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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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写什么?”施诗磊看着雪白的宣纸,猜想他是要写行书或草书,好奇道。
“《六国论》。”他说完,把手机拿起来凑近看。
施诗磊惊喜地眨了眨眼睛,“谁的?”
“苏辙的。”符钦若说完抬起眼睛,见到他有些失望的样子,问,“更喜欢另外两位的?”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像是要瞌睡的模样,揉了揉眼睛,问起上午的事,“钦若哥哥,你写得好的字,都会裱起来吗?还有画。”
符钦若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有时候家里的长辈们会让我把字画拿出来,让他们看,他们觉得好的,就会帮我装起来。我自己比较少亲自弄。”他看他一脸疲惫,问,“怎么了?”
施诗磊趴在书案上,良久,把在心里打好的腹稿说出来,“你写的字,已经能卖钱了?”
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他会问,符钦若并不惊讶,可还是不可避免地错愕了一瞬,才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他抿了抿嘴唇,见到施诗磊仍是殷切地看着他,便说,“那是我从前年年底开始写的一部《孙子兵法》,差不多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完成的。我伯父经营一家拍卖行,也会收藏一些字画。总归我写出来也是放着,他说有用就让他拿去。前几个月他一位朋友在他家里看上了,到前些天才决定要买。”
一整部《孙子兵法》……施诗磊在思忖了一会儿,问,“多少钱买啊?”没等符钦若回答,他又问,“你除了开客栈的收入,字画也会卖一些钱是么?还有各种房租……啊,你收入来源好广啊!”
符钦若避而不答,道,“之前伯父回来,因为家里人说起过你,所以他在家里找你的字来看,——就是那幅《将进酒》。”
他眨眨眼,“那幅字你全家都看过了呀?”
“嗯。”说到这个,符钦若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大家都很喜欢你。”
“的字?”施诗磊看他还在笑,便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说,“我也只有字能看啦~啊,幸好我还有字能看!——你扯开话题了!多少钱呀?够我买包么?”
符钦若莞尔,拿起笔在离他的脸很近很近的地方绕了绕圈,逼得他往后头退了一下,厌恶地做了个鬼脸。
“能买好些吧。”符钦若的笔还是没有沾墨就放下了。
施诗磊听到他这么说,眼睛睁得大大的,迫切问,“那你卖吗?”
他想了想,说,“伯父说那位客人过两天想到家里来,我也是想要见见他。毕竟那部书我写了大半年,总希望能到一个好人手里。等见面了再说吧。”
信书画的人,也会信所谓的缘分,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托付到一个真正明白它价值的人手里,将心比心,施诗磊是明白的。
“对了。”符钦若又拿起手机看了看自己要写的内容,放下后说,“你的《将进酒》,我伯父是想要收藏的,只是当时上面还没有钤印。我今天写完字,就给你刻印吧,石料已经找好了,是一块很好的封门青。上了印,你想卖吗?刚才我给伯父打电话,他又问起来着。”
施诗磊听了心头一首,谨慎地问,“他说多少钱了么?”
“应该下半年会无忧吧。”符钦若拿起了茶盏。
他一怔,“你知道我是怎么花钱的吧?”见他点头,施诗磊心里咯噔了一声。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字有一天会被人看上,拿出来卖钱——就算他想过,也绝对不会是现在,不会在那么早的时候。
会是因为符钦若的关系,所以伯父才想要买吗?施诗磊在心里挣扎着,还是断定不可能是这个原因。收藏家又不是慈善家。
施诗磊正在想这件事,没有意识到符钦若早就把茶喝了大半,转过头来看他。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瞧见符钦若注视着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了?”
“把字画卖出去吗?”符钦若问。
他鼓了鼓脸颊,不情不愿地摇头,“那幅不卖。我送你的呢。”
符钦若微微一怔,不知为何低下了眼睛。
“怎么啦?以后我会好好写字的,可那幅是真的不想卖。”施诗磊撇撇嘴巴,可过了半晌也没听到符钦若答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装清高,但他记得写那幅字的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只凭这个原因,他就不愿意字画流落到陌生人手里去。
施诗磊泄了口气,委屈道,“钦若哥哥……”
后来的话,他没能说全。
符钦若忽然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上,倾身过来亲了他一下,微笑说,“我知道了。”
第70章
施诗磊不知道符钦若是趁什么时候练习的刀法,这一次新刻的章刀法稳重了更多,结字上却没有以前那么拘谨了。他一边吃着碗里的美龄粥,一边坐在书案边缘看着他运刀,一直吃到碗底见空都没发觉。
反倒是符钦若听了他好几次羹匙敲到碗底的声音以后抬起了头。
“嗯?”施诗磊看了看空掉的碗,咧嘴一笑,问,“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盛一碗?”
