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迷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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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追上去?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捡起地上断了头的炭棒,收起画板。
身后是被街灯照亮的圣婴之泉,泉水不断向外冒,溅起的水花映出琥珀色的夜。
酒店房间虽小,内置却舒适周到。
凌风彻夜无眠。
阿莱很美。巴黎也是。
千色浮世,只因一笔点睛而鲜活得妙不可言。
乳色的羊毛地毯上支着他的画板,画纸上眉目的底稿已经打好,他拿起笔刷,调好颜料,缓慢、细致地开始点染。
Ling?他是姓林、姓凌,还是叫翎?中文的名字吧!
——你这个不肖子孙!凌家不幸!……竟然看这种书!这讲的都是什么?!
被继母夏安然送到父亲手里的漫画,翻开的页面恰好展现男主们的性|爱画面。
——这都是些变态!怪物!……
记忆中的骂声和父亲挥斥下来的拐杖,都离奇地撞进脑海,却又紧接着淡去。
同在一座城市,还能再见面吗?还能再见面的吧!
他带着无意识的微笑,无以自拔地沉醉在中央菜市场的“场景重现”里,直到天幕发白。
随着天光,巴黎在寂静的黎明中苏醒。
街声四起,这座城市的另一角,阳光照进一家叫“La Paris”的餐厅。
侍应生送过来一只厚厚的信封。
“陆翎先生,这是冲洗好的照片。”
被称作“陆翎”的年轻男子露出客套却依然迷人的微笑,道谢接过,递上小费。
这个早上很平常。
他一边喝着温度适口的牛奶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刚刚收到的照片,挑剔着冲洗的质量,构图的维度,也顺带地回忆着照片中的经历。
清晨的阳光铺陈,金色咖啡杯沿反射出一线耀眼的光芒。
他快速翻动照片的手停住了,目光在一张暮色初降的照片上定格。
那是晚霞中的圣婴之泉。
旁边,聚焦区内一个站在画架后的颀长身影,被清晰地收进带着薄雾的傍晚里。他挥动着手里的画笔,俊朗的眉目间带着淡淡的忧郁,额前温柔垂下的发丝挡不住专注的眼睛里灵动的神采。
是某个美术学院溜出来采风的学生吧!
不过……他是谁?为什么画画的神情像在画一个圣物?他与那个泉台有怎样的情结?
他端起咖啡杯,杯沿却停靠在唇边。
他正猜度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经历。眼睛停在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
很久以后,他都没有忘记。这是他与人生中一个无比重要的人,奇特的初次相见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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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Belle,“美丽的女子”。
Je vieans:我来了。
Déjà vu:似曾相识的一种心理现象。
圣婴之泉:Fontaine des Innocents,也有译作“无垢之泉”、“纯真之泉”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九级浪
“风儿,你喜欢夏姨吗?”
“喜欢。”
“那喜欢婉儿妹妹吗?”
“喜欢……可是,妈妈,夏姨跟小婉妹妹为什么不用回家?”
“因为她是妈妈的好姐妹,风儿你也把婉儿当自己妹妹,她们今后就留在我们家了,好不好?”
“好!”
……
画了一天,凌风有点头晕目眩。
自从早上把凡尔赛宫前一个真人雕塑收入自己的画框后,就不断有人请他画肖像。
虽然他都寥寥几笔草草勾勒,追求一个省力省时的神似,但不知这种抽象的画风戳中了人群的哪个点,拿到自己夸张画像的人都兴高采烈,引来更多的人围观,久聚不散。
看到又一张充满期待的讨好笑脸伸到眼前,凌风无奈笑笑,只能认命。
终于,夜色|降临,人们渐渐散去,他才得以活动僵硬的肩膀。
看看表,也是时候去那个地方了。对于每个巴黎的游人来说,那是个必去却意义不大的所在,它就是闻名遐迩的情|色|酒吧,红磨坊。
来到蒙马特山脚下,凌风极目环视。这座可以俯瞰整个巴黎的小山丘,抬起头,便可看见那从19世纪存活至今的风车应景转动。招牌的枚红色“Le Moulin Rouge”霓虹灯,在这个绚烂的城区里,依然招摇引人注目。
走进酒吧,他朝几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侍应仔细打听,却丝毫没有想要的讯息。
“裘叶?Non,non,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那么伊汉妮·舒呢?”
“你说的是一个亚洲的女人?”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侍应从身后插话,得到凌风的肯定后,他微笑起来,“噢,是的,我记得她。大约二十几年前,她常常光顾这里。”
凌风一阵激动。
“她当时怎么样?”
