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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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南星猛地抬头,神色张皇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袁尚秋打量他两眼,见他不似作假,怏怏不平之色减了不少,喝道:“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你为什么要写那封信?”
赵南星沉吟半晌,忽然开口讥讽道:“我不过说婚事逼近,无暇分、身出门,并没有说其它的。你着紧他,你为什么不去?”
“你……”袁尚秋涨红了脸,拔拳就要打他,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惊呼:“着火了,着火了!”
两人闻声立时窜出门去。
左风眠见屋内无人,从方才进来的侧窗出去,站在山墙上,见山顶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火借风势,有往下蔓延的趋势。他心里一紧,想到那十二本黄册,咬紧牙关,不退反进,更往山顶上去了。
山上庭宇萧疏,楼阁耸立,此时都陷在一片火海里。左风眠记得地形,辗转找到账房所在,推门一看,地上果然也摆满了嫁妆货担。他一一打开来看,果然比半山腰的那些要贵重些,都是些田契、房契之类的要紧文书。他大喜过望,一手拿袖子掩住口鼻,一屉一屉,一本一本翻找,却依然寻不见那些黄册。
其时浓烟滚滚,烈焰灼人,他已有些支持不住,正想出去躲避,耳边呼呼风声,自己被一个人掠到一边,原来站着的地方落下一大团火来。
抬头一看,果然是裴昭业,一脸焦灼道:“快走,不必找了,山下也烧起来了。”
左风眠一愣,道:“这么快,怎么可能?”话没说完,一阵浓烟入嗓,呛得他猛咳起来。
“捂住!”裴昭业把他打横抱起,足下一点,在火海里腾挪,眨眼间便从山顶逃下。两人头发上都带了火星,跳到山涧一个小潭里灭火。左风眠往山下看,果然半山腰的山房和山脚的明堂也都着了火,升平街上锣鼓震天响,不用说是一团糟了。
“有人故意放火。”他笃定道。
裴昭业把他水淋淋捞起来,头疼道:“先脱身再说吧,看样子,有的闹了。”
两人靠山石树木掩映,飞驰而下。渐渐望见半山腰的“委宛山房”,裴昭业忽然睁大了眼睛。
燃烧的房檐上站着一个人,身长腰细,火焰在他身周形成一个漩涡。他似乎感觉到裴昭业的视线,往这边回头看了看,就拔身向山顶飞去。
两人一下一上,堪堪错过。裴昭业记得他轻功极好,若清风无迹,转眼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公主出郭相扶将
☆、第二章 公主出郭相扶将
许州北郊土厚,自然增累成冈,间杂嶙峋大石。宁半城发家之后看中此地风水,将之买下,在冈上垒土填石,又造小路周环而上,溪河绕下。山脚、山腰、山顶分别有“歇山楼”、“委婉山房”、“惜春堂”三处建筑群。山上遍植梅树,花时如雪,又因旧名“平冈”,有“平冈艳雪”之称,是许州八景之一。
此时的平岗却已成了焦土一片。
许州知州、守备两人眼望着烧的面目全非的整座山峰,都是心乱如麻。这宁半城富可敌国,却在大办儿女婚事的当夜被离奇烧死,干系重大。昨夜又有总督、学政、公主府等一干贵戚重臣的人在场,亲眼目睹,受惊匪浅。若不能迅疾破案,随便谁动动小手指,上个折子,总是办事不力,难以向上交代。
两人今早待火势完全熄灭之后,派了几个功夫好的府兵仵作攀着岩石上了平岗,已将山上情状勘察一遍,烧剩下的东西也都一一封存。除了宁半城之外,宁府还死了几个家丁仆妇,宁小姐受了烧伤,且惊吓过度。所幸客人们都在山脚,一见火光及时逃散,没有大的伤亡。
远处不知是谁在用许州方言歌唱:“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枉使心机闲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
难怪人说,物壮则老,繁华到极便容易陷于虚浮。
知州老眼含泪,想到宁半城一向出手阔绰,对自己打点周到,今后上哪找这样消闲的好去处,徒然望冈兴叹。守备武将出身,粗人一个,虎目圆瞪,没好气喝道:“谁在那里饶舌,快给我把嘴撕烂了!”
