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作者:不夜-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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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再联络你,怕你不想理我,所以我偷偷的看,看你上站就好,你只要没事就好。」杨肖文说著说著,伸手抚过了李以诚垂落在枕头上的头发。
「我知道。」李以诚静静看著他的头发在杨肖文的手指绕卷。
「旅行让你变成你,真替你高兴。」杨肖文的语气里有些微的感叹。
「去年我除了遇到地震,还看到下雪。」隔了一阵子,李以诚才说:「真的下雪,从天空落下来的雪。」下雪时我还在心里跟你打招呼。
「真的?我也是,去年在北京看到的。」杨肖文话里有些微兴奋:「好漂亮,我那时就想到我们以前去看那部3D电影,假的果然跟真的不能比。」
「你去年在北京?什麽时候看到的?」
「十二月初,几号忘了,我北京的同事说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李以诚眼睛一酸,怎麽会这样。「我那时也在北京,我们看到是同一场雪。」
他跟这人看了同一场假的下雪,然後又看了同一场真的下雪。
杨肖文瞬间惊愕的坐起身来,安静了片刻才说:「看来北京比上海大。」说完又躺下来看著李以诚。「在上海遇到也很好,只要能遇到,在哪都好。」
李以诚用微笑牵动著嘴角,没说什麽。
杨肖文看著李以诚,又慢慢说起:「那时同事说要带我去吃有名的卤煮,我吃了不习惯,也不是不好吃,就是觉得怪,但又不能不给北京同事面子,就咬牙吃了…」说著做了个咬牙的表情,逗的李以诚笑出声来。
「结果吃到一半,发现有东西从天空掉下来,我还在想这是什麽,就听到北京同事轻描淡写的说『哎呀下雪了』,我高兴的差点把碗丢到地上,还被另一个渖阳来的同事笑我是没见过雪的南方土包子。」
「你要把他呛回去啊,跟他说我们有的是地震跟台风,不希罕雪。」
「好,下次拿地震跟台风呛他,八月底还会到北京一趟吧,到时再逼他带我去吃羊肉串,那条小吃街很多东西都不错吃,叫什麽井的…」
李以诚忽然坐了起来,声音拔高:「王府井?你那时在王府井?」
「好像是,就很大一条步行街,旁边有条小路进去是小吃街。怎麽了?」杨肖文有点惊慌的跟著坐起来。
李以诚的神情破碎,眼神穿透过杨肖文,沉默凝成巨大的惆怅,心却被敲打的震颤。
杨肖文静静看著他,像是明白了什麽:「你也在那条街上,对吧。」对吧那两字,声调尽是绝望。
「呵呵。」杨肖文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倾身向前,抱住了李以诚。
没有缘的人,住隔壁巷子也不会遇见,何况是广宽拥挤的王府井。可是我们在淮海遇到了,李以诚在心里反覆的问,我们在周五晚上七点人山人海的淮海路上遇到了,那个对的时间来了吗?可是现在的杨肖文还是那个对的人吗?
他任杨肖文抱著,不挣不动,时间和夜色静静在四周流过,後来杨肖文终於开了口:「小诚,给我一个机会吧。」
李以诚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脑内剧场已经罢演。
杨肖文继续接著说:「我知道你身边有人了,但是我可以等,多久我都等。」
良久良久,「那你就等吧。」李以诚终於开口回答。
「好。」
「睡吧,你明天还要赶飞机。」李以诚挣开杨肖文,背转过身,准备睡觉。
在李以诚几乎睡著时,放在床边柜的手机开始唱歌,上面闪著的依然是「亲爱的」。他伸手拿过手机,杨肖文却伸手环住李以诚的腰。
「在哪呀?」邱天一付捉奸的语气。
「在饭店陪…朋友聊天。」
一串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可以感到电话那头的人在发怒。杨肖文收了手臂的力道,将李以诚环的更紧。
「就只是聊天…嗯?怎麽了?…我妈怎麽说?…没事就好,我明天打回去,看怎样你再去处理一下…嗯,bye。」
李以诚挂了电话,在几乎睡著时,才听到杨肖文问:「你妈怎麽了吗?」
「没事,开车小擦撞。」
「你家人都认识他?」
「嗯,我妈收他当乾儿子,我不在台湾,就什麽都跟他告状。」李以诚在半睡半醒间回答。邱天从高中就出入李家,十多年来早就被李家父母当自家儿子,乾妈乾儿子也只是形式上补强。
