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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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后,白日里与袁青岚的对谈再度涌现脑海。
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再沉沦下去,执迷于对你的畸恋?
袁青岚的话,他一字也驳不了。
他确实早已知晓,也确实是为此,才不能再将小恩留在身边,继续让他产生那些近似爱情的错觉。
在父亲对他下手前的一个月,是小恩十七岁生辰,他们喝得很醉,缠闹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一同睡去。
小恩以为他醉了,但其实没有,他还有一丝清明神志。
「一辈子陪着你,可好?」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耳边,有人徐缓地,这么说着。
当然好。他想回应,但是还没来得及与困倦感缠斗完毕,那道声音又低低浅浅地响起——
「让我爱你,可好?」
什、什么?他说的,是手足间的那种吗?可那过于柔软的语调,分明是情人间耳语的温存情韵。
「我会用生命保护你,永远不要赶我走,让我陪你、让我爱你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
他震颤得不能反应,感觉到那双手握住他,移向心口。
「允许我把你放在这里,一生,一世,好不好?你不说,我就当你全允了。」
倾靠在他胸前的身躯移动了下,一抹温热吮住他唇瓣,他惊骇得连想都不敢去推想那是什么,神魂震麻,无法呼吸。
这就是——小恩看待他的态度?几时开始的?他竟毫无所觉。
他不敢——或许说,他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更不敢去想,一旦说破了,他们之间又会走向何种境地。
后来,他再定心去想,才发现小恩看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热烈,深刻而专注得教人几乎无法迎视。
十七岁的小恩,还太年轻,日夜与他相处,多年下来难免产生一些虚幻的错觉,他有义务保护他,将他由这道错误的迷思中拉出来。
下意识里,他开始回避对方的目光,日日苦恼着,可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出该如何导正这偏颇的局面,就措手不及地发生了那件事,几乎让他失去了小恩。
于是他想,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让小恩离开,保护他,也让他沉淀情绪,由爱情的错觉中清醒。
当小恩说——即便没有发生那件事,他最后还是会这么做。
或许吧。小恩是个敏感的孩子,他不确定那一个月,他表现出来的感觉是什么,他有心避他,向来那么在乎他一言一行的小恩,又怎会没有察觉?
他想,再如何小心翼翼,他还是伤了他,让小恩觉得自己是困扰,被人避之唯恐不及,才会将他远远丢开,眼不见为净。
以至于,最初被遗弃的埋怨,终致成了恨。
更没料到,冲着那股对他的怨恼,会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对着一室悄寂,他叹出一腔深沉的无力与无奈。
能做的,他都做了,能担待的,也都为他担待下来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拿这个任性的家伙怎么办?已经赔上一个袁青岚了,真要任他哪一日闯出无法挽回的大祸,才来懊悔莫及吗?
你真的了解他吗?
如果那都是为了独占你,你还能信誓旦旦说不可能吗?
他这人不择手段,连人命都不看在眼里……
袁青岚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交错,甩不掉,抛不去。
第十二章
真是这样吗?是他盲目的溺爱、纵容,才酿成这一连串错误与悲剧的发生?
「别让我对你失望,小恩……」
继袁青岚之后,严世涛无预警地也病倒了。
这一年隆冬,严君离反常的安然度过,却是疲于奔命,为妻子与父亲的病情而心力交瘁。
府里议论四起,说父亲这场病,是严知恩一手造成,说他狼子野心,图谋家产,连义父也能下手……
每回探望父亲,榻前侍药,总得听他声声咒骂,怪自己瞎了眼,不该错信了那贼人,养虎为患,反噬己身……
父亲呼风唤雨了一辈子,惯于将权力掌握在手中,让所有人匐匍于脚下,如今让严知恩夺权,狠狠摔上这一跤,一时怒气攻心,无法承受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
小恩这招确实够狠,夺去他视之如命的权力,那是比世间任何的凌辱手段更教父亲难以忍受。
可他不认为小恩真会对父亲如何,最多是激激他、呕呕他,图个心里爽快罢了,比起当年爹对小恩做的,他又有何立场去指责什么?
