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记by蔡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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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我有那么苛刻吗?”纪峰也笑,回头对牟思宇说:“不错归不错,但是有几个地方,需要特别注意一下。”他站起来,接过牟思宇的小提琴,对他说:“这首曲子叫《love in the empty city》,空城有爱。一个空城,一个爱,这两个主题,你要怎么表现,什么时候该表现谁,你还没能掌握火候。”纪峰将手指搭在琴弦上,一甩琴弓,曲子的一个段落飘出来。
19
牟思宇呆呆地听着。他依稀看到了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有一个男人逆着人流站在那儿,眼神空旷而茫然。他不知道在看向哪里,对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他能够感受到男人心里的悲伤,因为这悲伤也触动了自己的心弦。
纪峰的琴拉完了,说:“怎么样?有点儿启发没有?”却发现牟思宇眼里似乎含着泪光,突然低下头,说声“对不起”,转身跑了。剩下纪峰跟于洋面面相觑:这孩子是怎么了?
他们俩拎着琴出了琴房。于洋说:“对了,我才想起来。老曹头明天要召开什么记者招待会,宣传你音乐会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纪峰说:“当然知道。但是我不想参加。”
“这不太好吧。就算不给老曹头面子,也得给人家赞助商点儿面子不是。”于洋说:“听说是江豪的老板。”
纪峰心想我就是不想给他面子才不参加的。如果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宋世哲。
于洋又说:“我知道你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这江豪的老板底子得多厚背景得多深啊,几年前上头来人调查,都没能把他扳倒。隔离审查了几个月,又给放出来了,没事儿人似的。这不最近几年的买卖越做越大了,房地产连锁超市大酒店,什么赚钱搞什么。真是越有的越有,越穷的越穷啊。”
纪峰停下脚步,眯起眼问于洋:“隔离审查?”
于洋说:“啊,你那阵子出国了,不知道消息。我想想啊,就是你刚出国不长时间的事儿。听说是因为非法集资,还有偷税漏税什么的。具体情况是不太清楚,都是些小道消息。人放出来后新闻也就不敢再报了。”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六年前他们彻底闹崩了,纪峰心灰意冷决定出国,跟宋世哲也就断了联系。和宋厉雷倒是偶尔联络,但宋厉雷也没跟他吐露有关这件事的半点儿消息。
算了,反正跟他也没挨不着边儿。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宋世哲这老流氓混到五十岁还没被抓紧去坐牢,不知道该说他是运气好还是像于洋说的那样,背景太深底子太厚。
反正这些事,他从来也没了解过,也不想去了解。知不知道都一个样,都改变不了宋世哲是个人渣,流氓的事实。
20
虽然跟于洋说不想参加,可纪峰还是出席了第二天的发布会。因为头天晚上宋厉雷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宋世哲有事去不上,他来代班。“我这几天都没逮着你,明天要是再抓不住机会我可移情别恋了啊!”宋厉雷在电话里声音很幽怨。纪峰对宋厉雷跟对他老子的态度截然不同,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顺便也卖老曹个面子。
发布会的内容枯燥无聊。基本上都是曹明光在介绍音乐学院的特色,这些年来所取得的卓越成就。说到成绩就不能不提纪峰,提起纪峰就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有的没的吹得天上地下。纪峰拿食指揉了揉太阳穴,宋厉雷穿得人模狗样地坐在中间,冲他一笑,勾起手指,做了个弹射的动作。纪峰心领神会,微微点点头。大衣兜里突然有节奏地震动,纪峰偷偷离席,到走廊里掏出电话接了:“喂,夏老板。嗯,这么快就卖出去了?价格没什么问题吧?办更名手续之类,需要我到场吗?哦,有委托书再做个公证就行是吧?那就都交给你了。卖完把钱打到这个账号上就行。”纪峰说了一串数字,挂了电话。一回头,宋厉雷在他身后颠着烟灰问: “飞云路那房子,你给卖了?”
纪峰没回答他,朝会场里看:“结束了吗?”
“嗯。这种活动,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那些女记者都拿着相机朝你这边嚓嚓,哪儿还有心思听个糟老头子讲什么学院历史啊。”
纪峰就着宋厉雷的火也点上一根,吸了一口说:“嚓嚓你的也不少啊。江豪的太子爷,钻石王老五,怎么说惦记你的也比惦记我的多多了。”
宋厉雷弹开烟屁股:“走吧,手痒痒了。”
纪峰深深一笑:“我奉陪。不过先说好了,输一杆脱一件,先脱光的绕场子裸奔三圈唱《征服》。”
“操,你狠。”宋厉雷拿脚碾烟头。
他们去的那家台球社不大,甚至还有点破旧。因为它开了很多年,就开在七中附近。宋厉雷高中的时候没少过来混。就算后来上了大学又毕业了,他还是对这里情有独钟。“这里的案子对我脾气,我打着有手感。”宋厉雷说。纪峰不置可否地笑笑,拿粉擦蹭了蹭杆头,沉下腰身,凝神屏息,瞄准了,使劲儿一冲,二号球和六号球应声入袋。纪峰直起身子,歪着头看看,绕到案子另一边儿,直接打进一号球。母球拉回来,纪峰一个侧旋,一个薄球,三号和四号球也稳稳落入袋中。他又绕了一圈,吃了两颗星把五号球也灌进袋。宋厉雷忍不住喊了一声:“喂!”纪峰当没听见,七号八号球也没有任何悬念地被他解决。宋厉雷紧张地盯着桌上的黑球,纪峰笑笑:“我不客气了啊。”干脆利落,一杆清盘。
“靠,太狠了吧你。”宋厉雷摇摇头:“想当年,你的台球还是老子我教你打的。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啊!”
