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房客-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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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的音乐声不知何时已停止了,萧岚结束了弹奏,弯腰从钢琴脚下抱起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温柔地放进怀里,一遍一遍,轻轻摩挲它的皮毛。
他刚才是那样的冷,这一刻,身上却有了几分微妙的温度与人情。
程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恍惚。
当年萧岚和楚回养过一只叫做小念的小母猫,两人都对那小东西宠爱得不得了,简直像对他们的亲生女儿似的。
他没能留住楚回,只能费尽心机,留住和楚回有关的一切。
“这是小念的女儿,叫做想想。”萧岚突然开口。
程诺愣了愣,实在没想到萧岚竟会主动跟他说话。抿了抿唇,他垂下眼睛,低低一叹:“但它……也不是过去的那一只了。”
当年你给他假的,如今你留住的,也不是真的。
程诺的口吻其实很平静,然而说出来的话,落在做了恨事的当事人耳朵里,就难免带了几分落井下石的讽意。
萧岚蓦地眼眸一沈,覆在想想脖颈的手掌,不自觉地收紧几分。
“喵!”压迫的疼痛感和强烈的危机感同时袭来,敏锐的小白猫尖锐地叫了一声,猛然直起身体从萧岚怀里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然後头也不回地飞快跑远了。
房间一时鸦雀无声。
程诺能感觉到,就在想想逃开的刹那,萧岚身上那一点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温情,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他变得和最初一样冷。甚至比那还要冷。
程诺下意识往外挪开了一点。
尽管经过这麽多年,这麽多事,程诺已不像开始那麽惧怕萧岚,但这也不代表他喜欢和一块寒气刺骨的冰山呆在一起。
萧岚面无表情地挽起袖口,大步往房间浴室走去。拧开水龙头,他开始洗手。
……程诺只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根本不是在洗手,那简直就是在给自己用刑。
手掌,手背,手腕,手指……手的每一寸皮肤都被近乎粗暴地对待,毫无怜惜地搓洗,粘稠的洗手液遍布他修长白皙的双手,有种触目惊心的狰狞。
程诺恍惚生出错觉,萧岚是想洗清他这麽多年来,两手沾满的罪孽。
终於他满意了,这种既虐待别人眼球也虐待自己身体的自残行为总算告一段落。
冲洗完毕後,萧岚拿起搭在一旁丝帕,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将双手擦拭干净,而後转身走出浴室,从裤兜里拿出两枚银色的铂金戒指,眯起眼睛,往自己左右两手的无名指,缓缓地套上。
那两枚戒指虽然做工精致,却可惜已明显的陈旧了。
但萧岚恍若不觉,看著它们神情是那样的怀念和虔诚,动作亦是无与伦比的小心与温柔,仿佛对待稀世之珍,天下至宝。
其实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要什麽好戒指没有,可在他的眼中,再美丽的珠宝,都比不上此刻他手中这两枚物是人非的旧物。
程诺瞳孔一缩,这个他也记得。
这两枚BULGARI戒指是当年楚回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他和萧岚一人一枚。楚回曾偷偷地给自己看过,指环内圈各刻了一个字,萧岚的那枚刻的是一个回字,而楚回的那枚,则刻的是一个岚字。
程诺仍然记得,拿给自己看的时候,楚回的表现破天荒的羞涩,青涩未脱的少年,英俊初成的脸庞微微涨红,几分欲盖弥彰的扭捏,又几分眉飞色舞的喜悦。
明明开心在乎得不得了,却还想拼命掩饰,努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程诺真心替朋友的幸福感到高兴,又无不羡慕地想,楚回真幸运啊,他拥有了一切。
所以失去的时候,他才会那麽不顾一切。
想到楚回最後那决绝而疯狂的报复,程诺心里直发堵,用力地甩了甩头。
他哑著嗓子问萧岚:“为什麽是德彪西的《月光》?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贝多芬的。”
萧岚站在琴边,头也不抬,只管细细摩挲手中的戒指,冷淡地说:“我没什麽喜欢的,这都是小回喜欢的。”
程诺顿时哑然。原来如此。他刚刚就一直在想,整栋屋子,这完全不符合萧岚性格的装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如今在这一句话下,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确实是小回喜欢的风格。当年他和萧岚一起住的那个房子,程诺去过几次,就是这样温暖而明亮,张扬而热烈的。
萧岚确乎把和楚回有关的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他把他自己都忘记和抛弃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再也要不回那一个人了。