他只能劝慰着,要父亲放宽心,好好养病。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几年来,父亲身子日益衰败,精神大不如前,早该搁下那些繁扰俗事安心静养,在这方面,小恩并没有亏待他。
但父亲总是说,这太委屈他,愧疚什么也没能留给他……
若是为此,那更不需耿耿于怀。家业一事,他本就不拘泥,小恩若要,全拿去了也无妨,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一衣一履、一碗一筷罢了,他本就物欲极低。
这一日,服侍父亲喝了药,好言劝抚大半日,终于入睡后,他缓步走出父亲寝居,便见前方倚靠曲栏的严知恩,显然已候他许久。
如今,多说什么都是错,既是无言以对,他只能端着空药碗,沉默地与之擦身而过。
严知恩愕然,没料到他反应会如此平静,冲动地脱口道:「你都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盘问、责骂、甚至叫他收手……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如此平静。
严君离停步,淡淡回眸。「自己掌握好分寸,凡事适可而止,别做出连自己都会后悔终生的事来。」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说得再多又有何用?但愿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管不了、也无力去管了。
严知恩见他真打算就这么走了,一恼,口不择言道:「就算我对严世涛下手,你也无所谓?!」
他低头寻思了会儿,几不可闻地浅叹。「别让我真的对你心寒。」
一语,震傻了严知恩。
直到那道身影走远了,仍呆怔着,久久、久久不能回神。
三之三、断然绝义负君恩
与袁青岚谈完后,不到一个月,她便撒手人寰。
办完妻子的后事,百日内,父亲也措手不及地病逝。
那一日清晨,严君离还去帮父亲擦身侍药,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一点也没料到,当晚父亲会那么突然地就咽下人生最后一口气。
那一日傍晚,严知恩进过父亲寝房,并且传出激烈的争执声,他离开后没多久,父亲便死了。
这事在严府婢仆间私底下传得很难听,甚至传出府外,众人无不质疑严家老爷的死,与义子脱不了干系,也等着看严家正牌少爷会有何下场。
接连遭逢丧妻、失怙的巨大打击,严家少爷整个人都消沉了,几乎不曾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打点父亲后事。
头七那夜,他在父亲堂前守灵,严知恩进了灵堂,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跪于堂前,神情空寂地焚烧纸钱。
「哥——」
他动作一滞,旋即又接续动作,听若未闻,神情无一丝波澜。
「你不听听我的说法吗?」别人不信他,他无所谓,但是连最能理解他的严君离,也要跟旁人一样指责他吗?
「哥,你说说话好不好?我可以解释的,只要你问——」他慌了。兄长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过他,像是心如死灰,对他再也无话可说的模样。
面对这样的严君离,心头没来由地感到恐惧,顾不得斗气,率先软下姿态。
「这就是你要的吗?」缓缓地,严君离开了口,多日未曾说话的嗓子,沙哑低沉,一字字说得缓慢。
「什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焚烧完手中的纸钱,严君离这才站起身,跪了许久的双腿一时虚软地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往后倾跌,一双手臂迅速支撑住他,没教他碰着伤着。
他神色未变,轻轻推开肩背上的那双臂膀,扶着桌面自行站立,幽闇眸心定定望着火盆那一抹未烬火苗。
「你能解释什么?青岚的死?还是我爹的死?扪心自问,那真与你无丝毫的关系,你完全不必负任何责任吗?」
一语,堵得严知恩哑口无言。
无论直接或间接,他确实——脱不了干系。
「他们,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妻子,你伤害的,不是他们,是我,你知道吗?」
「……」他可以反驳的,告诉他,他没想过要严世涛死,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因为那会让兄长痛苦,他不是没有顾虑到他的心情。
他也可以告诉他,袁青岚不是他想的那样无辜,她那张嘴说过多少谎言,一再将脏水往他身上泼,由小到大都不知陷害过他多少回了,无论她搬弄了什么,都作不得真。
可是话到了嘴边,硬是开不了口,那张哀莫大于心死的面容,让他一个字都说不了。
他若不曾心存报复,会把严世涛活活气出病来吗?