纪峰拄着球杆,颔首:“脱吧。”
“玩儿真的啊!”宋厉雷边说边把外套甩在一边。
第二局纪峰没这么顺,他找了一会儿没找着好角度,干脆做了个障碍,换给宋厉雷。宋厉雷长出一口气:“终于轮到我了。”他左手撑着案子,小手指齐根断掉,剩下四只修长的手指抻开,球杆架在虎口。纪峰不经意地瞄着他的左手,又很快把目光移开。
宋厉雷踩了狗屎运,打六号球的时候阴差阳错碰进了九号球。他兴奋地“嘿”了一声,舔着脸笑:“峰哥,先脱内裤吧。”
“……滚!”纪峰笑骂,也把外套脱下来,搁在一边。
21
纪峰又赢了两盘,宋厉雷脱下毛背心,又把领带拽开了,露出喉结和锁骨。他笑着说:“哥你悠着点儿来啊!我倒不怕裸奔,我怕影响你的伟大形象啊!”
“你的形象跟我有一分钱关系。放心吧,我会帮你看着衣服的。”纪峰说。宋厉雷垂下眼,蹭蹭杆头,突然说:“你还恨我爸么?”
纪峰一愣,说:“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你卖了房子,是想彻底断了跟他的关系吧。”宋厉雷开局没冲进球,换了纪峰。
纪峰不语,在那瞄准。宋厉雷靠着一边儿的案子,摸着自己左手小指根说:“其实我也恨他。你知道的,我恨了他多少年。后来我一想,我为什么这么恨他呢?哦,就因为他是我爸。如果他是个外人,我可能还没这么大的恨吧。”
“无所谓什么恨不恨的了,对我来说。”纪峰直起腰,淡然道:“都过去了。那首歌怎么唱来着?让往事随风吧。”
宋厉雷说:“我知道,我爸可能伤你太深了。就是再给他五十年的时间让他补救,估计也补不回来了。”
“补救?”纪峰冷笑一声:“他压根就没有过要补救的意思吧。从头到尾,他就是在玩儿。玩过就过了,哪里玩的不好,重新找个游戏再玩儿一遍就是了。哪儿需要什么补救?”
“纪峰,”宋厉雷突然严肃地说:“我爸混了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血雨腥风的,其实很难很不容易。他经历了很多,我们都没办法想象。有些事,并不像我们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就算我是他儿子,我现在都二十七了,也还是没法完全了解他。但是你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玩儿个游戏那么简单。有谁能一玩儿就是九年?他都五十一了,他还有几个九年可以玩儿?”
纪峰顿了一会儿,冷冷问:“你到底什么意思,跟我说这些?是要帮你老子洗白吗?”
宋厉雷长叹一声,说:“他在染缸里泡的时间太长了,从里到外都黑透了,哪儿还洗得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你要真跟他有藕断丝连又扯上关系了,那是坑你。你们能就此放下了,那最好。我只是希望,你心里别再恨他就行了。”
纪峰沉默了许久。球案上的吊灯发着昏黄的光,投射在光滑的台球上。他一杆又一杆地打着,心无旁骛。打完最后一杆,拄着杆子掐着腰:“这次脱什么?”