这到底是饮鸩止渴的自我安慰,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折磨,除了萧岚本人,谁也不知道。
一时无话,两人陷入尴尬的寂静。其实程诺有一点饿了,但不好意思开口讲。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由下而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
萧岚少见地皱起眉头,露出冷漠以外的神色,忽然沈声道:“你进来。”
“……啊?”程诺张大嘴巴,一时没反应过来。
“进来,”萧岚冷冷地命令,“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程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违抗萧岚是不明智的。吞吞口水,程诺迫於压力,赶紧迈开脚步往里走。
而就在他刚刚踏进房门的一瞬间,楼梯口也同时出现了一个疾步前来,修长挺拔的男性身影。
程诺探出脑袋好奇地望去,不由愣了。
男人有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丽脸孔,和一副让人神魂颠倒血脉喷张的绝好身材。
象牙白的皮肤,祖母绿的眼珠,过分漂亮的五官氤氲出几分流於女性的阴柔味道,兼有西方人的俊美和东方人的精致,一头长至及肩的灿金色长发随著他急速的步伐在半空中优美地飞舞,更给他增添了一份惹人尖叫的妖孽气质。
LUIGI BORRELLI的衬衫和一身黑色杰尼亚西服裁剪出他不愧为全球顶级男模的完美曲线,
看样子,他应该是刚刚才从某个正式场合里匆匆抽身,深邃迷离的眼窝下覆盖著两层淡淡的青黛,也不知是什麽通宵达旦,衣香鬓影的豪门宴会。
而此刻他面色铁青,表情难看至极,甚至在那一双迷倒全球亿万雌性生物和gay性生物,被他的狂热粉丝们所赞誉为“能把人吸进去的绿宝石”的眼眸深处,还凝结著一层浓浓的痛心与哀伤。
程诺知道他,这个有著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的意大利漂亮男人,表面上的身份是国际顶级名模,据说现在也有在电影圈发展,实则却是权倾南欧,势力范围触及北非和西亚的意大利黑手党教父家族的第一继承人。
几十年前,季晚潇那个迷倒全欧洲的花心爷爷怎麽也没想到,他引以为傲并且深信不疑将会持续一生的风流豔史,竟然肥水流了外人田,终结在了一个连半点儿意大利语都不会讲的中国女人身上。
当他踏上那片在老祖宗笔下是黄金遍地奢侈繁华的人间天堂,可那时却早已满目疮痍战火纷飞的东方土地,在那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第一眼看到雕梁画栋的高高戏台上,那个画著稀奇古怪的精致浓妆,依依呀呀唱著不知道什麽鬼话的东方女子,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明明他什麽也听不懂,但却觉得舒服极了,浑身上下畅快得就好像一路走来随处可见的那些鸦片上瘾的中国人抽了满满一竿子大烟,心摇神醉,魂驰魄荡。
女人宽大的水袖随著她曼妙灵动的纤细身姿飞扬舞动,而她眼眸如波,媚色流转,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带著无限说不清道不明的绵绵情意,含羞带怯,秋水横斜,直直撞进男人那毫不掩饰的露骨视线里──
四目交接的刹那,男人心中的感觉,像极了白朗宁的那一句诗:
【他看了她一眼,她对他回眸一笑,生命顿然苏醒】
美人如玉,英雄气短。
他一生从未见过能容纳那麽多情绪的美丽眼睛。痴嗔爱恨,喜怒哀乐,春风化雨,无限风情──欲说还休,欲言又止。
男人金戈铁马心狠手硬,对诗这种风花雪月百无一用的软媚东西向来嗤之以鼻,在他眼中文人不过是一群无病呻吟的神经病,可就在那一刻,他想,他懂得了全天下,所有情诗的意义。
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就此被一代名伶彻底虏。後来的故事,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两个人一个爱得死去一个爱得活来。他甚至力排众议,不惜打破家规,冒著被家族暗杀除名的危险,也要将她娶进家门,做他一生一世,唯一的妻子。
几十年後,这位风华绝代的传奇名伶因为思念故国,给自己的孙子取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中国名字,季晚潇,用的自然是自己的姓氏。而在家族族谱上,他的正式全名叫做,丹尼尔?德?梅迪契。
季晚潇大步来到房间门口,微微喘气,面色不善,那一双风靡全球的湖绿色眼珠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恶狠狠剜在程诺脸上,把程诺盯得手臂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忍不住又往里缩了两步。
……然後,他十分茫然,不明白自己这个不过是为了自保的小动作到底是哪儿出了错,怎麽会把季晚潇刺激得愈发瞪圆了眼……
程诺觉得自己简直都能看见从他那金色的发顶冒出的缕缕青烟了。
季晚潇握紧拳头,死咬下唇,霍地将视线转移到屋子中间,那个一脸漫不经心仿佛事不关己的男人身上。
“你让他进了这个房间!你居然让他进了这个房间!”毫无预兆地一声怒吼,“他凭什麽!他凭什麽!?凭什麽他都可以进但我不可以!?”
