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涂狸-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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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初告诉我,孟宇的朋友莘子千,是个有想法有勇气的孩子,怎么,现在我眼前的不是莘子千,而是王子千、张子千?」果然是父子,连堵人的语气都那么像。
只是——孟宇的朋友?但愿还算吧。
「学生在尧老师眼中都是宝贝,所以我也就滥竽充数地成了厉害角色了,不瞒伯父,其实我先天愚钝呢!」紧张解除,开始耍宝。在严肃的人面前卖乖,是子千从与母亲这十几年相处中悟到的。
「哦?我倒很好奇,你是怎么个先天愚钝法。」
「就拿这幅《骑士》来说,第一眼见时,我已经7岁了,可还是只能看到骑士的威风这样肤浅的层面。」见孟父微挑眉,子千继续道,「有了母亲的解说和后来成长的经历,我才明白,原来许多看似华丽的东西背后,总是隐藏着这么多罪恶,比如看上去很酷的骑士,却是罪恶的十字军东征的主力。」
孟父深深看了子千一眼,目光似落在一幅抽象派杰作的冗杂色彩上,嘴角浮出一个令子千匪夷所思的笑容。
「子千,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对这幅画做出这种评价的人。冉初的话,果然一点不假。」
「伯父真的过奖了,其实我有很多事都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哦?比如?」孟父又是一挑眉,颇有兴致的样子。
「比如……对伯父的房子。这样的装修和布置风格实在太有特色了,现代与复古都到了极致,而且不会有违和感,所以我很好奇,房主该是怎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构思呢?」
「想知道吗?」见子千点点头,孟父转身走向书房,「那就跟过来看看吧,孩子。」
书房的布置与大厅相较,其复古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文房四宝的出现,让人忍不住猜度,房间主人是一名书画家,或者古董收藏家兼卖家,抑或纯粹沽名钓誉的伪学者。只是,看到军刀那一刻,子千或多或少震惊了。
刀身不新,来人可以透过它勾勒出的幽蓝光线,恍惚间看到其主人拔刀而起,驰骋沙场的勃发英姿,看到荒原上硝烟四起,马革裹尸的激烈战况。即使是破窗而入的阳光,也无法掩其锋芒。
「伯父是……军人?」
「二十年前,你可以叫我上尉。十五年前,你可以称我大校。而现在,你可以向我行上将礼。——不过免了,我已经退役了。」
回到学校时,只剩一堂近代史,今天的课就结束了。
张老头的声音从前后左右的扬声器里钻出来,就成了民国时期陋巷里的居民拖着的笨重棉袄,裹得人昏昏欲睡。子千独自趴在最后一排,心猿意马。
从醒来开始,先是参观那个人风格奇特的豪宅,然后跟一个退役上将进行了说话方式倒退一百年的对话,对方还是一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军人,这些已经足够雷人。而最让他吃惊的,是看到一向开朗大方的尧老师在那个军人面前竟露出唯夫是从的模样,而且是当着菲佣阿南的面。
爱丽丝无意间掉进兔子洞,也因为前途难卜命运未知,心底长出好奇与惶恐的混合体。只是,爱丽丝发觉自己处境的奇特,只花了片刻;而子千明白这一天的重要性,却用了五年。
然而,这些冒险般的奇异体验,无法冲淡昨晚遗留下来的疑惑。
临走时刻意观察过孟父的背影。军人的魁梧,中年的微福,二者结合,是威严的王者风范。
不是他。
第06章 云开月晦
「最后一排那位同学,」天边蓦地传来一个声音,「你的看法是怎样的?」没睡着的人都把目光抛售给最后一排那名中枪者。可惜,他不知道老师在谈什么话题。
「老师,这位同学扁桃体发炎,不能说话,我愿意帮他回答。」
子千一僵。竟是孟宇。那个厌恶自己的人。
大脑渐渐流于空洞。只在恍惚间听到,一个樱花盈鼻般好听的声音,在偌大的教室里回荡着,美好如初。呆呆地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那个人,让他几欲不顾一切。心里又有蝴蝶,轻轻地煽动翅膀。
应该是,一百只吧。
「孟宇!」
下课后一直跟着,到了人迹罕至的湖边,子千叫住前面的人。
孟宇转过身,一脸冷漠。
「今天谢谢你,我差点被逮住呢。」子千装作没看见那神情,唇角高高扬起。
「我是想累积平时成绩,不是在帮你。」
「可是你知道我生病了,不是吗?」
「你生病了吗?我还以为你是快要睡着了。」
「不用这样假装,你当然知道。」子千咬了咬下唇,沉默半晌,「昨晚,你不是来看过我吗?」
孟宇身体一僵,眼里像流着黑色的沙子。
「我睁开眼,看见了你的背影。」高高的,瘦瘦的,跟第一次看到时一样。不论是在明亮处,还是在黑暗中,一样的好看,却又落寞,令人心疼。
