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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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婉儿觉得高氏今天异常沉默,并不失礼,却也绝不肯多说一句话,回答那徐夫人的话时,极为简洁,有几分恭谨,却又客气疏离,徐氏似也有所察觉,淡淡一笑也不在意,两人相处就格外刻板。
婉儿歪着身子靠在马明怀里,早上起得太早,眼睛已开始耷拉下来,脑子迷迷糊糊想着:高氏的旧识,也就是三品诰命的旧识,高氏态度恭敬,还有院子里那些不同寻常的护院,难道是朝中一品诰命……哪里有这么年轻的一品大员啊,难道是小老婆,徐夫人?不像不像……,或许是续弦。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不关我的事儿……
山里的日子过得很快,婉儿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就见娘亲坐在那儿发呆,知道她又开始担忧爹爹了。婉儿不想让她太闲,过去拉着宋氏的手就往外面拖拽,“娘亲,今天还没来得及去后山逛逛呢。”宋氏虽是毫无兴致,却又不愿意扫女儿的兴,就叫上高氏,马明带了些干粮和水去了后山。
圣泉寺的后山泉眼很多,也是凤阳府最著名的一汪泉眼,泉水清甜,四季不涸,圣泉寺因此得名。因泉水丰盈,所以后山溪流潺潺,绿树葱茏,景致清幽。几人或是孩童或是妇孺,爬了一个多时辰才爬到了山顶,只觉视线顿时开阔,举目眺望,见那远处群山连绵,苍苍莽莽,还有河流如丝如带点缀其中,山水一体,共长天一色,让人宠辱偕忘。
高氏看那婉儿眼巴巴的瞧着宋氏,宋氏笑她也笑,就对宋氏玩笑道,“你家这婉丫头,孝顺体贴,难得的是心思细腻,玲珑剔透,这是变着法子安慰你呢,啧啧,竟不像这么点大的孩子。别说,还真是让人忘了那起子烂事儿了。”
婉儿心里咯噔一下,这么点小心思也被你看出来了,哎呀妈呀,可别被当成妖怪,心中就有了戒备,想想又嗲声嗲气的说道“婉儿心里不高兴,一出来玩心里就高兴了。娘亲心里也不高兴,所以出来玩玩也就高兴了。”宋氏见她如此乖巧,心中感动,愁苦散了许多,抱着婉儿亲了两口,就把高氏的话带过去了。
几人继续往前走,却见一个露台,却是寺中僧人为了方便香客们观景而搭的。此时露台上却已站了几个人,正是那徐氏姐弟和仆从,宋氏很喜欢徐氏,此时见到更是眉开眼笑。高氏第一反应就想躲开,却觉不妥,又见宋氏已经迎了上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徐氏见到宋氏也很是开心,两人拉着高氏开始说起话来。
那徐兽昨日被姐姐一顿训斥,却也知道和一三岁小女孩计较实在太过丢人,就凑了上去,别别扭扭的说道,“小不点儿,昨天的事儿我跟你道歉了,你还跟我玩儿吗?”婉儿昨日只是一时气愤,那股气早就消了,一看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哪里还跟他计较,索性自己就大方些,“兽哥哥,我从来没生过气。”
小正太嘴角一咧,乐了,连忙叫随从拿过些玩意儿,献宝似的捧到婉儿面前。婉儿一看,草编的蝈蝈、泥捏的人偶、弹弓、竹蝉、竹弓箭、弹珠,几乎将市面上所有的孩童玩意儿一网打尽。
两人一边扒拉那些玩物,一边说话,慢慢的说话就随意了。婉儿见他仍是一身金光灿灿的打扮,有些好奇,转了转眼珠子,却是问道,“兽哥哥,你很喜欢金子吗,为啥浑身上下都是金色的呢?”两眼带着扑扇般的睫毛上下忽闪的盯着徐兽,尽管婉儿极其鄙视自己的伪小孩行为,却深知这是她现在最厉害的杀手武器。
徐兽被看的有些害羞,摸了摸头,露出难得的腼腆,“都说我八字缺金,所以从小到大都必须穿金色的,一直要到成年,我喜欢像我大哥和姐夫那样,藏青色,玄色,那才有男子气概呢。”
“你看来很崇拜你大哥和姐夫嘛,我也很崇拜爹爹,所以我给菩萨许愿,希望爹爹能早点回来见婉儿。”
“菩萨才没用呢,我姐夫说过,靠天靠地靠菩萨都没用,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
哇塞,还人定胜天呢,这思想,快赶得上毛爷爷了,不知这徐兽的姐夫可是何方神圣,婉儿心思婉转,立即拍手赞道,“你姐夫好厉害哦!”。
“那是,我姐夫就是个大英雄,我告诉你啊……”吧啦吧啦的,徐兽开始一口一个姐夫的挂在嘴上,弄得婉儿也愈发好奇,不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众人最后一起回的住处,到了徐氏姐弟所住的院子,两人还邀请几人去院子坐坐,宋氏与徐氏一见如故,有些舍不得,有些意动,却见高氏一口推辞,虽觉诧异,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徐氏见状,哪有什么不明白,抿着嘴儿笑着对宋氏说,“惠娘,我在这儿还会多住几天,你若有空,可以过来找我闲聊。”宋氏笑着应下。
