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戏1938-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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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几十把枪指着我我都没怕过,你能吓到我?”唐十一不信,“快点从实交代!”
白文韬挠着发尾支支吾吾地说,“我看戏会又笑又哭,大叫大闹的……”
“就是台上演什么,你就作什么反应?”唐十一瞄他一眼,“没看出来你这么多愁善感啊?”
“嘿,我看楼台会哭得比梁山伯还厉害呢!小桃还说……”白文韬顿了一下,烧了一把鸦片而惹起的豪情激动这时才全都冷下去了,“她说你演你的梁山伯,我才不要做祝英台……结果她才是先走那个,她才是梁山伯呢!”
“嗯。”唐十一也冷静了下来,只应和了一声,就再不说那日后如何的话了。
一路无话,到了警察宿舍,唐十一把车停在距离有些远的地方,“到了,走吧,记住你今晚没见过我,也没有做过任何事情。”
“知道了。”白文韬下了车,又回过身子来趴着车门问,“十一爷,刚才的问题你不想回答,那这个问题你总可以回答吧?你为什么要还是叫我白先生呢?
“你不也还是叫我十一爷吗?”唐十一笑着摇摇头,指指警察宿舍的方向,“晚了,回去吧。”
“哦……那晚安了。”白文韬直起身子来关上车门,唐十一便开车走了。白文韬看着他的车子拐弯消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明天的新闻纸上会写什么呢……”
第二天广州的日报只给很小的篇幅报道了一场奇怪的郊外大火,但是记者在最后又别有用心地说了句“而现场留存的证物似乎指向着一个大人物,就不尽可知了”。
那所谓的“证物”自然就是说唐十一扔下的那把女式手枪,然而此时它并不在警察局,而是又回到了唐十一的手上。
蒋家老爷蒋火生虽然百病缠身,但蒋丽芸却是真心实意跟着他的,蒋火生多数时候不管蒋丽芸怎么打理生意,但偶有意见的时候蒋丽芸一定听从,这么多年了倒是对模范夫妻。这天早上,蒋丽芸陪蒋火生到医院复诊回来,前脚刚刚踏进家门,唐十一后脚就带着一班叔父踩上了蒋家的门。
“唐十一!你爸没告诉你任何生意都不能进蒋家门来吗!”蒋丽芸以为唐十一是来追究的,就要发火撵人,“有什么事我们外头谈!”
“芸姨,你误会了,十一今天是来给你磕头认错的!而且还得当着生叔的面前给你道歉!”唐十一却是好声好气了起来,他硬是越过蒋丽芸闯进了蒋家客厅,后面的人也都跟了上来,蒋丽芸拦不过,只能快步回到丈夫身边。
“十一,好久不见,你这是给长辈问好的架势吗?”蒋火生拿拐杖敲了敲地面,眯起眼睛来看着这群来势汹汹的人,“各位叔父也久见了,是要来怪火生这么久都没来走动拜访吗?”
“蒋老爷你可别误会,今天呢,我们是陪客,是十一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让大家作个见证,我们才来的。”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解释道。
“十一,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要打扰到这么多叔父?”蒋丽芸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自己在上海搞私烟事小,逼唐十一交出兵权事大,蒋火生跟唐铁是拜把子的兄弟,她这么迫害唐十一,肯定得挨蒋火生的骂。
“芸姨,前几天你好心为几位打算另谋出路的兄弟饯行,被我的一些胡乱猜测给捣乱了,现在十一搞明白了,自己冤枉了你,所以必须请各位叔父作证,亲自上门道歉。”唐十一说着就跪了下来,旁人连忙去拉他,他却是怎么都不愿意起来, “各位,前几天我知道了芸姨要从广西运鸦片过来,以为她变节了要勾结日本人毒害同胞,就火遮眼了逮着一张看起来像的报纸就来质问芸姨,那哥们昨天给电话了,说这照片报馆用错了图片,这是芸姨为上海慈善院剪彩,不是烟馆,而那批鸦片,昨天晚上被人一把火烧光了,在火灾现场找到了这把枪。”唐十一让权叔把那把烧得黑乎乎了的女式手枪搁到茶几上,“这把枪各位都认得吧,就是芸姨那天指着我的那把。”
“嗯?”听到唐十一说蒋丽芸拿枪指着他,蒋火生皱着眉头看了蒋丽芸一眼,蒋丽芸连忙解释道,“我那天是吓唬他的,哪能来真的呢!十一,十一你说是吧?”
“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芸姨责罚我是很应该的。”唐十一继续说道,“我问了广西那边的人,这批鸦片是黑市能买到的华南地区的大部分鸦片,下一批要等到三个月后才会运到,芸姨全部买下来了,然后居然是一把火烧了!看到这把枪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我错得非常彻底!”
