微微颔首,转身朝室内走去。
我看看天色,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既然想知道的都已经打听完了,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
不过,离开时总要跟熊勇道个别才是,可他这时又去了城墙。熊勇……脑海中忽而闪过他得知姬舆往西时的诧异表情。
望向外面,堂上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嘀咕,熊勇去城墙做什么?
我坐了会,决定边准备边等,便让门外的人把侍从和御人找来。
“你二人收拾一番,我等稍后返程。”我吩咐道。
二人应诺。停了会,侍从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我说:“君主或须先告知楚太子方可,我等车马现下都由楚太子从人看守。”
我讶然:“车马?”
“正是,”御人在一旁接话道:“小人方才欲饮马加料,却被楚太子从人拦住,说无太子授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车马。”
追袭
我一惊,看着他们,心中似霎时闪过什么,快得几乎把握不住。
“那人还说了什么?”我问。
御人摇头:“小人正欲与其理论,君主便将小人唤来了。”
我微微蹙起眉头,看向门外,那两个侍从仍旧站着庭中,眼睛却不时地往这里瞅。
沉吟片刻,我对他们说:“时已正午,我等当速归。楚太子处,托人留话即可,现下我与尔等一同去取车马。”
二人应诺。
我从榻上起身,随他们一道出去。
庭中两名熊勇的侍从见我们都出来了,面露诧色,走过来。
“不知公女何往?”一人行礼问道。
我看看他们,没有回答,却问:“太子现在何处?”
那两人相觑一眼,道:“太子出馆尚未归来。”
“如此。”我颔首,却不再跟他们说话,继续往前走。
他们似不敢阻拦,神色疑惑地跟在后面。我将余光扫过他们,心中的疑云愈加升腾,旅馆方寸之地却得这般护卫,不如形容为监视更为恰当。熊勇到底想做什么?
正思索间,前方的庑廊转角处突然匆匆闪来一人,前面的御人猝不及防,同他重重相撞,几欲跌倒。
那人却站得稳稳的,我望去,只见是路上熊勇夸赞的那名虬须楚人。
“唷……”御人揉着肩膀,不快地瞪着他。
那楚人却飞快地弯腰,将方才跌落地上的一块物事收入怀中。
那东西在我的视线中晃过,虽短暂,心中却一阵惊异。
冷不丁地,我触到两道犀利的寒光,抬眼,那楚人似乎觉察了我的注目,正朝我看来。
“安得挡道阻行!”这时,御人生气地开口。
楚人冷冷地看着我们,虬须下面色不变,片刻,将身体让开。
御人轻哼一声,引着我们继续往前。
我跟在后面走着,不疾不徐,心底却已掀起骇浪,背上如负荆棘。
那东西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姬舆的丰宅里存着好些征战时带回的物件,其中便有一枚半掌大小的骨符,形制粗犷,与刚才所见的几乎一摸一样。
那时他告诉我,这是他西征时得的戎人符信。
不安愈加强烈,熊勇的人身上怎会有这样的东西?心中思索着,我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当我们走到旅馆前的马厩时,果不其然,一名从人过来拦住我们,恭声道:“太子吩咐,任何人等无令不可取车马。”
“哦?”我看着他,笑笑:“你可知我乃何人?”
那从人看我一眼,道:“乃杞国公女。”
“便是。”我不慌不忙:“太子此令却管不得杞人。”说着,转头命御人和侍从解马。
“不可!”那从人的脸沉下,对我一礼,硬气地说:“小人不过奉命而为,还请公女先问过太子。”
“奉命?”我看他,缓声道:“太子可曾同你说若杞国公女取车马必不可予?”
从人愣了愣。
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我似笑非笑:“你可须想好,太子若无此语,日后有使者往楚责问,无礼的可就是你。”
从人面色犹疑,却不说话。
我不管他,吩咐御人和侍从速速取马,却听身后传来熊勇的声音:“姮!”
我转头,他正从街道那头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侍从和那名虬须楚人。
动作倒是快。我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走近前来。
熊勇的目光朝那从人看看,似明白了状况,对我嘻嘻一笑,问:“何必为难庶从之人?不知姮要往何处?”
我看着他,莞尔,也不遮掩:“勇,我欲返程。”
“现下?”熊勇讶然:“何以这般着急?也不知会我一声。”
我笑笑:“勇,犬丘已至,事已毕,姮自当返回。方才勇未归,姮惦念赶路,正欲托馆中从人相告。”
“如此。”熊勇颔首,目中似有思索。他看着我,弯起唇角,道:“姮何必急于一时?勇既携姮来此,自当再亲自护送,不若多留几日。”
我听着他说,却注意到那虬须楚人正同一名侍从说话,再瞥瞥周围,熊勇的人已经不动声色地封住了我们的去路。
心稍稍提起,我深吸口气,看着熊勇:“勇,我有话同你说。”
熊勇似觉意外,看看旁边的人,片刻,微笑点头:“善,往堂上便是。”
说完,他往堂上走去。我跟在后面,转身时,视线瞥过那虬须楚人,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面色莫测。
堂上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人。
“姮有何言语?”待各自坐定,熊勇仍是带着笑,向我问道。
我注视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只笑笑:“勇,你我相识多久?”