婉儿这时才见到九叔所说的那些护院,只见那院子里里外外有十多个壮年男子,个个身材高大魁梧,统一黑冠皂衣,腰背挺得笔直,眼睛总是在环视周围,眼神扫过人身上时居然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就像那天上的老鹰。婉儿不敢直视,不禁想起前两天凤穴巷里那些小商贩,不,比那些人更让人害怕,婉儿哆嗦了一下。
宋氏回到屋里,和婉儿洗漱了一番,心思又跑到了丈夫马全身上,却不知道形势已是十分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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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全沉着说汤和
几人回屋时已快到酉时,宋氏方提议去吃晚饭,却只见高氏脸色煞白,眼神慌乱,连叫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宋氏不明所以,也只以为她心情不好,哪里知道高氏现在心里的惊涛骇浪。
高氏脑子里都是方才离别时那徐家小爷对婉儿所说的话,“过几天我姐夫会来接我们,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大英雄。”那位爷,如果这次的事情他也有份的话,别说王仪了,一切…一切都完了,谁也逃不过去。
高氏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万事不懂的妇孺,稳了稳心神,看了看外面,将门窗全部打开,方才低声对宋氏说,“惠娘,我知道你与那徐氏投缘,但我只能告诉你,那徐家姐弟并非常人,此次之事,他们在中间是何角色还未尝可知,能远还是远着点。”
“我家老爷如若不出意外,今天凌晨就应该能到南京城,现在京师也该差不多有消息了;如若出了意外……”高氏咬着唇,嘴唇已被咬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不落下,“不光是你我二人,就连我和老爷在京中的子女,我们的家族都……”。
宋氏听闻有些摇摇欲坠,几乎晕厥过去,却是强撑着坚持,婉儿大急,想去抱抱娘亲,小脚小手却又抱不过来,只能如八爪鱼般紧紧趴在宋氏身上。高氏抹了抹眼眶,对马明说,“九爷,今晚到明日,就要劳烦你多上点心,这两日定会有些大动静。”
马明也只是个少年,逢此大变早已是心神大震,转眼一看,嫂子年轻,侄女儿年幼,也只能自己出去撑着,遂连忙应下,眼中多了坚毅之色,短短时日已不见那少年的稚嫩。
几人囫囵睡下,却都睡不安稳,婉儿盘算着时间,如果一切顺利,京师应该已经得信,而明日大军就会进剿凤阳府。爹爹今晚到了临清,只要能将那信国公再拖两日,大局就定了。只是高氏今日神态,仿佛极为担忧那徐家姐弟,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就这样左思右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到了天亮。
几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再也坐不住了,就到了寺院正殿,本来应该络绎不绝的香客今日一个不见,往常从容有礼的僧人们却是东奔西跑,满脸焦急。马明抓住一个小沙弥就问何事,那小沙弥急得直跺脚,“宿州城被围了,不光是宿州城,凤阳府五个州都被围了,不久还要攻城,到时定会有大批逃难的到山上来,我们得提前做准备。”说罢就要离开。
高氏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忌讳,上前一把抓住,忙不迭问道,“被围了?是京卫吧?”小沙弥挣了半天挣不开,脸涨得通红,想了想说,“回来报的师兄也说的不太清楚,听说是谋逆的,好像是那啥国公,对,信国公的军队。”说完用吃奶的劲儿甩开高氏的手就跑了。
一席话将几人听得傻在那里,婉儿只觉得什么东西重重的锤在了心里,疼的几乎裂开了,信国公反了,那爹爹呢,婉儿不敢想,这几天强打的坚强开始崩塌,再抬起头时,面上已全湿。
高氏也呆愣在那里,而本是最脆弱的宋氏此时却是极为反常,她压住几乎想死掉的念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慌,不能慌,稳住,进周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不会的,一定是假的,对,定是假的。”
她仔细想了想,方扬起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不相信,进周急行军似的快马加鞭从宿州到临清,都需要两天时间。(1)信国公家眷的消息从濠州传到临清,到信国公反,再到军队从临清兵临凤阳府,哪有这么快,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围住凤阳五州的军队,绝对不是信国公。”