蒋丽芸一愣,不知道唐十一为何要塞她这么一顶高帽,只能“嗯嗯哦哦”几声来应付,唐十一跪了过去,拉着她的手抬起头来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泛起了水汽,“为了不给日本人威胁卖鸦片毒害自己的同胞,竟然亲自毁了自己的家当,我爸说的对,芸姨你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唐十一服了!”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对着一班叔父大声说道,“你们听着!蒋家大奶奶都能带头烧鸦片了,我们还能继续卖吗?!从此广州不会再有鸦片卖!谁卖,谁就是跟唐家蒋家过不去!我们不卖,也不能让任何过江龙来卖!来一个毙一个来两个毙一双!你们要是连一个女人的胆气都没有,就给我滚出广州!清楚了没!”
众人被唐十一这么一吼,顿时呆住了,蒋丽芸烧鸦片?蒋家竟然烧了鸦片改行做正当人家?!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见大家愣着没有反应,唐十一不满地提高了音量,“清不清楚?!”
“清楚、清楚……”那些人如梦初醒,也发现唐十一并不是在说场面话,只能呢呢喃喃地回应。
“听不见!”唐十一大声喝道。
“清楚!”这下是整整齐齐的大声回答了。
蒋火生的眉头还是皱着,他回头去看自己妻子,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不会做出唐十一口中的那些大仁大义的事情,但看蒋丽芸的神色也不对头,便不动声色,“十一,你说的事情,全看丽芸意思。丽芸,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蒋丽芸被唐十一硬扣了这顶高帽,坐实了一个“坚决不与日本人勾结卖鸦片”的英雄名号,真是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能了,她僵着脸勉强笑了出来,上前去扶起唐十一,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这只小老虎,不学你爸实打实地打江山,就学这些虚的抛浪头功夫。”
“要把浪头抛得好也得花不少功夫的,芸姨。”唐十一也悄声回答了,他站起来,又对蒋火生行了个大礼。蒋丽芸说了些“以和为贵”之类的话,就打发众人离开,唐十一便领着那班叔父离开了。
蒋丽芸跌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抄起一个杯子用力地砸在地上,“唐十一!你有种!”
“丽芸,这小老虎睡醒了,我们惹不起了。”蒋火生知道她被人摆了一道正生气,便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反正我们不久就退到重庆去了,就看他一个人怎么在广州风光吧。”
“我这次被摆得心服口服,他也厉害,装糊涂装了二十年了。”蒋丽芸要是早知道唐十一那温柔明媚的眼睛里头有这么多的算计,那天在医院她就不会帮着他接手傅易远,“不愧是戏子养的……”
“丽芸!”蒋火生打断她的话,“不准这么说嫂子。”
“啊,对不起,我一时生气就乱讲话了,好了好了,我不去想这事了,你别生气。”蒋丽芸见丈夫生气了,连忙顺了他意思不再忤逆。此后两人静养休息,不再理会生意的事情,专心安排搬移的事情,不消三天,就出发去了。
这是后话,再说唐十一逼着全广州的捞家答应了不卖鸦片以后,山本裕介就再坐不住了,他逼问唐十一到底什么时候答应他做商会主席的事情,唐十一这次不再推辞了,他说明天晚上在爱群酒店里作东设宴,邀请山本裕介以及几位有地位的日本军人一同饮宴,到时一定给他满意的答复。
唐十一让人送了山本裕介出去以后,拿起电话来,“喂,请问是南局警察局吗,我找白文韬。”
☆、第十四章
白文韬站在平安戏院门口,身上的西装勒得他浑身不自在,他解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东张西望得等着唐十一来。戏院对面有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大镜子正好冲着他的方向,他瞅了两眼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又得意了,腰板也挺直了些。叮铃铃的电车跑过,车子上的一群女学生窃窃私语地围聚在一起,都偷眼看他,他咳咳了两声,故意转了几□子,让她们看个够。
白文韬一直知道自己长得颇为英气端正的,只是平常无暇收拾,自从上次穿了唐十一的西服以后就更加自恋了些,只是平日他就算自恋也没有对象欣赏,今天难得有人看,他自然乐意表现得更加俊朗潇洒。
唐十一今天没坐车子来,他叫了黄包车,于是老远就看见白文韬端着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在戏院门口伫着,好像要跟戏院挂出来的电影海报里的男明星比一比似的,不禁笑了起来,他下了车,好整以暇地打趣道,“哟,白先生,今天心情不错嘛,穿得倍儿精神。”
白文韬见唐十一故意恭维他,便也厚着脸皮接受了,“都是托十一爷的福而已!”
