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说之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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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上我的必需品,五百块钱生活费和整条香烟,掉头离开。
他在我背后吼:“你就想这样出去?拿个塑料袋!”
五百块钱在当时很值钱,对于一个学生而言,一个月绰绰有余,加上奖学金、假期当家教挣的钱以及快餐店的零工费,我的同学都认为我是一个有钱人,陆明锐也不例外。其实我的母亲断断续续给我寄过学费和生活费,但那些钱没到我手上,她担心我适应不了家境落差,改变不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尽管我从来没这么做过,因此把钱寄给了这座城市的穷亲戚,让他们代为保管,他们果然一直保管着,除了每个月给我的五十块钱之外。
实际上,最初真正替我交学费的是,我素不相识的男人、女人、男人、女人、男人。他们对我很好,我也对他们很好,他们给我钱,我为他们服务,除了个别赖账,少数给我找麻烦,我应该感谢那种麻烦,让我认识了我的班主任,也让班主任认识了我。他通过某种渠道解决了我的学费,又包揽了我的生活费,因此我为他服务,为他霸占名次,这只是我麻痹自己的看法,全校都知道我的成绩和他没关系,就算他真的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加班加点为我开小灶、为我承担生活费、为我变成优秀的心理医生、甚至想为我担当起父亲的职责,在外人看来他也和我毫不相干,好像只不过是一位平庸世俗的老师,在毫无见地偏心地纵容一个孤僻的优等生,只为三年后能到香港旅游一圈。他为我做了太多的事,我却只为他挨过几个啤酒瓶。他是个好人,我必须麻痹自己,必须远离。
从那一天起,我再没有碰陆明锐。我发现我面对班主任和面对陆明锐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陆明锐是我的恶魔,不能理会他,不然就上了他的当,享用了他的苹果,就再也看不见美好的伊甸园。
这样做的结果是,陆明锐开始反击了。
有一天吃饭时,他笑嘻嘻地问我:“栩文,我每天为你打饭,这正常吗?”
这正常吗?这是他和我共同的口头禅,我的在心里,他的在明面上。
他又问:“你说,这些饭菜正常吗?”
这好像是一个幽默。我却没有听出幽默,我抬眼看着他。
他的提问是三段式的:“什么东西会上瘾?”
从此我只能自己去食堂打饭,看见我的同学都关心地问:“白栩文,你老婆呢?”
高三是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年级,陆明锐的笑容却一天比一天灿烂。我知道了他认识我之后,他的精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秘密。他从未放弃他认定的比赛,陆明锐和白栩文之间的比赛,他要的是公平的较量,淋漓尽致地分出高下,而不是轻而易举的胜利。他的确很公平,他和我一日三餐吃同样的饭菜。他是个疯子,我却怀疑自己太过警惕,他让我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他成功了,在我心存善念对他手下留情时,他早已展开了行动,他总是隔着卫生间的门问我,栩文,洗澡愉不愉快,排泄顺不顺利?他隔着门问,栩文,你是在做handjob吗?这不是幽默,也不是装傻,而是他的推论。
我没有对他产生欲望,我怎么会对我厌恶的人产生欲望?我的聪明才智远不及他。他从我抽烟的举动,判断出我对药物毫无抵抗力,判断出我对致瘾成分的依赖性很强。在他说出饭菜是否正常这句话之后,我尽可能动用一切能搞到手的设备,来分析饭菜的成分,甲基吗啡、麻黄碱、罂粟……有些成分永远分析不出来,简直乱七八糟。
我的确上瘾了,犹如置身氧气稀薄的高原,昏昏欲睡无法思考,我看不进书上的字。我什么也看不进去,我拿不稳我的笔,我的笔戳穿了几页试卷,有个成语叫做力透纸背。这就是力透纸背。我希望有人剥下我的皮,让我透一口气。
我想过对策,市面上有几种随处可见的药品,足以制造最无法挽回的止瘾剂,我可以饮鸩止渴,但这不是对策,只是我的软弱。我的软弱出现了,我对它很陌生,几乎上了它的当,幸好我没那么多钱像陆明锐一样大量购买常见药品。
☆、第七章
以前我认为陆明锐摧毁了我,其实他没有,他的摧毁才刚刚开始。他一直按兵不动,等待着高三,高三是一个高压环境。他的想法和我一样,最不易察觉的杀人方法,不是化学、不是物理,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是人的心理,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只要在一个高压环境下,打碎支撑人活下去的幻觉,让人万念俱灰,人就会自觉去死。
陆明锐在等着我开口求他。而我已经没有香烟了,我不能找班主任索取,否则班主任就会发现异常,这当然异常,我一天就抽完了整条烟。我必须保持神志的清明,就像我的腿需要走路,我的右手需要拿笔,我选择了左手,我每天割它,割完之后我发现我割出了一个然字,我又用玻璃把它划掉,以免陆明锐发现。用玻璃片,不用刀,刀满足不了我,而且有风险,我喜欢玻璃参差不齐的感觉,喜欢它像玻片一样便于观测。