高氏这时也已镇定下来,细细思量了一番,越想越觉有理,叫过马明,“九爷,你下一趟山去宿州城外打探一下,找周遭的百姓询问,不用看那牙旗(2),就只打听军队的口音。注意安全。”说完又叮嘱了几句,马明一一应下,离去。
宋氏三人回到屋里,经过徐家姐弟院子时,却见门口护院又多了一些,个个面色肃然。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三人的心七上八下,等得万分焦急,都忘了吃午饭。婉儿和宋氏互相依偎着,似乎这样才能温暖些,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婉儿跳了起来,跑着去开门,正是马明。
他气喘吁吁的进屋,也顾不上休息,“城里确实已经传遍了,信国公从临清带兵反了,将凤阳府围了,逼迫凤阳府都督和指挥使留守卫指挥使一起反。”“真是贼喊捉贼。”高氏不屑道。
又听马明继续说道,“高夫人,据说围城军队都是北地口音,难道,难道真是临清的军队?”宋氏和婉儿一听,脸色煞白,却听高氏笑了,“果然如此,你们有所不知,信国公在临清练兵的军队是他自随今上起兵以来的嫡系军队,都是淮南淮北人,怎会有北地口音,故弄玄虚,也只能哄哄普通百姓。”
几人一听,提了一上午的心方放了下来。“不过”,高氏看看宋氏,有些担忧,半响才犹豫着说道,“这一招是釜底抽薪,凤阳府全府百姓都信了,就是逼得信国公不反也得反,这下只能看进周在临清能否说服信国公了。”宋氏婉儿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觉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在几人为马全担忧时,马全却已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那日辞过妻女,却是不敢走官道,绕着小道出了凤阳府,直到山东布政司(3)境内,方才敢在官道快马驰骋,沿途带着亲军都尉府的路引,却也有些狐假虎威作用,进了东昌府(4),已是第三日凌晨。
马全到了临清时,已是黎明,看看自己衣衫褴褛,外面的裤子早已磨破,想他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公子竟然如同叫花子一般,而自己此时,本应抱着娘子孩儿美美的睡觉,心里恨得牙痒痒,将那胡老贼祖宗十八代咒了个遍。马全想了想,还是找了个小客栈,置换了衣服,躺下休息片刻。却是不敢多眠,卯时三刻就洗漱完毕,整了整衣衫,向那客栈老板打听临清兵营的位置。
刚至辰时,马全就到了临清城西的兵营,天色虽未大亮,但远远的就能见到高高的帅旗,大大的“汤”字格外醒目,心中大定。刚靠近军队大营,就有守营士兵上前询问来者何人。
马全无官无爵,皇后太子亲军都尉府啥的,可能刚说出口就会被人灭了,想了想只能上前绽开个灿烂的微笑,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马名全,是信国公的亲戚,前来拜见。”
马全和婉儿不愧是父女,笑起来可都真是漂亮,那士兵只觉得眼前一亮,就有心要帮他,可以前从未见过就这样上门认亲戚的,认的偏还是大军主帅。他上下打量了马全一番,就是个弱质书生,穿的不说破破烂烂也是皱皱巴巴,就不想惹事,“军营重地,我们主帅哪来那么多亲戚啊,你还是回去吧。”说着就要让马全走。
马全大急,赶忙抓住那人的手巴巴的笑了几声,说道,“我是信国公亲家颍川侯派来的,不是亲戚是什么,这位小哥,劳烦帮我通报一声。”说着就将王仪给他的颍川侯印章拿了出来,那士兵见他殷勤也不好意思拒绝,接过印章细细一看,虽是将信将疑,却不再赶他走,态度更加客气了几分,“你稍等,我去给你禀报一下。”马全心里已是泪流满面,居然还要出卖色相。
马全心中虽是焦急,却也不行于色,等了半饷,方见那士兵回来,将他带到了一个帐内,却不是主帅帐。只见那帐内站着个男子,看上去不到四十,国字脸,留着一字髭,右眼角上一道长长的疤痕,直拉到下颌,一身戎装,精明干练,士兵介绍道,“主帅这个时辰还在练兵,这是我们副指挥史。”说完就退了下去。
那男子上下仔细打量了马全一番,见其虽容色憔悴,却是清雅俊秀,一幅文人模样,眼神深邃,让人摸不透来路。怀柔这一招对此人没用,马全心思一转,正了正神色,背挺得更直了些,却是也歪着头打量他,却不开口说话。
那男子干笑了两声将眼睛移开,手上抚着颍川侯的印章,漫不经心的问道:“公子是颍川侯幕僚?”
“正是。”
“听口音公子是宿州人士?”
“我家与颍川侯确实有姻亲关系。”
那男子声音一缓,“都是宿州人,也很正常,公子可是代颍川侯传话给国公爷?”
马全不动声色的答道,“在下确实受颍川侯所托。”
“所为何事?”
马全却想也没想就答道,“为辽东之事而来。”
“哦……”那男子眼里透出明了之色,干笑两声,“那纳哈出与高丽最近确实有些太不像话(5)。”说完将那印章递给了马全,叫了个随身士兵带了他出去。
马全面无表情的拱拱手,跟着那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