“……操!一不留神又让你赢了。”宋世哲悔不当初地挠着头发,神情懊丧。纪峰看着他得意地微笑。
我不恨他,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了。恨不是放下,还爱他才会有恨。真正的放手,是无爱无恨,云淡风轻。
纪峰还是给宋厉雷留了点儿面子,好歹剩了条内裤。宋厉雷倒也脸大,扭着屁股绕着台球社飞奔,一边跑一边还不停地给纪峰飞吻。台球社里人不少,大家都跟着起哄看热闹。跑完了宋厉雷往纪峰跟前儿一跪,拽着他的西装裤饱含深情地唱:“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
周围一圈人轰然大笑,纪峰也笑。这首歌写得好。他在心里接着唱:我的剧情已落幕,我的爱恨已入土。
从台球社出来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天有点阴沉沉的,飘着轻雪。宋厉雷勾着纪峰的肩膀说走啊我再找几个好哥们儿咱喝一悠去,纪峰说不了今晚上答应于洋去他家蹭晚饭。宋厉雷说我送你去吧?纪峰说不用了呆会儿还得去办个事儿。宋厉雷也没勉强,说了句“回见”,钻进他那辆路虎揽胜溜了。纪峰抬头看看天,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挡住了脖子,手插进衣兜里,慢悠悠地往外走。宋世哲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老刘看看天说:“雪下大了,进车里坐着吧。”
宋世哲置若罔闻。一滴雪珠落在他的睫毛上,顷刻就融化了。宋世哲眨眨眼,说:“老刘,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坏人。但我从来没后悔过。”
老刘说:“我知道你心里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没有当年小小姐和小雷的事……”
宋世哲打断他:“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他看着纪峰修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一片迷蒙之中,低声说:“他比我苦。”
老刘没吭声,从车里取出把伞,默默地替他遮上。宋世哲一伸手,把伞挡开。老刘轻轻叹了口气,收起雨伞。雪落无声,宋世哲的头发,肩膀很快累积厚厚一层白。高大的身影像孤零零立在花园中间的雕塑,沉默而苍凉。
22
纪峰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才按响了门铃。于洋开了门,笑着说:“你这人可真不禁念叨。我刚跟琳琳说你差不多要到了,门铃就响了。”纪峰进了屋,于洋的妻子关琳琳在围裙上擦擦手,微笑着说:“纪峰来了!快进屋吧,外面挺冷的。”
纪峰笑着叫了声“嫂子”,说六年不见了还这么年轻漂亮啊,把关琳琳夸得眉开眼笑。
纪峰脱鞋进了屋,厨房里飘荡着菜香,桌子上摆着个铜火锅。于洋搓搓手说:“老天爷还真赏脸。下雪天吃火锅,绝配啊。你嫂子再炒几个拿手好菜,等小牟来咱就开饭。”
“哦,那孩子怎么样了?”纪峰听他提起牟思宇,不由想起来那天含着泪跑掉的身影。
于洋说:“昨儿我找他谈了,没什么事。唉,这几天他也累得够呛。毕竟还年轻,压力太大,情绪有些波动也是在所难免吧。不过这孩子挺离事的,自己能调整好情绪,从来不用人担心。”
纪峰点点头。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突然叫着“爸爸”从卧室里奔出来,手里抱着个兔子娃娃。看见生人,腼腆地把身子躲到父亲腿后头,悄悄探出头来看。于洋把她抱起来,坐在沙发上,说:“豆豆乖,叫纪叔叔好。”
“纪叔叔好。”豆豆小声打完招呼,害羞地把脸蒙到于洋怀里去,怎么哄也不说话了。于洋宠溺地摸着豆豆的麻花辫:“这丫头,平时在家跟小霸王似的,一见着外人就文静起来了。啊,是不是啊豆豆?你自己说。”
纪峰微笑地看着于洋在那逗女儿玩。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典雅温馨,干净整洁。厨房里的太太正切着黄瓜丝,饭锅里冒出丝丝热气。他感慨地叹了一声:“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真滋润,该有的都有了。哪儿像我,孤家寡人一个,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真让人眼红啊。”
于洋笑道:“你眼红我,我还眼红你呢。有才华有名声,自由人一个,想去哪儿抬脚就走了。拿别人有的比自己没的,那还不是越比越气。珍惜眼前的,知足常乐吧!”
两人正聊着,门铃又响了。于洋说“准是小牟来了。”忙跑过去开门,牟思宇手里拎着个水果篮,还有两瓶酒。见着于洋说:“于老师。”
“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啊!”于洋接过水果跟酒,给牟思宇递拖鞋。牟思宇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老师嘛,尊敬师长。”关琳琳也从厨房出来迎接客人,笑着问:“你就是牟思宇同学吧?我们于洋总提到你,说你怎么有天分拉得怎么好。说那些个专业术语,我也不懂。”
“是师母吧,”牟思宇有些腼腆地打招呼:“你好。”关琳琳点头应了一声。于洋说:“这回人齐了,准备准备开饭吧!”
一时大家都上了桌,火锅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纪峰吸了吸鼻子,满足地叹息:“好久没吃着过正宗的紫铜火锅了,今儿可得解解馋。”
“那是,我看法国那个棍子面包能一棒子把人给打死,好吃才怪呢。”于洋给纪峰夹菜:“多吃点儿,瞧你瘦的。”
关琳琳瞪了他一眼,说:“你被人家的面包打过啊?吃不着葡萄就别说葡萄酸。你看看你,跟人家纪峰一起毕业的。人家纪峰多有能耐,在国外都拿大奖。你呢,窝在学校里当个音乐老师,天天朝九晚五三饱一倒的,一点儿都不求上进。”
于洋笑着说:“你不懂。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平淡才是真。咱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孩子聪明活泼,家人平安健康,这就是幸福。你看纪峰是挺风光无限的,其实他也有苦衷和难处,未必比我们好到哪儿去。”
纪峰点头附和:“是啊嫂子,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我还羡慕你们这样的呢,多温馨多幸福啊。”
关琳琳叹气说:“唉,你是局外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