符钦若摇了摇头,“你吃就好了。”
他眨眨眼睛,奇怪道,“你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说着自己往嘴角边上擦了擦。
不知为何符钦若微微一怔,说,“没什么。”
施诗磊看了莫名其妙,见到他低下头去默默刻章,想了片刻就知道了答案。
他放下碗,忍住笑在他腿边蹲下来,托腮问道,“符钦若,你该不会是傻笑,连自己都不知道吧?”
符钦若就要转弯的刀停了下来,好在没有着力,才没把笔画刻坏。他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转过头看仰着头冲他笑的施诗磊,正打算说些什么,放在旁边的电话座机就响了。
施诗磊起身去接电话,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应该是没有想到电话这头的人是他,疑惑问道,“是符家台门吧?”
“哦……是的是的,”施诗磊突然想起要买符钦若书法的人要来拜访,忙道,“请问您是周先生吗?”他说着,转身朝符钦若指了指话筒。
谁知电话里的人稍稍一停,笑道,“我不是,我是符尹清,钦若的伯父。你是他朋友?他在不在家?”
听到这个,施诗磊不由得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了。
好在符钦若走过来,接过了电话。施诗磊依靠着柱子看着,轻轻抿起了嘴唇,回味着伯父带着笑意的话,究竟是有几层意思。
过了一会儿,施诗磊看他若有所思地挂断了电话,不解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符钦若回过神来,笑笑说,“说是会有一位朋友一起过来,先不要和爷爷奶奶说,给他们一个惊喜。”
那位买字画的周先生是符钦若伯父的故友,但毕竟跟符钦若不认识,冒然前来总归不妥,所以符尹清借着机会,陪同回台门,顺便看望老人,这个施诗磊是知道的。可是没有想到还会有其他人,而且说是给爷爷奶奶惊喜……
“是爷爷奶奶的朋友?”施诗磊猜着问。
符钦若也是不甚明白,“大概吧,如果不是认识,伯父应该也不会不打招呼就带过来。爷爷奶奶其实不喜欢生人。”
爷爷奶奶不喜欢生人?虽然一直暗揣两位老人生性僻静,可如果不是听符钦若亲口这么说,施诗磊还真的不敢承认。毕竟当初他是那么冒昧地作为一个陌生人独自去到他们的书画室,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找符钦若。他记得很清楚,从那时起爷爷奶奶就对他十分好了。
电话里伯父说他们已经从高速公路上下来了,正在往家里的方向开。毕竟要来客人,他们不能再穿着背心短裤,吊儿郎当的,所以还是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施诗磊把换下来的衣服都丢到盆子里,拿到卫生间去洗,才撒上洗衣液,就听到奶奶踏着拖鞋走过来的声音。
“钦若说,尹清他们要过来了?”符奶奶已经把头发梳理整齐,盘上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奶奶的头发早已花白,每每盘里好,插上简单的檀木簪子,整个人看起来就会显得比往时清冷好些。
不得不承认施诗磊是有几分敬畏这般端庄素冷的奶奶的,他的手放在洗衣机的边缘,点了点头。
许是看出了他的拘谨,符奶奶端量了他片刻,忽而微笑道,“别太紧张,你们的事,尹清是知道的。”她顿了顿,语带安慰,“就是毕竟还有客人要来,待会儿恐怕就要委屈你一些,就说是钦若的朋友,暑假了过来玩就好。嗯?”