不过杨肖文明显把事情想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二天,李以诚在十点多醒过来,睁眼就看见杨肖文躺在一旁看著他,他丢出一个疑惑的眼神,「没事,就是把握时间多看几眼,不然要到六月底才看的到。」杨肖文的语气是他很久以前听惯的那种温柔。
「六月底?」他还没完全醒。
「你上海的工作不是六月底结束?」杨肖文伸手拨弄他的头发
「对,但我没有要回台湾,我要去旅行。」
「嗯,那好好玩,路上要小心,有决定要去哪里了吗?我等你回来跟我讲故事。」说完把头往他脖子上蹭了蹭。
李以诚有些许错愕:「你不问我去多久?」
「我想你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多久吧?」杨肖文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声音闷闷的传来,「而且我知道旅行是你自己的事,你心中自有主意,我只要等著你回来就好了。」
为什麽他会知道?这个疑惑才升起,马上就有答案。他就是会知道,就如同我知道他一样,不为什麽,就只是知道。
「我等你回来,你慢慢玩,你回来时我去接你,煮饭给你吃,听你说故事。」杨肖文把头抬起来,温柔的看著他。
你当年用这种温柔拖我下水然後丢我一个人等死现在又要再来一次吗。李以诚的脑内剧场终於华丽大复活。靠杯这句也太少女太八点档太自怜了,而且我从没怪过他不是吗?我不是明白当时他这麽做的原因吗?我不是把一切都归在自己身上吗?为什麽我还会想讲这种『都是你的错』的八点档对白?这句话一定会刺伤他,他会悔恨的求我原谅搞不好又抱著我哭然後弄的跟真情告白似的…可是娘的我好想讲这句话,因为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
再多的冷静和豁达都抵不过不甘心三个字,而且那个人就在面前用著同样的手段。
「你当年用这种温柔拖我下水,然後丢我一个人等死,现在又要再来一次吗?」
「对。」杨肖文依然温柔的看著他,脸上带著微笑,声音却透著决绝:「只要能再把你拖下水,再多的温柔我都能给,再多的事我都会做。而且我会一直对你好,过去是我错,是我该死,但以後不会了。」
李以诚不可置信的看著杨肖文,说好的八点档呢?
杨肖文伸手刷过李以诚的头发,用著同样温柔的语调继续说:「我原本只想能再见你一面,见了面又觉得只要你过的幸福就好,可是越和你相处,越放不下,我没办法在旁边假装是朋友看你叫别人亲爱的,以前我错了一次,後悔四年,我不想再错第二次。」
你是谁。李以诚几乎要忍不住脱口问出。你是谁?这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杨肖文。
「我知道你跟他感情好,连你妈都认同他…但我会等的。」说完,杨肖文低头轻轻吻了他。
「如果等不到,那我就动手抢。」
他知道了,这个是现在的杨肖文,是这四年里新长出来的,更加直接俐落,自信沉稳,但都藏在看似依旧的温柔之下。如同当年他们的痛,李以诚外显张扬,而杨肖文内隐深藏。
这个人变成巨型飞碟红豆饼了,不对,这种程度应该叫鲷鱼烧。李以诚不忘活络脑内剧场。
杨肖文抱著他继续说:「所有的相遇都有原因,我昨天晚上才想通,我们在北京不是错过,而是时间未到,四年前的事也是为了让我们变成现在的我们,然後我们才能好好在一起。四年前我们身上都是伤,真的在一起,也只会…」
「我知道。」四年前他们各有执著,各有魔障,无论如何走不到一起。
杨肖文用脸侧轻轻蹭了蹭:「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等的,我会一直对你好。」说完又轻轻吻了他:「好好玩,我等你回来。」
「…走吧,飞机要飞了。」
李以诚送杨肖文到机场,杨肖文要了他的MSN,拿过他的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住址,「我会打电话给你,你MSN要常开,好吗?去玩的时候记得寄明信片给我。」
「入关了,」李以诚说:「你回去慢慢等吧。」
第二十二章 拉卜楞寺
上海空气中似乎有什麽在酝酿。气候一如往常,难得有雨,经常有风,燥热的空气让皮肤发乾。
李以诚依旧生活在常轨上,那个和杨肖文共度的夏日周末,像一场短暂却回味悠长的梦,只是梦醒後的他们保持著联络。杨肖文比以前更懂分寸,进退之间拿捏的很好,恰到好处的亲近,适度介入他的生活又不踩到他的底线,他们聊琐事,很多的琐事,他们让彼此慢慢深入对方生活的最细微处。