“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是开起染坊来了?”唐十一挑了下眉毛,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
“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讲嘛!”白文韬装不下去了,扑哧一下笑道,“你十一爷约人真奇怪,人家看戏都是晚上看的,你却大白天约我看戏。”
“你又不是女明星女学生,我干嘛约你晚上去看戏呢?”唐十一笑了,指了指挂在戏院门口的水牌,“今天演的就是梁祝,我就看看你能不能把我吓到。”
“原来你不是要看戏,是要看我出丑!”
“走啦走啦。”
唐十一看戏,自然是坐的包厢。两人落座不久,就有小厮来捧上毛巾茶水,又问唐十一要不要什么点心零嘴,唐十一让白文韬点,白文韬说要两包橄榄就好,惹得小厮一阵诧异,唐十一便塞了十块钱小费,打发了那小厮走。
“那小厮肯定是新来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唐十一给白文韬斟上茶。
“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白文韬倒是豁达,“换了我,我也喜欢出手阔绰的客人。他只是看我衣着光鲜,所以误会了我是什么大爷,才会那么失礼吧。
“你怎么不是大爷了,你白文韬在我心里,比全广州的大爷都大爷!”
白文韬差点就呛着了,“这恭维过火了吧?”
“你可是第一个骂我是狗的人,你说你大爷不?”唐十一笑着说。
“我发现你还挺记仇的啊十一爷!”
说笑间,锣鼓已经奏响了,两人便不再笑闹,专心看起戏来。演的还是《楼台会》,白文韬初时还克制着,看着看着就入迷了,摇头晃脑地跟着小声唱了起来,指头在椅子的把手上一点一拍,都是踩着工尺的。唐十一看他如此入神,也没着意提醒他,他靠在椅背上,捧着一杯茶,眯着眼睛往前看,一半看戏,一半看白文韬。
不过白文韬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夸张,不过是神情跟戏台上的角色相应和了而已。看完了戏,唐十一跟他在街边的冰室坐,“你也没多夸张啊,还是说你今天故意克制着,没入戏?”
白文韬从戏院出来以后就一直皱着眉头,他自己也奇怪,但又不像是为梁祝的故事而伤心,反倒是有些不畅快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听这戏,突然觉得心里郁闷。”
“怎么,这戏班唱得不好?”
“也不是,唱得比那些唱神功戏的草台班子好多了,但是,我就是感觉郁闷。”伙计端上来两盆刨冰,他就低下头去挖了一大勺子,刺刺的冰冷直贯心胸,他才长长地“唉”了一声,好像在抒发什么愁怨一样。
“哎,白先生,我今天请你看戏是答谢你的,可你看戏之前生龙活虎的,看完戏反而唉声叹气,这叫我如何是好?”唐十一胃不好,拿着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冰都含化了才吞下去。
“没有,我只是今天突然开窍了。”白文韬放下调羹,眉头舒展开来了,但神情还是非常认真的,“《楼台会》我听了不下三十次,可是这次我终于开窍了,我刚才叹气,是在为祝英台不值!”
“嗯,这话怎么说?”
“你看这梁山伯,三年同窗没发现人家是小姐的是他,约好了定亲日子却迟到的还是他,他还好意思责问祝英台为什么不拼死反抗婚约,祝英台赠他玉佩纪念,他负气不要,祝英台想多看他一会,他又不肯,只叫人家陪他去死。他又为祝英台做过些什么呢?他敢不敢带着祝英台私奔,一起对抗马家的强豪?十一爷,你说,祝英台是不是很不值得?”
白文韬一口气把胸中的郁闷都说了出来,语气认真得唐十一都不由得思考了起来,他咬着调羹想了一会,“你要这么分析起来,真的是挺不值得的,但对于祝英台来说,我想她根本连值得与否都没有去想。”
“没有去想?”
“当你开始去想一件事值不值得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想要放弃了。”唐十一无奈地笑了笑,“祝英台不会放弃自己的爱情的,所以她拼了命都要让它圆满。我们这些局外人,还是不要瞎操心了吧。”
白文韬听了唐十一的话以后,就低着头吃冰不说话,唐十一吃了两口,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卷用橡皮筋扎好的钞票,塞到白文韬手里。
“十一爷?”白文韬诧异地看着那两卷钞票,这起码有两千块,“干嘛给我这么多钱?”
“你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晚上七点半有一班到香港的船,我打过招呼的了,你直接上船就可以了。”唐十一看着他坦然一笑。
“你自己不走,却要我走?”白文韬把钱塞回去,“这道理说不通吧?”
“我留下是因为我留下能过得好,你要走是因为你留下会过不好。”唐十一见他不肯收钱,索性坐到他身边,挑开他的西装外套,把钱塞进里头的暗袋里,“你答应我吧,你留在这,我不放心,警察局那边我去说一声就好了,你今晚就到香港去吧,替小桃把她没来得及过的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