这个施诗磊当然是知道的,他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奶奶。”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委屈的。
除此之外,家里与平时再没有什么区别,梅雨天气也到头了。
明堂上的那片天空渐渐变成青色,似是要下雨,又像要天晴,施诗磊洗完衣服,考虑了半天,还是把衣服晾了出来。毕竟是在最后一进的明堂里,就是客人来了也不会看到。他把盆子拿上,要回屋时忽然抬起头,就看到一滴雨水打落在额头上。
心里无语了一下,施诗磊还是不得不把已经晾好的衣服拿回屋檐下来挂。
他从浴室里出来,远远地听见从长弄的那头有人声。施诗磊想了想,正好看到符钦若从前面走出来,顺着长弄往外走,便快步跟了出去。
“这个台门,怕最迟也是清代留下来的吧?保存得挺完好的,真是下了大功夫。”先一步走进了香火堂的那个男人环视着眼前所见,对身边的人啧啧称赞道。
施诗磊看他们二人都是相貌堂堂,心里便落定了几分,陪同在旁边的那一位眉目之间跟符钦若有些许相似,皮肤也是白得很,应该就是符尹清了。
他赔笑回应着朋友的夸奖,一见到符钦若走过去,就高兴地介绍,“诶,钦若!这位就是周明泰周先生。明泰,这我侄子,符钦若。”
周明泰许是未料到符钦若会这么年轻,才打照面就生生愣了一愣,笑道,“久仰久仰。真看不出来,《孙子兵法》是出自你的手下。”
“不敢当。”符钦若跟他握了手,自然地避免了和他的对视。
“尹清倒是跟我说过你的年纪,但我猜你多半也是要少年老成一些,否则写不出那么稳和苍的字来,可是现在看来……字如其人这观念,我是要改一改的了。”周明泰说完朝符尹清笑起来。
符尹清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却不客气地说,“他长得是出尘了些,但心里住了个小老头。可是不能小觑的。”
施诗磊一直站在远处望着,也不打算走近。这个周明泰他是有点印象的,也是个收藏家,不过之前符钦若没提,他就没想到会是他看上了符钦若的字画。
他原想这么大的台门,就是有客人来了,当做不知道,不来打招呼也没关系。可没有想到,符尹清和符钦若说话的时候,眼风瞥见了隔着一段长弄的施诗磊,两人目光一对上,施诗磊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了。
“钦若,那就是你朋友吧?”符尹清有意抬高了声音。
施诗磊头皮发麻了一下,见到符钦若回头,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笑着说,“伯伯好。”
“这是……”周明泰好奇道。
符钦若见到伯父看向了自己,便介绍说,“这是我朋友,在杭州读书。暑假了过来玩的。”
“是叫施诗磊吧?”符尹清微笑问施诗磊。
他不太自然地笑笑,点点头,又跟周明泰问候道,“伯伯好。”
“他的字也是相当好的,等到晚些时候,我们一同写写字,你就可以看到了!”符尹清笑着对朋友说,见他颇有兴趣,又道,“别的我倒是没有见过,不过这个行草,别说他这个年纪,就是再大些的,也难得有写得比他出色的!”
听到符尹清这么毫不吝啬的夸奖,施诗磊心里不禁又惊又喜。果然周明泰听说以后,看他的眼神也变郑重了许多,期待道,“那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施诗磊脸上有些泛热,才想说点谦词,忽然又听到周明泰对符尹清说,“诶?中明这几年不是都在研究行草和狂草吗?可巧了,晚上还可以和这两位年轻人切磋讨论一番。”
“是啊!”符尹清同意点头,笑道,“把我叔父也请上,老中青三代也好好附庸风雅一番。你们就负责风雅,我附庸一下就行了!”
从听到那个名字开始,施诗磊心就收紧了一下。他不自觉地就把嘴唇紧紧抿起来了,只见周明泰双手背在身后,朝外头走了几步,念叨着刘中明怎么这么慢,他的身体一截一截地凉了下去。
难道符钦若的伯父说会一起来的朋友,就是刘郢吗?
这个不好的预感很快就成为了现实,而且容不得施诗磊做一步的退缩。转眼间,他就看到刘郢和符爷爷从前面走进来,两人头都微微低着,似乎在说着什么老旧的事,表情严肃,心情倒是愉悦的。
施诗磊咬紧了牙关,手不知不觉就握成了拳头。
只听得周明泰朗声笑道,“我说中明你怎么这么慢,原来是先去拜会老先生了!符老,好久不见啊!”
符爷爷双手背在身后,跨过门槛,难得地微笑说,“我从外头回来,正遇见中明在台门斗那里张望,就带他进来了。尹清,你怎么把客人留在外头了?”
“罪过罪过,这可是他自己想好好看看,才不知不觉落在后头的。”话虽如此,符尹清还是赔礼道歉,又说,“中明,怎样?参观够了没?”
刘郢轮廓分明的脸上冷漠得要紧,但笑容多多少少让他冰冷的脸显得温和了一些。
他的目光从符尹清身后扫过,笑道,“台门深锁,也有百年历史了,不可能一下就读完。”
就是这个声音,再一次传入了施诗磊的耳朵里,好像唤醒了脑海里那些就要蛀虫的记忆,也跟着一句一句回响起来。
那些句子在重重复复的时候,刘郢忽然把目光落到了施诗磊身上,无不惊讶道,“施施?”
第71章
他没有想到会这样,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可一切却都来得如此始料未及。听到刘郢叫自己,施诗磊喉咙好像被钳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偏偏这时其他两位客人都把惊奇的目光投向了他。
施诗磊迟疑着究竟要怎么称呼他,忽然听到周明泰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