两人都是一夜未合眼,待现场清理干净,预备回去睡个囫囵觉,晚上一齐到知州府商量对策。许州知州李知微垂头丧气回衙,快到府门前时,轿子猛地坠地,把打着瞌睡的他震醒。他正要发脾气,只听外面传来师爷惊慌失措的声音:“老爷,老爷,快快,快出头啊。”他其实想说“快出来磕头”,一紧张就简略成了“出头”。
快、出、你、妈、的、头!又不是赶着投胎!李知微在心里骂了一句,掀开轿帘,往外一瞧,他以为是梦中,又揉了揉眼睛再一瞧,吓得汗透重裘,连忙踉跄出了轿子。
知州府衙外面多了一队不常见的卤簿仪仗,个个人似虎,马如龙,擎一面令旗,上书一个隶书的“端”字。队伍前面站着一个穿绯色官袍,佩银鱼袋的清标少年,正含笑望着他。李知微十几天之前已接到驿报,此时不疑有他,连忙就要跪地磕头,口中道:“臣李知微叩见端王殿下……”
师爷捂脸只觉惨不忍睹。那少年倏地弯腰,止住他下拜的姿势,口角含笑道:“李大人,莫拜错菩萨。晚辈左风眠,王爷在府内大堂上。”
“原来是少卿大人。”李知微老脸通红,端王今年已经二十多岁,这大理寺少卿却未加冠,何况他又穿红袍,而非明黄,根本就是两个人,只怪自己老眼昏花。
两人一齐入州府,李知微再叩拜了一次端王的皇家威仪,寒暄两句。裴昭业单刀直入道:“孤来许州的缘由,想必李知州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李知微连连点头。他此前已收到朝廷奏报,端王此来是奉命整顿盐务,但怎么个整顿法,却全然不知。“臣已派人去通报两淮盐运使大人,殷大人马上就到。”
裴昭业抿唇一笑道:“听说昨夜许州城里有一桩大案发生。本州的第一大记名盐商家宅失火,死在了喜宴之上。有没有这回事?”
春寒料峭,穿堂风一吹,李知微打了个哆嗦:“殿下真消息灵通……”他话没说完,站在一旁的左风眠道:“李大人,这案子涉及盐务,我们大理寺接管了。听说宁宅的人都已收押,现场也勘察完毕,为防串供,不如现在就开堂审理吧。”
大理寺少卿,从四品,许州知州,正六品。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李大人哪敢说个不字。于是左风眠主审,李知微、裴昭业陪审。
惨案昨夜发生,案情还没来得及造册登记,左风眠问过府兵仵作,事情大概已经梳理清楚。于是,先提宁府一名家仆上堂。这人满头头发都被烧糊,身上也黑一块红一块,到堂后扑通跪地,自称“宁三斤”,正是左风眠昨夜在山腰“委婉山房”看见的值守家丁。
这人声称,昨夜开席后不久,就见新郎官带着一人上了“委婉山房”,两人说了没多久就吵嚷推搡起来,然后听见东西砸地的声音,两人随即开门惊惶而出,家仆见屋内油灯倒地燃着了绫罗绸缎,慌忙提水来浇。但那房里堆得都是易燃的东西,一会儿功夫火势就大了,止也止不住。看守的两人连忙下山来通报,宁老财带人上山救火,不幸被大梁砸中,命丧火场。
他说完之后,左风眠又让提新郎官赵南星到堂。过了一会,只见一个年轻人从容上堂而来,只作揖不下跪。左风眠昨日没机会细看他,此时一见,清俊面庞,眉目韶秀,隐隐含着忧愁之色。一日前还是走马长街风光无限的新郎官,现下已换成一身素衣人如淡菊的孝子装扮。
左风眠让人把宁三斤的供词给他看过后,问:“你可有什么话说?”
赵南星低垂着眼睫,道:“晚生没有话说。一切以家仆的供词为准。”
左风眠问:“昨夜和你争吵的人是谁?”
赵南星道:“是晚生一个朋友,因为酒喝多了一点言语口角,与本案无关。是晚生不慎,失手打翻自家火烛。”
左风眠眉毛一立,眼里射出两道寒光,李知微在旁边看得清楚,以为他要发作,谁料他却是募地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了。不过还是委屈赵公子在府衙里多待一会,等验过尸,案情理清就能放人。”他说完又额外加了句:“这两天任何人不得做保。”
赵南星乖顺点头,却道:“晚生岳丈的丧事……”
左风眠依然是满脸笑容道:“若果真是意外之祸,两三天便能结案,耽误不了赵公子尽孝道。”
左风眠随后又提审了几个宁家家仆,不是推说不知,就是与前面人的供词大差不差。李知微一夜未合眼,又被拖着在公堂上坐了大半天,早就支持不住,快要躺倒。裴昭业见了,朝堂上使了个眼色,左风眠便一拍惊堂木,下令明日再审。
此时驻地在许州的守备、学政等等大小官吏早已汇集在知州府里,等着大礼参拜端王殿下。裴昭业一一见过。到了晚间,就在知州的后花园里摆开了筵席。
知州府占地不大,后院却也清奇精巧,碧梧翠柳,水木明瑟。堂后广厦五楹,室外凿池,溪泉横流。酒桌上玉杯盛来琥珀光,燕窝鸡丝汤,鱼翅螃蟹羹,鲍鱼珍珠菜,海参汇牛筋流水般上下。四面轩窗大开,满座达官贵人,头顶高悬一副对联:香溢金杯环满座,诗成珠玉在挥毫。
裴昭业叹道:“富贵和风雅,今日得兼了。”
李知微拿手绢擦着汗,抖声问:“殿下,怎么看不见少卿大人?”