似是忘记反应,孟宇一动不动,只是目光微烁。
「然后,我给了自己希望。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傻——因为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请不要躲开,也不要说话。」自尊和骄傲,容不下第二次开口。
不自觉地,子千慢慢走近了前面的人。
「靠近你,是我的筹谋;触怒你,却不是我的本意。现在,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子千顿了顿,双眼直直地看进那个人的两潭深水。
「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两汪深潭,渐渐浮起一丝浑浊,似是不信,又似是惊惧。
「我喜欢你,孟宇。」
再说一次。再没有勇气剩余。
道旁树树枯枝,三三两两幸存的叶,心一样瑟瑟发抖。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便大笑起来。凄厉的笑声中,尽是嘲讽。
「这是在拍韩剧吗?女主角在哪?是你?是你莘子千?哈哈哈……」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看来,我有必要向你说明两件事。」笑累了,孟宇站直身子,敛尽笑意,面目冰冷,「第一,我承认,我是帮了你,但昨晚也好,今天也罢,只是在还你一个人情,我知道前天晚上你照顾过我。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所以,你不用误会。」
子千惊得不轻。还以为他不知道。那……他知道了多少?
「第二,莘子千,你,是一个男生,而我,也不是女生,相信从平安出入浴室这一点可以证明。也许你弄不清自己现在的感情,可是,我对自己的取向清楚得很。我喜欢安书墨那样的女生,不喜欢,甚至讨厌喜欢同性的男生。」
绝望。绝望。绝望。
「解释结束,希望你的胡闹也到此为止。先走了。」
子千感到,自己快要从这个世界蒸干了。
「还有,」走出几步,那人又补充道,「如果你能做到,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我也不会再针对你。」
其他人都出门了,或自习或欢乐,寝室里很安静。没有开灯,清冷的静默愈发显得凛冽。窗外,雪花漫天纷扬,似能涤尽一切秽物,寻回干净单纯,不染尘色的人之初。
子千瑟缩在被子里,心底情绪像单指乱弹的钢琴。被窝很温暖,可是身体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眼睛干干的。不是不想矫情地哭一场。也许,昨晚已把泪水流尽。
胸腔的左侧,空无一物,好像连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不愿再去想了。就跟每年生日一样,睡过去就好。即使梦到了什么,也比身心俱疲好。
「妈,我回来了。」子千唇角勾起,语带慵懒。
「怎么这个周末想起回家了?不耽误功课吧?」
「想您了,所以就回来了。」
「上礼拜不是回来过了吗?」
「啊……可是还是想念妈妈,没有办法呢。」
「好吧,洗手去,准备吃饭。」
一桌子菜,都是子千爱吃的。
「妈,你对我真好。」子千闪着眸子,故意嚷得肉麻。
「子千,」祝嫣放下了筷子,「明年开始,在家里过生日好吗?」
「好。」子千垂了目光,微微眯眼,「以后应该能完全克服。周一那天我就过得挺好的,而且梦到爸爸时也没那么难过了。」
「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子千看着母亲脉脉的眼睛,不知怎地,觉得有些无力。
接下来的周末,子千都回了家,直到寒假来临。想着那样就不用混迹于那一帮子里,也就不用看到,那个人。
只是,子千不知道,对方用了相同的躲避方式。
他说过可以再做朋友。只可惜,一天天的日子就像在宣纸上晕开的墨,再也回不去。
寒假不过一月,眨眼便过去。短短三十几天,子千学会了听大剂量的阿妹和阿信,学会了在白纸上重复地涂画两个字,学会了几天几夜窝在被子里不练琴。
重新回到学校的子千,变化不少。上个冬天还略带婴儿肥的脸,现在只剩尖尖的下巴,勾勒出冷峻的轮廓。刘海长了不少,眉目间竟有了半分英气。他走一路,女生就看一路。子千颇觉尴尬。
新学期的课都是不痛不痒的作业量,第一个礼拜也过得不痛不痒。
只是终会遇上。
熙熙攘攘的学生食堂,孟宇端着盘子走过来。一身黑灰搭混迹于春装的鲜艳,像花园中绰约的夜色。看着那个在人潮中沉浮,却依旧发光的人,子千愣了半晌,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孟宇也看到了他,立刻逃难似的避开了目光,转向身边那个女孩,说了几句,两人就放下盘子走出去了。
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无意间,就能杀人于无形,是他太危险,还是自己太偏执呢?