李以诚知道杨肖文用的还是同一招,像藤蔓慢慢侵入他的心里,然後强硬的生根发芽,最後只能被包围,就像他带杨肖文去里弄里看的攀满常春藤的栏杆。
李以诚静静的任藤蔓攀附,现在的他就是个铁铸兵马俑,将来就算大片把藤蔓砍除,也只会掉点漆。
他思考的不是要不要给杨肖文机会,他犹豫的是,要不要给自己机会。
这些年来他和其他女子有些零零星星的感情事件,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情感淡薄,或是因为杨肖文将他带到一个别人无法同行的境界,在那两个月,静谧的生活和性灵的美好,还有品味相近的和谐纯粹,都让他被深深触动,往後的四年,尽管他对这种触动有著强烈想望,但最终只得「无味」两字,於是指尖的字枯乾了,心也沙漠化。
而和杨肖文两天不到的相处,虽然他对杨肖文不存在半点的过往情意,心情却还是有明显的波动,一种单纯的吸引力所引起的波动。
但他今年要30岁了,他不想玩你追我跑的游戏,就算杨肖文不介意花时间追著他跑,他也不愿意浪费别人生命。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他必须先给自己机会,才能给杨肖文机会。
该再度爱上杨肖文吗?他不知道。并非害怕什麽,他只是很单纯的,无法下决定。
六月底,李以诚迟迟无法决定旅行的方向,所以他闭眼在地图上一指,指尖停在甘肃的瓜州附近,旁边有个城市叫敦煌。
七月初,他出发旅行,直接从上海坐了快40小时的火车到敦煌,戈壁在他眼前展现出巨大的美,他怀抱著震撼和感动在敦煌住了两星期,直到毫无生机的死寂逐渐将他的情绪吞噬。
在考虑下一站的方向时,他听到青旅的驴友准备坐著巴士往南,翻越祈连山到青海的德令哈,於是两人结伴同行。他在德令哈停留数天後,独自一人东行,越过青海湖到了青海的省会西宁。
他在西宁的青旅住了几天,这时已经接近七月底了,天气炎热,在准备动身往南时,他听到同房驴友提起夏河,夏河有座著名的藏传佛教寺庙拉卜楞寺,离西宁只有四个小时的车程,於是他改往东行,中午时分到了夏河。
他在青旅放下行李,漫步的往寺庙走去,赞叹著寺庙的巨大时,又隐隐觉得似曾相识。晚上回到青旅後,他上网查这座寺庙。
『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电影天下无贼的拍摄地……』
这是那座庙。他在电影院里看过,後来在电影台里看过无数次的那座庙。天下无贼里的那座庙。
那时刘若英在大殿前用绝望的姿态拜佛,那时刘德华在转经筒长廊偷著皮夹,那时杨肖文坐在他身边,在黑暗的戏院和他十指紧扣,那是他和杨肖文看的最後一部电影,在2005年的台北冬天,他生命里最惨淡、却闪闪发亮的冬天。
他突然涌出些微眼泪,停在眼框里。
李以诚在夏河住了两星期,每天在早晨的微光中向寺庙走去,在大殿外和藏民一起跪拜,认认真真对大殿里的每座神佛磕头,认认真真把三公里长的转经筒长廊转一圈,再回到大殿旁的佛塔附近静静坐著,直到天光隐去。
有时杨肖文打来电话,数千公里外的声音有些模糊,李以诚总是笑著说:「我今天在拜佛。」
他把杨肖文从心里每个角落拖出来,旧的、新的、温柔的、坦白的、深情的…全摊在大殿外让阳光曝晒。北京的错身,上海的重遇,无意间来到的寺庙,他知道有力量在牵引他们靠近。杨肖文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无关於性别或他们的曾经,只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劫,是他的咒,是他在万千红尘注定要遇到的那个人。
世事皆是因缘生灭。
离开夏河那天,他第一次寄明信片给杨肖文,「我们都给彼此一个机会。」他认真的写著,然後拿起明信片衬著拉卜楞寺当背景,拍了一张照,接著把明信片投入邮筒,让他的决定横越千里到那个人的信箱里。
他不知道人跟人之间错开的环结需要多大的力才能回到当初的完满,於是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靠近对方,看他们是否有可能涉过荒原,各自走入彼此梦里,以对方做为安身的终站。
就算寄丢了我还有相片存证喔,你最好乖乖的把信送到。李以诚在阳光下笑著摸了摸邮筒。他知道无论如何,这次和杨肖文会有个不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