他爆发得太突然,情绪歇斯底里濒临崩溃,语速极快,且用的是他的母语,意大利语。
季晚潇无疑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和希腊神话里的阿多尼斯一样精致绝伦的超级大美人。美人为情所困,永远不会丑,只会让人心生怜意。
但萧岚实是已无心无情,见到这样的季晚潇,他全部的反应,竟然就只是嗤地轻笑了声,用中文回道:“省省吧,你忘了他是谁了?他可是鼎鼎大名的东方眼镜蛇,智商近两百的超级天才,会好几十种语言,你以为你刚刚说的话,他会听不懂吗?”
“……”季晚潇脸色微变,猛地转头,重新看向那个小小一团缩在门边,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白兔男人。
程诺:“……”
他囧了,百口莫辩,又不擅长撒谎,在心里把萧岚狠狠鞭笞了一万遍。
最後在季晚潇简直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熊熊目光之下,程诺只得窘迫地别过脸去,然後伸出手……
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季晚潇:“……”
萧岚冷漠无情的声音在这时冰冷地响起:“股出去。”
季晚潇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掉头望向萧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不……我不走……我偏不走……萧岚,我可帮你挡了一颗子弹呢,差点儿命都没了,我这麽爱你……你、你不能这麽对我……”他拼命压抑哭腔,沙哑委屈地哀求。
“我可以。”萧岚冷冷道。
季晚潇的脸色一白:“萧岚你……”
萧岚却已不想再听,也不想浪费时间,不耐烦地打断季晚潇企图出口的话:“程诺可以进,是因为他是小回的朋友,而且直到最後也一直帮著小回。但是你,季晚潇,你曾经是小回的朋友,可是你背叛了他。”
这真是季晚潇所听过的最强词夺理的借口,他痛不欲生地低吼:“但我是为了你!”
“我知道。”萧岚面无表情地说。
他沐浴在夏季清晨的阳光里,棱角分明的轮廓已被窗外融融的光线稀释得朦胧柔和,但整个人的气质仍有如一座坚硬庞大的冰山,坚不可摧,永不消融。
“所以,我就更讨厌你了。”
“……”苍白的俊脸一下子变成惨白,那双绿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美眸一点点失去焦距,涣散无神。季晚潇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声响。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五指,张开成掌,慢慢捂住了自己那张美得让窗外初升之日都黯然失色的美丽脸庞,大颗大颗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簌簌地流淌。然後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程诺看著他一步一步蹒跚踉跄,走得艰难的背影,完全能体会到,季晚潇的心在那一刻死去的感觉。
可是他很想追上去跟那人说一句,其实一颗心冷了,比一颗心死了还难受。
冷了,就忍不住去追逐温暖,然而温暖,永远遥不可求。
这世上很多努力本来就是要被辜负的。尤其感情里的努力,更是不值一提。
一个人是没有办法伤害另一人的,除非是那个人自己,心甘情愿给了别人伤害他的机会。
其实萧岚,他又何尝不是一个伤心人呢。
他们三个人,没有谁比谁更幸福,每一个,都是感情的失败者。
不过程诺觉得,季晚潇还是比他更可怜一些。至少秦深还愿意骗他一骗,哪怕是为了日後更加残忍的伤害,但萧岚,他根本连骗都懒得去骗季晚潇。
骗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去骗另一个人的,如果你被骗了,不要急著去怪别人,先想想你自己,做了什麽亏心事吧。
程诺现在知道,秦深的确,有非骗他不可的理由。
季晚潇走後,就在程诺为接下来又要怎麽和萧岚这座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寒气的恐怖大冰山相处而万分纠结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忽然来到房间门口,双手举著一个银质托盘恭恭敬敬地递给程诺,上面呈了一碗精心熬制的热粥。
程诺呆了一秒,有点手足无措,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转头诧异地看向萧岚。
萧岚随意挥了挥手,男人听话地退下。
漫不经心地放下刚才因为洗手而挽至手肘的袖子,萧岚淡淡地道:“你应该饿了,进来吃吧。放心,我专门吩咐了营养师,在粥里给你熬了许多安胎的药材。”
程诺:“……!!!”
理好那镶著玫瑰色玛瑙钻的天价袖口,萧岚潇洒地转过身,挑挑眉,神情似笑非笑,戏谑道:“认识你那麽久,程诺,我才知道原来你的身体跟你的脑子一样,都是这麽与众不同。”
他云淡风轻地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