“唔……你知道,那年头这种地方的女客不多,”男侍应努力回忆,“她却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出现,她气质高贵,应该是个富有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对这里的节目那么感兴趣,对了,她甚至主动要求当过一段时间的女招待。”
凌风惊讶。母亲年轻时的经历冲破他贫瘠的想象力。
“但你说的那个裘叶,”男侍应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他不在这里,就在下一处。”他优雅地朝凌风鞠了一躬,便转身融入人群,消失进酒吧的作业间。
凌风拧起眉心,这算线索?
他张望侍应消失的地方,一名挎着不知真枪假枪、外穿防弹衣的酒吧保全挡住他的去路。
“Non。”一字禁止,简单强势。
凌风无奈,他并不能确定对方留下的到底是答案还是一句简单的劝慰。全场灯光忽然暗下来,点着红蜡烛的昏暗席间传出人们激动的尖叫,表演即将开始。
凌风心中一动。事情急不来,不如看看母亲当初欣赏的节目。
在一个靠边的位置落座,他招呼道:“劳驾……”只见侍应摆出一副高傲模样,用生硬的中文回应:“有什么可以效劳?”
凌风一阵惊喜,但当他切换到国语,却又发现对方单是望着他,眼神懵懂像蒙了层雾。他只好继续用英文沟通,对方又汉语回应:“抱歉,不懂。”
奇怪,明明刚刚都懂英文……凌风望着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醒悟对方是在身体力行地嘲笑他的语言。
他只好翻开菜单,指着上面的图片,对方回应:“抱歉,没有了。”
无论他指什么,对方都用别扭的中文一口回绝说没有了。
“嘿,在干什么呢?”正在尴尬的僵持中,突然听到耳边带着ABC腔的台|湾|国|语,凌风过回头,一下就愣住。
擎着烈酒杯,不请自来坐到他身边的人,竟然是他。
圣婴之泉边,王尔德的……
望着这个继而笑着向他举杯致意的男人——对方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一个陌生人拍纸簿上的模特——那双仿佛收进了浮世光辉的双眼,让凌风心跳加速。
“你知道吗?有些法国人把他们的语言看得很神圣,所以……”他促狭笑着,一字一字地蹦出带着强大磁力的声音。
“Monsieur!”凌风凝视着他的眼睛,用眼角对侍应换了一种招呼。然而,那个可恶的男侍应依然笑着用跑调的中文回应一句:“泥耗(你好)!”
凌风无奈了。
“所以,”那坏小子嘴角的上扬弧度更大,“不管是英文还是——不纯正的法文,他们都不会理你。”
他的眼里带着谐谑的调侃意味,身子倾向凌风,空气里传过来淡淡的香水味和让人窒息的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凌风略带不安地看向舞台,热场秀已经开始,台上一排背对观众席的华服少女依次转过身,身前竟没有遮拦两|点全|露,他倒吸一口气,眼睛无处可放,只好低下头佯装被桌布吸引。
本来按“他乡遇同乡”的伦理,他该开心寒暄几句。但此刻内心是激动也好,心虚也罢,自己竟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表情。
几秒钟后,他听到一声愉快的口哨。
“你刚才说你想喝什么?”
“杜松子加冰,再加点金汤力。”凌风松了口气。
“好吧!如果单是馋酒,你不该到这里来。”他用眼神示意侍者过来,接着说了一堆鸟语,这些话很奏效,侍应生听完便笑着应道:“Oui!”
“学过法文吗?”他一回头,便问道。
“跟学校学过一点……”
“学校?!哈!”他快语地打断他的话,不屑地摇头,“学校教过你到情|色|场所喝酒吗?”
“……”凌风无奈地笑笑,伸出手去,“凌风。”
他认输了。
“陆翎。”两只手紧紧握住。
台上是颇为闻名的“康康舞”,挥舞大波浪裙摆的舞者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幅度大方展示丁|字裤和黑色|网眼吊带袜,在狂热的音浪中跳跃翻滚、倒立行走。凌风只能在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男舞者出现时往台上扫两眼,偏偏男舞者的身材又太引人思想跑偏,最后他只能放空瞳孔焦距,让舞台上的一切变成虚幻 。
“既然那么害羞,为什么还来?你事先没有做过功课吗?”
“做是做过……”收到陆翎询问的目光,凌风呷一口对方特别推荐的廊酒,“知道图卢兹·劳特累克吧?”
“画家。”
凌风欣赏地回过笑眼,看得陆翎有点不好意思。他赶紧指指墙上一张巨幅的招贴画,画上的舞女形象夸张,却异常生动夺人眼目。
凌风笑意不减:“我妈妈很喜欢他,‘康康舞’因他闻名。”
“伯母真开明啊……那么你呢?”