他若不去招惹袁青岚,会惹来这一身腥吗?她的反击也是他咎由自取。
何况,死者为大,活着的人永远理亏一截,再多说什么严君离也不会接受,只会认为他损阴缺德,一嘴刻薄。
「你知道,青岚临死前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说——是我对你的放纵,害死了她;你又知道,爹临终前对我说什么吗?他说——养虎终将为患,你不是人,要我再别信你。」
他顿了顿,空洞无绪的嗓,悠浅接续。「这么多年来,无论多少人说你的不是,要我多少防着点,我总是想,小恩不会这样、小恩不会那样。就算到了后来,我还是想着,他心里也不好受,是严家亏欠他……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挺身护你,任凭千夫所指也不为所动,但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宠你宠到你去染指我的未婚妻、我护你护到让自己的父亲郁恨而终。严知恩,这就是我多年来独排众议、坚决挺你的下场吗?」
一字一句,不曾扬高音量,可那字字见血的指控,却比刀刃更锐利,一回回狠狠往严知恩心窝里捅,痛得他不知所措。
但是,严君离已经无所谓,也不会再为他而疼了。
最近,他一闭上眼,脑海总会浮现袁青岚说那句话的声音、神情,她说——是你们,一同将我逼上绝路。
这辈子,他到死都必须背负一条人命的罪咎。
甚至于,他也无颜面对黄泉地下的父亲,这一生,他永远在为了护严知恩与父亲对立,到头来,却没能护上父亲一回,愧为人子。
「哥……」
「别喊我哥。你心里早就不当我是兄长,口不对心又何必?我不认,你这辈子也不必再喊。」
严知恩愕然。
兄长从来不曾对他如此决绝,对方态度一冷,他竟不知所措,像个迷失的孩子般,慌然扯住他的袖。「哥,不要——」
严君离无视于他的惊痛慌乱,抽回衣袖,径自道:「办完爹的后事,我不会再出观竹院一步,你也永远别进来。」
这话的意思——是穷尽今生,老死再不愿相见吗?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兄长这回是当真的,绝然地不再听他只字词组、不留任何余地。
「不可能!」严知恩本能惊吼,做了这么多,无论对的、错的,全是为了这个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打死他都办不到!
「你若想再逼死第三条命,大可继续一意孤行。」这一回,会是他。
「你拿自己来威胁我?!」
「有何不可?」他说过,别让他真的心寒,而这一回,是真的让他寒透心了。「还是,你要我离开严府,走得远远的?」
一抹寒意攫住心房,直凉到四肢发冷,严知恩惊觉到,他是认真的,不是死、就是让他走,铁了心要与自己了断,没第三条路。
他咬牙。「留在观竹院。没你允许,我不会出现碍你的眼,这样成了吗?」
「意同呢?我教养,还是你带在身边?」
真要切割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就是了?
「我这种忘恩负义、不择手段的恶人,能把孩子教得多好?你留在身边!」
严君离点头,神情麻木地回灵堂前焚烧纸钱,盼父亲一路好走,在彼端也能衣食无缺,这已是他这不孝儿,如今唯一能做的补偿与赎罪。
「哥……」前头那人不应不理,严知恩心知,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能对他说出心里话了。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谅解我,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纵是有千般错,也不曾想过要让你痛。袁青岚……你不在乎她,她也不在乎你,最多就是损了你颜面,总好过娶她,赔上一生。老爷……我并没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气他,也激激你,我、我……」
喉间一哽,哑声吐出真心。「我只是想回去、想回去而已……你为什么不明白……」
他想要回去,回到严君离身边,像过去那样,有人宠、有人用带些无奈的温柔笑容看着他,叹道:「再惹事,真不管你了。」
可是每一回,他闯了祸,也没一次真的放他不管。
他不是真的那么难管教,刻意惹些鸡毛蒜皮大的小事端,只是为了看那一记无奈又带些纵容的表情,让他感觉自己被全心全意地宠着。
直到这一回、这一回……
他以为,惹些事端,逼得严君离忍无可忍,就会将他拎回去,看好他、管好他,不让他再胡来,他只是、只是……
「我只是……想你而已,我不是真的要报复什么,我是怕你……不要我了……」所以用尽手段,逼得他不得不要,不得不管。
可是到最后,却只逼得他真的不要,真的不管。
「哥……你原谅我……看看我好不好?」他哽咽得难以成言,无声哭泣。
严君离不曾回头,从头至尾都没看上他一眼。
那声音有满满的心慌痛楚,但他已自顾不暇,再也承载不了谁的痛。
哀伤至极,已无泪可流,无心可悯。
他在身后,站了很久、很久,严君离依然不言不语,持续地为父亲焚烧引路钱,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彷佛除此之外,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教他关注。
他站得脚麻了,心也是一片麻木,他知道,这回就是站上一辈子,也等不到严君离回眸了。
悠悠晃晃出了灵堂,步履虚浮,一时间,竟想不起该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