裴昭业云淡风轻道:“他晚上要审案子,不必管他。”
左风眠此时确在审案,不在大堂上,是在监牢里。宁三斤趴在地上,一身是血,赵南星也被捆着,脸色泛白,满牢里人都站着,只他一个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莹莹烛火下,绯袍鱼袋,人如春花之初绽,秋月之未满。
左风眠道:“我问你,你家新姑爷昨夜和谁人争吵?”
宁三斤吐出一口血沫,喘气道:“小的委实不认得。”
左风眠嘲讽道:“似你这等奴才,鼻子比狗还灵,又是许州土著,还有不认识的达官贵人?若是不认识的,看见和你家新姑爷争吵,护主心切,没有不上去帮忙,反而袖手旁观的道理。除非是认识的,而且还是宁府的座上贵客,所以插不进嘴去。”
宁三斤泛着死鱼眼,不说话。他下身从腰部开始,已被打得稀烂,连刑棍都打断了一根。
左风眠手里捏着几张写满字的薄纸,是宁三斤的堂供,一页页翻看,又嘴角一弯问道:“你说起火的原因是争吵中碰翻油灯。你们是在山腰的委婉山房吵架,火势要起也是往下蔓延,怎么这么快又烧到了山顶的惜春堂?”
地上人只有喘气的份,狱卒上去往他脊背上捣了一棍:“快说,大人问话呢。”
宁三斤喘息良久,方虚声道:“春天风大,许是火星吹着,飘落到了山顶……”
左风眠冷笑道:“你当我傻子。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都是东风,惜春堂在委婉山房东面,你倒是吹给我看看,怎么从西边的半山腰把东边的山顶也给我吹着火了。”
宁三斤浑身水里过血里捞一般,趴在地上装死。
左风眠把他今日的堂供撕成碎片,冷道:“没有一句真话。拖下去,治好了,再打!”待人下去后,又转脸向一旁面如金纸的赵南星,正要开口,赵南星却将脖子一昂,横眉冷对道:“何必杀鸡给猴看了。当日我和漕运总督公子一前一后离席,千万人都看在眼里,谁人不知。着火之后,我岳丈恐怕出事,便劝袁公子先行离开,这些事旁的人都清楚。家门不幸,赵某人和宁府下人都不愿攀附别人,牵三搭四,多惹官司而已。至于惜春堂怎么着火,我是一概不知了。”
左风眠便笑了,色如春花,道:“赵公子好气性!袁尚秋的事我也知晓一二,既然千万人都看见过,你也不需替他隐瞒。还是,你真正想要隐瞒的人并不是他?”
赵南星眼皮微微一跳,过一会,缓慢抬头看他,眼含笑意道:“我说什么大人都不信,其实可以请袁公子来对质的。”
好歹毒的人!左风眠却比他更毒三分,抚掌大笑道:“你当我不敢?来啊,把总督公子袁尚秋请进来。”
知州府后院,李知微为了款待端王,特意请来了城里素心阁的丝竹班子。一班妖姬狡童浅斟低唱,奏着李太白的清平调。裴昭业假意听着,却眼观八方,不时注意席间动静。中觞过后,有一人走到漕运总督袁槐客的背后低语了两句,袁槐客顿时色变,朝主座上望了一眼。端王正好也在看他,还笑着举起了手里的酒杯。袁槐客见状,一声不响,举杯先干为净。
袁尚秋被人从妓院温柔乡捉到时,正提枪上阵,阳、物不仆。此时只着中衣,老远就骂骂咧咧,被推进刑室之后,立时被满屋的血腥气震醒了。他定睛一看,赵南星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便扑过去大声道:“小南星,怎么回事?谁敢绑你?”
“袁公子,”左风眠弹弹衣袖。
袁尚秋回转身子,上下打量他,话里满是纨绔子弟的倨傲不屑:“你是那个什么大理寺少卿?倒比翠微阁的小竹儿俊几分。”
左风眠笑容凝在嘴角边。
袁尚秋腰杆挺得笔直,又道:“姓左的,你快把他放下来,他是举子,读书人。刑不上大夫。你要再敢打他一下,我叫你好看。”
他根本搞不清状况。赵南星苦笑一声,开口道:“袁尚秋,你快滚。我以为你来了能帮我的忙,洗清我的嫌疑。现在看来,你死了才真是帮我的忙呢。”
袁尚秋回头看他,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在帮他讲话,怎么又招他骂。
左风眠未语先笑,眼里有三分诡秘之气,若是裴昭业此时在旁,便知他已起了杀心。只听他漫声道:“袁公子,我知道你是这许州的靠山老虎,拦街太岁。是权豪势要之家,累代簪缨之子,嫌官小不做,马瘦不骑,若打死个人,如同捏杀个苍蝇一样。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若都真心诚意回答我了,你和赵公子,我现在就放了,八抬大轿抬你们回府。你说可好?但若是不能回答,或者有一点隐瞒,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袁尚秋挺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