“我……在尝试理解。”凌风望着对方,“你喜欢?”
“花了钱当然要睁着眼睛看啰!”他没有直接回应凌风的试探,不经意换了个话题,“伯母这次没有跟你一起来?”
“她去世很多年了。”
陆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种目光既不是想要表达遗憾,也不是毫不在意,更像是尝试要读懂他此刻感触的神情。
“你们曾经感情很好吧?”
“嗯。她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启蒙我写字,绘画,她还曾是小提琴手。”
陆翎配合地:“哇……”接着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
后者全身倒竖起寒毛:“我说她会,没说我也会。”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轻易就吐露自己的私事,又轻易地羞恼。
“你……”陆翎望着他,忽然睫毛下压,露出一个坏笑,“学校、偶像、妈妈……你是没断奶的好孩子吗?”
凌风一愣,点头:“是好孩子没错,不过断奶很久了。”
陆翎大笑起来:“好孩子,现在喝什么?”
凌风晃晃手里的酒杯:“喏,Benedictine。”
“哦……是吗?口味变好重……”陆翎止住笑,继而问他行程规划。
凌风本想说已计划好,但他望着对面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那里面没有热烈的邀请,只有淡淡的一层兴趣,甚至仔细看起来,就像达文西所画蒙娜丽莎的笑意,须臾间那层浅淡的兴趣也根本捕捉不到。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风知道自己的回答可能引起的后续。自己的规划只在左岸,只在巴黎,但是……对面这个人……
纠结于自己模棱两可的揣测,他适时地想到那句“不在这里,就在下一处”,便摇摇头:“随遇而安。”
“这么好……我跟一帮朋友打算逛逛欧洲,你加入吗?”
“好啊,反正一个人也无聊。”
他还是把自己卖了。这一场,他再次认输。
“Bravo!你住哪里?不如搬来我们……”
对方的邀请,凌风悉数答应,面对自己彻夜思量的对象,交付自己到了不知廉耻的地步。
两个年轻人兴致盎然地谈笑,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之前那位银发侍应正移步走开。
他离开的地方,有一双东方人的黑色瞳仁,探究地追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时后,凌风已经在飞快地收拾行李。
如果说他们的初见太沉默潦草,再见的场景似乎又过分热闹了。
到陆翎下榻的酒店办完入住手续,两人的房间面对面。
陆翎把身子倚在凌风的书桌上,看他一件一件地把行李从箱子里取出,放在一些似乎特定已久的位置。
尤其是他的画夹。陆翎看着他把它小心地支在床边。
“我很奇怪,即使我们每天换酒店,你也要这样?”
凌风按部就班地规整:“有时候会从天上掉下来一些灵感,我想接住它们。”
他的声音传来淡淡的笑意,陆翎却认真点点头,伸手拿过凌风刚放上画架的画册,轻轻翻看:“哟,本以为是素描,竟然都是水彩……不过哦,你画的东西,奇奇怪怪的……”
话没说完,手里的画册被凌风劈手夺下。
“那个……下次给你看吧!今天……不大方便。”
“干嘛?有裸|女啊?”
“有的话就送你了。”
“其实我跟你的感受挺相似的。”
凌风没有回过神:“啊?”
只见陆翎缓缓拈起一张纸片——那是用细毫工笔细雕的一片灰蓝色羽毛,简简单单一小张,放在画夹封面的卡片袋,不知什么时候滑了出来。
“你看它轻柔孤单一片,其实丝丝绒羽都漂亮脆弱。因为细腻而沉重,没有风就飘不动;又因为羽根离开翅膀,无论飘起落下都没有归属——”
他口中说的是那张画,眼睛凝视的却是凌风藏在甲胄后面的灵魂。
“我的读心术还准么?好孩子先生?”他抬起眼睛一笑。
凌风的脸骤然一烫,陆翎的解读在他心里掀起飓风,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种感觉像是沉寂已久的琴忽然被人触到了弦,发出的声音无论美妙还是拙劣,仅仅被轻碰就足以让他兴奋。
怔怔地任由陆翎从自己手里拿过画册,再看他把那张纸片轻轻地放回原处。如果对方趁机翻看的话,他肯定死得很惨。
他甚至有点希望陆翎真那样做,然后发现他的另一个秘密。
但是陆翎没有。他慎重地把画夹递还给凌风:“你说的,下次给我看!”
凌风莫名感动。
陆翎望着他变换不停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