我在喜欢莫名其妙的东西。陆明锐总是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我。
夜里他就像纠缠不休的幽灵,爬到我的床上,就像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一点一点把我覆盖,一层一层把我撕开。他搂着我讲故事,故事很简单,他的老师很喜欢他,对他百依百顺,有一天却对他说,“如果可以,我想用另一个学校的白栩文换掉你。”
他和我,陆明锐和白栩文,没有深仇大恨。没有。就像天和地、夏和冬、火与冰,没有深仇大恨。他却说:“白栩文,你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心。”
有一种学生把成绩看得比生命更重要。陆明锐比这种学生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你扇了我一耳光,你抢走了我的老师,你却若无其事,仿佛这理所当然。”
我根本不认识他的老师。我耐心地等他倾述完他的满腔怒火,等他报复完毕,从我的世界消失。他拉开我的双腿,我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床板。他对我做着我对他做过的事情,拓张的方式,入侵的方式……他在模仿我。
他甚至给我出题,让我计算。我拒绝回答,而且脑子里一塌糊涂。
他说:“你连这道题都不会,你只配背九九乘法。”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很聪明,报复的很彻底,我让难题干他,他让我自己干我。
干完之后,他笑了:“栩文,我不介意那个老师,你明白吗,你比我老师好玩百倍。”
这意味着他没打算就此罢休,他没打算从我的世界消失。我转过身盯着墙壁,墙壁漆黑一片,这是夜的颜色,也是陆明锐的本色,他和我是同一种人,我却力图变成另一种,因为我的良心尚在,我的极星尚在。
他抱着我睡觉,再一次勃|起,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他的东西顶着我的臀底。他让我想起了某个夜晚,他也是如此,而我竟然装作熟睡,放任他这样一条毒蛇在我的床上四处游走,肆意探索。
我听见他在我的耳畔呢喃:“我们来谈谈你的秘密吧。”
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乔伊斯说过,‘我不会服侍我不相信的东西……我容许自己使用仅有的武器——沉默、放逐、隐瞒——来自我防卫’。我看了所有你看过的书,栩文,你知道吗,就算你不写日记,不吐露心声,你看书的类别,你最喜欢的书籍,也会出卖你的内心,你的一切。”
我疲惫不堪地等着他摊牌。
“你为什么要自我防卫?你受到过伤害。”他旁征博引,不断用我看过的书来证明我,他说,儿童时受到的伤害,无法控诉无法排解,你只能不断地复现彼时的案发现场,就像一场又一场无声的控诉。他说,你不是第一次被人干,你经验十足。
他再一次进入我的身体,按兵不动:“你的书告诉我,你反对父权。”
我的意识开始朦胧了,我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男孩出浴室,男人说,乖宝贝,把双腿打开给爸爸看看。小男孩很相信男人的话,他以为这是正常的,他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往两边分开。男人揉弄着他腿间的东西,用一种研究的态度。
陆明锐笑着说:“你犯了个大错,你没去上课,你的亲戚来找过你。而陆明锐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的亲戚当然要通过陆明锐来了解你的现状,而陆明锐通过他了解了你的过去。他的话遮遮掩掩,漏洞很多。这样一来,我就知道,你的生活费很少,少的可怜。你的钱从哪里来?”他缓慢地律动着,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自问自答:“从这里来。”
我的眼睛变成了摄影机,惆怅地追逐着笑意盎然的席飒然。席飒然消失后,我看见少年趴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在带锁的日记本上写道,我喜欢席飒然,我要努力学习,给席飒然一个家。他小心翼翼地把日记本藏进抽屉的夹层里,放学回家之后却发现日记本摊在桌上,锁已经撬坏了。他的父母在他的房间严阵以待。他的父亲说,棍棒之下出孝子。这是他父亲的口头禅。他跪下了,他的父亲狠狠地抽打他,问他认不认错。他说,我没错。他的父亲把他拧起来,往墙上撞。他的母亲吓坏了,拉着他父亲的手,因此他的母亲也挨了打。他很内疚,说,爸爸,我错了,你打我吧。他的父亲问,你错在哪了。他说,你让妈妈出去,我就告诉你。他的父亲把他的母亲锁在了家门之外,再一次问,你错在哪了。喜欢席飒然不是错,想给席飒然一个家不是错,他只好说,我不该好好学习。他的父亲拧起他,这一回他没有撞在墙上,而是摔进了床里。他的父亲开始解皮带,他乖乖地趴着等待皮带落到背上。
陆明锐还在喋喋不休,他好像在说,白栩文,你这么骄傲,这么有能耐,你有很多方法搞到学费,你有很多选择,你却选择了最低贱的一种。这是为什么,你在控诉谁?