熊勇一怔,想了想,道:“两年有余。”
我点头:“两年有余,不算长。勇,依勇所见,姮为人如何?”
熊勇看着我,不假思索,道:“姮是美人。”
我顿时气结,正要瞪他,熊勇却咧咧嘴,收起玩笑之色,道:“容我想想。”他看着我,似乎在仔细思考,好一会,说:“姮甚大方,也善解人意,愿与勇为友。”
这话中听,我颔首。
他又想想,补充道:“只是自以为是,又任性了些。”
居然跟觪的评价如出一辙,我皱眉,不满道:“我如何自以为是又任性?”
熊勇瞅我:“莫非不是?你听传言杞太子伤重便赶来宗周,难道不算自以为是?只凭一时冲动便要来犬丘,难道不算任性?”
我反驳:“我说了我忧心不下!”
熊勇肯定地说:“那便是任性。”
胡诌。
我不理他的话,停了停,转而问道:“勇还在宗周留几日?”
熊勇道:“我也不知,还须看看。”
“勇,”我看着他,沉吟片刻,道:“你方才上城墙一番探询,必也知晓几分,天子既遣虎臣与晋侯领王师往歧周,定是已防备稳妥,不知勇所待为何?”
他面色微变,盯着我,笑意凝在唇边。
我坦然看着他,这话在他面前捅破,倒不觉得有什么害怕。
熊勇表情复杂,好一会,他发出一声轻哼:“姮倒是信得过虎臣。”
我不可置否地笑笑。
信不信得过不必说,但既然古今都说周八百,算下来,武王时代至今不足百年,而且当今天子看来也不是那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那么至少这一战猃狁是不会得逞。
“姮,”熊勇神色一整,语气稍沉:“可知此言不慎?”
我表情不变,午时的阳光从顶上的小孔漏下,淡淡的光柱落在两人之间,只见浮沉舞动。
“勇可知勇在姮心中如何?”稍倾,我开口道。
熊勇不语。
我认真地说:“勇虽爱玩笑,却待人真挚,是可信之人,也是愿与姮为友之人。”
“哦?”熊勇忽而一笑:“姮如此以为?”
“然。”我字字清晰:“若非如此,勇便不会三番两次助姮,也必不同我坐在此处相谈;我既信得过勇,如今也不惧说破。勇派人看住我,便是恐我撞见甚机要之事,招来祸患,可对?”
熊勇看着我,没有答话。他面色不定,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没有开口。
我望着他,双目一瞬不移。
“我说你自以为是。”他似叹口气,将头一转,起身朝外面走去。
旅馆前,熊勇的从人仍将车马和御人侍从围住,熊勇将手挥挥,让他们退开。
他同我走到车前,回头看看我,语气和缓:“返程无须符节,道路也通畅,姮保重便是。”
我颔首,也漾起笑意:“勇一路照顾,姮唯感激在怀。”
熊勇牵牵嘴角,似笑得苦涩。
“不可!”这时,旁边的虬须楚人突然走过来,用口音浓重的周语喝了声。他盯着我,接着,又皱眉向熊勇,大声地对他说起一通楚语。
熊勇的脸一沉,厉声喝断了他的话,斥了几句。
虬须楚人面上涨红,似屈似怒。他没再开口,却逼视向我,虬须微动,只觉那目光寒意碜人。
熊勇看向我,笑笑:“束粗鲁,姮勿怪才是。”
我不以为意地一笑,瞥瞥那叫楚束的人,向熊勇一礼:“姮就此告辞。”
熊勇颔首。
我转身上车,御人扬鞭一响,马车沿着来路向城门驰去。
时间还算宽裕,我们不必像来时一样着急赶路,速度放缓了许多,倒显得悠闲了些。
秋日下的原野一片金黄,不远处的树林都落得光秃秃的,却别有一番质朴的美丽。路上行人依旧稀少,待两旁的树木渐渐茂密,更是寂静,走了好一段,只偶尔看见些樵夫背着柴草路过。
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望去,渭水就在大路的下方。路延伸向山坡中,变得不再笔直。
“都说西边势险,看来确是不假,我等在杞国何曾见过这般山水?”御人啧啧叹道。
侍从笑起来:“你是第一次来,我从前常随国君太子朝觐,却见得多了。”
我听着他们的评论,望向车外,心中却思绪良多。脑子里一会转着方才的情景,一会又想到姬舆,自己依然担心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望向西边,犬丘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更远的地方,姬舆在做什么……
侍从和御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只听侍从道:“你莫说,若论田歌,我年轻时,里中却无人唱得过我!不信我现下便唱给你听!”说着,他扯起嗓子唱了起来,音调拖得长长的,却唱得颇有意蕴。
御人大声叫好,我也不禁笑起来。
侍从一脸得意,正待再唱,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