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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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走过来,出手如电地把他的饭盒抢在手里,又在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搜出了一个热乎乎的牛肉卷饼和一只小钱袋。钱袋里有一小卷零钱。
少年把几张一元的纸币揣进兜里,歪头看了看呆呆的年晓米,有点嫌弃把小钱袋丢在他脚底下,转身走了。
没有早饭吃的星期一,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教室里早早地生了煤炉子,还是冷得像冰窖。
十二月的扎兰,阳光的暖意在金阿林的背面,在十万公顷松涛上浮动的雪雾中,在草原深处即使封冻了依然灿若落星的海子上,只是不在这里。
然后老师带着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少年走进来。年轻的男孩神色冷淡,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对头,但他走进来的那一瞬,狭小昏暗的教室却仿佛一下子明亮起来。
藏在金阿林背面,松涛的雪雾以及海子冰面上的阳光一下子全落在年晓米眼前。
他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睛有些酸胀。
少年从这一天起走入了他的生命。
他神情冷淡,步履懒散。明明不爱搭理人,却总是被人围着。打起架来狠极了,却有种莫名的漂亮利落。谁也伤不了他半分,可他的身上永远有伤痕。
不写作业,来了就把年晓米的本子翻出来,理直气壮地随手抄一抄。上课睡觉,考试却从来没有挂过。
少年总是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年晓米忍住不回头看他,看得久了,男孩子会像猫一样突然睁眼,目光直直落在年晓米眼睛里。还没等年晓米怎样,他又眯了眯眼,好像嫌弃光线太亮了似的,把眼睛闭上了。
夏季的阳光让扎来诺尔的水面晃得人睁不开眼时,少年的马背上有了个红头发的姑娘。有人看见他们在捕鱼人的小屋后头,他们说,那个姑娘的身子白得像扎来诺尔水面上跳跃的华子鱼。
流言遍布到扎兰家家户户的篱笆缝里。红头发的姑娘不见了,已经有了成年人轮廓的少年跪在地上,马鞭落到哪里,那麦色的肌肤就长出血红的藤条来。藤条的花朵开在黑色的土地上,晃得人眼睛发痛。
疲惫的中年人拖着染血的马鞭离开。年晓米从柴草堆后面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少年回头看他,他满头满脸的土和血,漂亮的样子半分都看不见了,只有目光还是那么锐利明亮。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年晓米把手里的牛肉卷饼和军用水壶递过去。年轻的父亲一言不发,他怀里小小的婴孩不哭不闹,乖乖地喝着水壶里的羊奶。
春末的扎兰是一片紫色的海,漫山遍野的杜鹃从哈拉苏的松林蔓延到扎兰诺尔的浪花边。草原上的风吹得人脸上疼,年晓米拼命抹脸,可不论怎么擦,脸上总是湿漉漉的一片。
他什么都没说,大口吃卷饼的人什么都没问,他们一起坐在五月的杜鹃花海里,四野的热闹都是空寂,只有呼伦贝尔的风永不止息。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少年变成了青年,他破旧的棉袄变成了整洁得体的皮夹克,他依然每次都要被父亲差点用门拍扁鼻子。但这都没关系。全扎兰都知道这是个有能耐的人。
媒人磨平了那座崭新的圆顶院落的门槛。她们口中的姑娘不介意他是个年轻的父亲。他翻看那些相片许久,挑出了其中的一张,若有所思。
窗外的年晓米看不下去,转身跑掉了。
他跑啊跑,跑得呼吸里全是火,两肋像刀割一样痛。杜鹃的茎蔓绊得他摔了个跟头,他从矮坡上骨碌碌地滚下去,一直滚到蔚蓝的湖水边。
扎兰诺尔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它映出天上羊群似的云朵,也映出草原后面的苍山延绵。
它映出年晓米的影子,却映不出他脸上的眼泪。
裹着风的马蹄声匆匆而来。
他肩膀被重重地掰过去,云朵,群山,湖水里他悲伤的影子全都不见了。
视野里只有一双眼睛。金色的瞳仁里涌出蜂蜜来,粘稠地,缠绵地,将他吞没了。
他全身疼痛不已,风声无法掩去耳畔的喘息。日轮在湖水里沉没,满月从金阿林背后升起。银辉弥漫,草海千里。雁群在星野中穿行,世界在寂静里沉睡,又在寂静里睁着眼睛。
死与生,本来就是一枚圆珠。圆珠在女神阿布卡赫赫的颈下滚动,每转动一圈,就过去凡人一生的时间。
年晓米在星光里被抱上马背,在晨曦里回到有崭新圆顶房的院落。太阳东升西落,一天只是一眨眼,他们从体格匀称健壮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年。
前一刻他在温暖的炕上握紧了男人的粗糙而布满皱纹的手,后一刻他却在扎兰诺尔的水边。