我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问,爸爸,你要干什么?
那是几岁的我,还是十几岁的我。我的父亲总是说,我在检查你的身体。
我的父亲检查我的身体,方式就和陆明锐现在做的一样。
当十几岁的我再一次问,你要干什么,其实我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我的父亲唤醒了我的回忆,就像陆明锐唤醒了我对我的父亲的回忆。我的父亲从我恐惧的疑惑里获得了满足,他说,记起了吗,你小时候很乖的,你说疼,我让你忍着,你就忍着,你每回生病到医院打针,都表现的很勇敢,护士很喜欢你,说你不怕打针,你说,我爸爸常给我打针,护士以为我的职业是医生。
我的父亲就在我耳边,在我满是污秽的内心里,在我的噩梦里,无所不在。他说,你不喜欢席飒然,是我扭曲了你的性向,你喜欢的是我,我是你的父亲,创造你的人,你是我的一部分,你流着我的血,这种关系永远无法割舍,除非你让你的血流尽。
从那时起我就迷上了哪吒这个动画角色。席飒然总是笑意盎然地说,小白,你好幼稚哟。他这么说着,却陪着我看哪吒闹海,我们一起欣赏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情节。
我的父亲不在的时候,我的母亲经常和我诉苦,她那时已经有了离婚的打算,希望我和她统一战线。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她终于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我的父亲经常在外面沾花惹草。我沉默地倾听着。她以为我不相信,举了个例子,她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生病吗。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都会在我洗澡后说,乖宝贝,张开腿。我并不清楚他们为何这样做,而且每天坚持,有时候把我放在桌上,有时候是沙发,有时候是床。她闪烁其辞地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她说,你的父亲在外面沾花惹草,染过病,所以她也染过病……她看着我,抹着眼泪说,你也染过病,我的宝贝,你为什么会染病?
我再也无法面对我的母亲了。我还是继续想席飒然吧。放学的路上,席飒然总喜欢让我牵着他的手,分别的时候,他总是会亲一下我的脸颊,有时候会调皮地亲吻我的嘴唇。在我的家庭分崩离析后,我告诉席飒然,别再这么做了。
席飒然伤心地问:“为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们长大了,这样做很奇怪。”
最后我还是必须面对我的母亲,我们沉默地吃完饭,我问她:“我的病好了吗?”
我的母亲说:“当然好了。”她絮叨着那段时间她为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我看着她,觉得女人的坚强和宽容超乎想象,简直就像另一个星球的生物。我放下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好,郑重地说:“你离婚吧。”
她紧张地看向防盗门:“你父亲会杀了我。”
我再次打量那双筷子:“别怕,我有办法。”
☆、第八章
我的父亲为权力工作,他代表着权力,也是权力的一部分。权力总是彼此争斗着、侵吞着,权力喜欢挖掘别人的秘密,不允许别人有秘密,权力一旦拿到其他权力秘密的把柄,权力就会开始代表正义发动攻击。我就这样让我的父亲下台了。
我的母亲为了保护我,把我送到离家千里的地方念书,她说那里有她的亲戚。我走的匆匆忙忙,来不及和席飒然道别,何况道别该说什么,我无话可说。
我的母亲把我送到火车站,我拧着大包小包上车,当我踏上铁质的台阶时,我发现我对这片土地还有所留念,所以我回过头看她,她也看着我,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我听见我的声音在说:“对了,我还可以叫你…妈妈吗?”
我没有等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