又平静地过了一个礼拜。有女生向莘子千借笔记。有女生向莘子千要号码。有女生请莘子千吃饭。有女生邀请莘子千参加舞会。有女生请莘子千跳舞。有女生跟莘子千闹暧昧。
「唉,子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招人啊?哥几个得眼红了啊!」
子千笑笑。没有受宠若惊。没有恃宠而骄。没有破茧重生。生活里的一切,都被子千称作调味品,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现在,圈子里也彻底地没有孟宇这个人了,大家也不再提起,好像他从未存在过。或许是因为男生谈论情谊这类东西时避重就轻的天性。对于冲突本身,略知皮毛即可,不觉得有点破的必要。
日子又回到水中浮木的状态,浮起来,又沉下去,偶有摇曳,也跟天际的浮云一样失尽色彩。平淡得,相信生活就会这样下去了。
却发现不是。
「听说了吗?」到周六,一群人又厮混在一起,如常的有人爆料,「今天上午,校医院闹翻天了!」
「不就头破血流的责任纠纷,或者断手断脚的球场杯具吗?校医院也就这点儿破事儿……」
「这次没这么简单——」
「说——」
「有个女生怀了孩子——」
「嗯?」
「是安书墨——」
本来兴趣怏怏的子千瞬间清明。
「谁的?」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这个不知道,我同学说,安大小姐死也不肯供出来。」
事情似有点朝富二代欺骗纯情小女生的苦情戏发展的趋势。
「Oh—my— Lady Gaga! 安大老爷知道了不得两尸三命!」
「安书墨也忒倒霉了,偏偏遇上一个毫无经验不会做事的实习生,搞得在场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
「这事儿孟宇知道吗?」
「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怎么说也是前女友,那小子又是外冷内热型的……」
这些话像粒粒石子,带着初春的热度,激荡起子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回到学校,很快听说孟宇自己去了系主任那里。
子千惴惴不安地坐在床上。心里一片乱码,盘根错节的枯藤似的,斩不断,理还乱。
抱着胳膊想了很久,子千还是决定出门。
「是我做的。」
到了教导处,子千没有直接进去。门敞开着,退到屋里人看不到的角度,可以瞥见一个男生的背影。背影和声音,熟悉,又陌生。
子千下意识地捂着心口,单手扶墙站着。
「时间的事我跟她一样清楚,两个月,不多不少。」
居然无所畏惧得理直气壮,那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读过校规吧?」
「自然。校规“学生生活”一章第四条,本科生在校就读期间发生不正当性关系者,除以劝退处分。」
屋内人冷静如初。
屋外人不知所措。
孟宇,孟宇,若时间可以倒退,人生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第07章 李代桃僵
「那我直接告诉你,这件事很严重!」系主任顿了顿,屋外人可以想见大叔的表情,「你俩要做好心理准备。周一校方开会商讨,到时会告诉你们决定。」
「好。很抱歉扰了您周末的清净。」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歉意。
子千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已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便不该让自己的藤蔓攀爬上一所早已朽败的房子。
可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屋里的人一个个走出来。
先是他。
然后是她。
最后是中年主任。
落在身上的目光,便如同不小心洒落在劣质桌布上的油墨,色彩变换得近乎尖锐。
先是讶异,到清冷,到幽邃。
然后是忧伤,转而愤恨,直至绝望。
最后是不屑,鄙夷,与无奈。
无所事事的下午。
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窗外的阳光,也安安静静地探进丝丝缕缕,温暖明亮。走廊上,约去dota的男生,肆无忌惮地一路喧嚣,笑声散落在尘埃之上,明媚如春阳。
过于平静的天气是令人惶惑的。毋宁任那薄薄的纯白,延展于无尽的空间,蕴藉出遥远的懵茫。迷离,胜于清朗;肃杀,胜于明媚。
「安大老爷知道了不得两尸三命!」
安书墨会很麻烦。
孟宇……
子千猛地睁开眼。
夕阳将行人拖出长长的影,曳在冷清的水泥道上。灌木黄了又枯,匍匐于雪松身旁。初春的盛华区,更显寥落。
子千一下计程车便拼命地跑,心中刮满山雨欲来的风。料峭的春寒打在脸上,成了巨鲸身上的一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