蓝色的湖水化作一条巨龙,腾空而去,散落成头顶的点点星光。
扎兰诺尔只剩下长长的一条,像草原上一条明亮的丝带,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延绵到何处去。
河那边是白天,春日融融,芳草萋萋。一个和他有着相似轮廓的年轻男人从花丛里直起腰,惊讶地望着他。那人脸上神色柔和,有一双温柔的,总是含笑的眼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也朝他招手微笑。
木桥从水下浮起来,年晓米下意识迈上去,一下子想起来,河对岸不正是他父亲,还有很早以前就过世的外婆么。
与亲人相见的喜悦让他加快了脚步。谁知道那边的亲人神色却忽然焦急起来,他们连连向他摆手,示意他别过来。年晓米站在桥中间,满心混沌。
他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都不见了。永夜里只有他白发苍苍的爱人,河的那一面温暖而明亮,而这一面风雪交加,寒冷彻骨。
他只是犹豫了一瞬,就转身从桥上飞奔而下。天太冷了,他得回去给他煲一碗汤,不然这样的雪夜,要怎么熬过去呢。
下桥落地的一瞬,草原,河流,群山,全部消失不见。他在刺眼的光芒里茫然了好久,只觉得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腮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
☆、尾声
年晓米大年初五在医院里醒过来。高烧来得气势汹汹,走得风卷残云。排了片子,感染的症状都消失了,后遗症是有些低烧,但相比于昏迷时的状况,已经算不上什么事儿了。
大年初十,他被裹成了一只棉球,塞进了沈嘉文汽车的后座,一上了车就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大病之后一直精神不济,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总是在睡觉,稍一安静,人就自动休眠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妈妈和严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无力地摸索了一阵,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眼镜,摇摇晃晃地爬下床。
屋子里空旷又昏暗,他找到窗子,把窗帘扒开一条缝,明亮的阳光晃得他一阵眩晕。眯着眼茫然了一阵,他笨拙地拉开了厚重的帘子,积雪上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涌进屋子,远处一片延绵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呆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就好像他刚从昏迷里醒来的时候,好长时间都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的。
他昏昏沉沉地慢慢挪出房门,走廊尽头的楼梯旋转而下,眼前豁然开朗。落地窗外,冬日的阳光把宽敞空旷的大客厅照得亮堂堂的,一个熟悉的中年女人放下手里的抹布,有些拘谨地微笑了一下:“您醒了。”
年晓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家里从前那个很和善寡言的阿姨。
他有些站不稳,慢慢坐在了楼梯上。那位阿姨赶忙匆匆过来,要扶他起来。年晓米虚弱地微笑了一下,示意自己还好,只是想坐一会儿。
他就这样赤着脚,穿着睡衣坐在木头楼梯上,透过雕花的栏杆打量眼前的房子,越看越觉得像一个梦。
平静下来细看,房子其实并不如何大,但是设计很好,客厅的空间从地板直达屋顶,墙壁那里甚至有个不知真假的壁炉。它看上去有点像童话里那种房子,只是童话里的设计师们不会把一整面墙拿来做窗户。
年晓米坐在楼梯上发呆,身上渐渐又沉重起来,倚着栏杆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一暖,紧接着又是一轻,他在半梦半醒里看见沈嘉文抿得紧紧的嘴唇,知道他又打横抱着自己,却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男人把年晓米安顿好,拿额头贴上他的,又有点热。他熟练地把湿毛巾敷上去,伸手摸摸爱人苍白的脸。宝宝忧郁地倚在沈嘉文身边:“小爸什么时候才会好?”
沈嘉文摸摸他:“快了。”
说罢沉吟了一下,郑重地直视宝宝的眼睛:“你想去看看妈妈么?”黄丽丽最后的判决还没有下来,人依然在羁押。他那时耐不住黄父的苦苦哀求,答应对方,如果年晓米平安无事,他愿意出谅解书。黄家母女纵然可恶,这位木讷老实的前岳父却一直对他和宝宝仁至义尽。于情于理,也只能如此。
宝宝楞了一下,干脆道:“不想去。”小东西对母亲的印象很淡,仅存的回忆里都是抗拒。
“外公也不想么?”
这次淇淇犹豫了一下,讨价还价道:“不见外婆。”
沈嘉文把他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小卷毛上,叹了口气:“好。”
于是父子两个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床边。
原本出院以后是想把年晓米送到米瑞兰那里的,但是那边楼上的新邻居着急搬家,大过年的也在没日没夜地装修,病人实在没办法休息。
刚好年前他这套小别墅租期到了。房子五年前买时已经装修过,后来因为这边要建药厂,他卖也卖不掉,只得租给了一个卖内衣的网店店主,再后来投资要贷款,也是拿这房子做的抵押。
租期到了收房子的时候才知道,市里领导班子换届,西陵湖边的药厂建了一大半又被拆了。新上任的领导把这块地方大笔一圈,变成了国家级森林公园。没人要的房子顷刻间身价倍增,被闻讯而来的买主一抢而空。
只是新房主冬天不好装修,老住户也没有几家,这边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林区,因而此时此地依然十分荒凉。
或许是空气变好的原因,年晓米搬过来第二天,人就恢复了一些精神。他大概天生不是个少爷命,一闲下来就浑身难受。沈嘉文因为他光脚在楼梯上睡着的事板了一晚上脸,早上带宝宝出门时依然面沉如水,勒令他乖乖躺在床上,按时吃药。
年晓米竖着耳朵听见外头汽车远去,揉揉眼睛爬起来。鲍师傅敲门喊他吃饭,他愁眉苦脸了一番,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出院之前,沈嘉文和姨妈请张大夫来看了他一回,老爷子笔走龙蛇,留下药方一副,外加厚厚一叠药膳食谱和若干禁忌,光是忌口的食物就写满了三张纸,至于其他,更是从头发丝规定到脚后跟。沈嘉文冷着脸,执行得一丝不苟,年晓米叫天不应,苦不堪言。
譬如这药膳,再怎么煲得仔细,也有股草药的味道。他饮食忌味厚油腻,诸多去腥去膻的香料都不能放,汤水里缺油少盐,混着药材千奇百怪的苦味,真真是难以下咽。沈嘉文无可奈何,请了已经退休的鲍师傅过来,亲自给他掌勺。只是鲍师傅也不是神仙,年晓米屏住呼吸,强压着舌头上的苦味,痛不欲生地吃起了早饭。
鲍师傅把一天的药煎好,药膳煲好,就告辞了。
年晓米在房间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只躺得浑身长毛。阿姨叫他吃药,他不情不愿地端起碗。放下空碗,浑身一股苦味,回头觑见阿姨在楼上打扫,他心思一转,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
他从前饮食上爱吃清淡的,如今被白水大肉煮草根荼毒得狠了,就开始无比怀念起那些煎炒烹炸的东西。翻出一块里脊肉切了片,抓了淀粉下锅炸。排烟机开到最大,还是咳嗽个不停。年晓米把医嘱忘了个一干二净,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肉,一见变成了金黄色就忙不迭地捞出来,又熬了糖醋汁,把肉放进去翻炒。他许久不做饭,要出锅时尝了一口,觉得淡了,顺手又从冰箱里拽出了宝宝吃一半剩下的黄桃罐头倒了进去。
端着做好的东西出来时才觉出难受来。明明不过就是一盘菜,放下来手臂却酸痛得像是搬了一天砖头。气管里也难受得紧,他捂着嘴一通咳嗽,眼泪全涌出来。难受的尽头过去了,身上空落落的,年晓米看着自己的手,有点黯然。
锅包肉在桌子上发出诱人的香味,年晓米甩甩头,管他呢,吃。
才夹了一筷子,还没等放进嘴里,大门响了。沈嘉文进来,看见他面前的东西,面色一沉。
年晓米的脑神经再次呼啸着脱轨而去。他嗖地端起盘子,转身往楼上跑。沈嘉文健步如飞地追在后头:“年晓米!”
年晓米大病初愈,脚下无力,走在平地上都没根,更别说爬楼梯了。他一个没抬起脚,身子往前一扑,手里的盘子直直飞出去,在地板上打了个出溜,停下不动了。
菜一点儿都没撒出去。
年晓米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被沈嘉文抱起来,男人焦虑地捏着他的膝盖:“没摔坏吧。”
见他没事,忽然一下子把额头抵在他肩上。
年晓米不知所措地抱住他的背,良久,听见男人低低的声音:“别闹。等你好了,什么都依你。”
于是年晓米就乖了下来。
养病的日子百无聊赖,家又住得太偏远。倒是每天都会接到家人和朋友问候的电话,算是一点孤独中的安慰。郝帅跑来看过他一次,扭捏地表示自己谈了个女友,就是好几年前年晓米相亲的那位姑娘。邵怡遇见了自己从前的男友,这位前男友离了婚,痛哭流涕地下跪求原谅,表示要和他去国外结婚,连办好的签证都拿了出来。
世间的缘分最是说不清楚。年晓米放下电话,一阵唏嘘。
房子太大也有坏处,就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寂寞极了。年晓米趁着阿姨在楼上忙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许多天来第一次走出家门。
别墅从外面看确实就是他想象的那种样子,复古的外墙砖让这个独栋的小屋看上去像是某个欧洲小镇上的老房子。
年晓米沿着小路往前走,惊讶地发现家里还有个面积颇为可观的花园。只可惜无人打理,积雪下头杂草丛生,荒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