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d先生备忘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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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先生往壁炉里泼了半桶油,火焰再度高高燃起,几乎要整个钻进烟囱里。他取下拨火棍翻滚着壁炉里的木柴,好让这些公爵的残留物被燃烧得更透彻一些。火焰耀得他面孔发烫,但他却浑然不觉。
……这位公爵时常心血来潮,出去旅行。这是常有的事情,想必他身边的人都深谙这一点,所以即使一段时间不接到他的消息当然也不会起疑的。
可是,这样一段时间——通常是一个月,最多不超过两个月——结束之后呢?或许他可以模仿对方的笔迹,写点什么东西,不,那样太冒险了,反而弄巧成拙。
而且,谁会孜孜不倦地追寻他的下落呢?
他的妻子吗?不,他和他那位绿色眼珠的妻子感情并不和睦,他们已经分居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的孩子吗?年轻的小爱德华勋爵显然是不会对这些事情上心的,他巴不得他的父亲不来过问他的学习和生活哩。这个世界上如果说真有谁会在意这位公爵的境况,那这个人只可能是现在站在壁炉前翻弄拨火棍的道格拉斯先生。
这样,即使那时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时间也已经过去了那末久,所有的痕迹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散。
最后剩下来的这只金怀表就不是那末好处置了,道格拉斯先生想,毕竟一只金怀表是无法消失在火焰的吞噬中的。他花了一点心思,将机关拨开,打开怀表,这样就能看见里面镶嵌的一副极小的图画了。他对着壁炉的光亮看了看,很显然那是公爵夫人抱着幼儿时期的小勋爵,签名的年份也很符合,那正是德沃特公爵和夫人结婚后的第二年。
道格拉斯先生重新将怀表合上,整个表面却很新,像是重新镀过金了,闪闪发亮。他依稀记得德沃特公爵先前带的似乎不是这一块,当然,公爵有很多不同款式的怀表,每一件都如同他身边情人的下场一般,尽管都有着华丽的外表,但在他口袋里逗留的时间却相当有限。
他想了想,并没有想出特别妥帖的处置方式,于是将这只怀表暂时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也许他应该找个什么机会,把它丢到河里去,让它永远不见天日,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做完了这一切,道格拉斯先生换上睡衣,倒在床上。
从目前看,所有的一切都很完美。谁也不会怀疑德沃特公爵最后是来到了他这里,即使有怀疑,道格拉斯先生也完全可以搪塞说他来过,但很快就离开,从此不知踪影。
带着这种想法,他很快睡着了。
道格拉斯先生醒来时,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一片白亮白亮的光芒,十分刺眼,倒显得屋子里面阴沉沉的。
他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自己的书房里,开始一天的工作。他的秘书通常来得比他稍迟些,照例拿着日程表和自己的雇主核对了一下今天的日程事务安排。一切看起来按部就班,但是道格拉斯先生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德沃特公爵是今天来吗?”
他的秘书回答道:
“不,道格拉斯先生,您先前告诉我,公爵信上是明天到,您还吩咐我要在那之前,将您那瓶三七年份的白兰地从酒窖里拿出来,招待贵客。”
“噢,真高兴你记得这么清楚。”
道格拉斯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秘书确定这一点很重要,谁会料到一位身份尊贵的公爵半夜里会翻墙爬树来到这里呢?
但是意外总是难以避免的,特别是当道格拉斯先生决定出门去教研室主持这个学期的课程会议时候。他突然发现,他昨天穿过的、挂在衣帽架上的那件灰格呢大衣不见了。
他的记忆很少发生错误,因此道格拉斯先生立刻果断地打铃,把他那位女管家叫过来。因为在他起床之后,格瑞斯太太会照例进来打扫房间。
“格瑞斯太太,你看到我那件灰格呢大衣了吗?我很希望今天能够继续穿它。”
格瑞斯太太紧张地看了校长一眼。
“道格拉斯先生,呃,……我认为它有点脏了,所以就把它从衣帽架上取下来,拿去清洗了。它现在正挂在洗衣房的墙壁上呢,我想最迟明天早上就能晾干啦。”
“但我记得我似乎并没有要求你清洗这件外套,你未免太勤快了,格瑞斯太太。”
“很抱歉,道格拉斯先生,”注意到校长明显不快,这位女士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我不得不跟您讲实话,实际上是,我的小吉米,它今天早上跳到您这件衣服上,并且……并且在上面撒了泡尿。其实它不是常做这样的事情,它已经被我训练得很好了,懂得生理问题应该去它自己的窝里解决。但偶然,它也会……唉,我真抱歉。它还是个新来的,肯定比不上我原来那只小狗那末乖巧……当我发现时,我不得不赶紧把您这件大衣抱下去清洗了,我保证能洗得像新的一样,一点异味都不会留下。”
道格拉斯先生知道,吉米是格瑞斯太太饲养的一只七个月大的波斯猫。并且,自从格瑞斯太太先前饲养的小狗惨死在调皮的阿历克斯?戴尔蒙德手里后,格瑞斯太太对这只猫的爱护与日俱增。他不得不摇摇头,说:
“……那好吧,我很遗憾听到这些。”
“噢,还有,道格拉斯先生,我在您的外套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格瑞斯太太殷勤地伸开手,于是德沃特公爵的那块金怀表便显露了出来,十分耀眼。
“但我猜这块金怀表不是您自己的东西,也不像是谁送给您的礼物。”
道格拉斯先生吃了一惊。
“为什么?难道你打开它看过了吗?”
“不,道格拉斯先生,我敢对天发誓没有。我怎么可能知道它表壳上的机关?事实上是,我想帮您清洗这件大衣时,我就像这样把它翻过来。”
格瑞斯太太说话时,总是描述得非常详细而繁琐,并且会加上身体的动作。她若是改行教授健身操,想必会比目前从事的家政服务更有前途。
“这块金怀表就从口袋里滑落出来,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更不幸的是,它顺着楼梯砰砰砰地滚了下去。我吓了一跳,因为我记得您不会在外套口袋里放贵重物品。这时候一个学生,就是那个新来的、德沃特公爵家的小公子恰好经过,他非常好心地捡起这块表,递给我。不过他注意到表背面刻着的字样,便把它念了出来,但我几乎不能听懂。这个男孩告诉我,上面刻的是法文,是圣经上的一段。他说这句话是,‘既然主指定我们结合、成为夫妻,则必应和睦相处、白头偕老,共同服侍主’。但是我想道格拉斯先生您既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单身汉,应该暂时还用不上这样一段话。”
道格拉斯先生从格瑞斯太太手里接过这块怀表,勉强笑了一下。
“当然,这是某位已婚的朋友暂时寄放在我这里的。”
麻烦既然开了头,便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就好比是滚雪球,只会越滚越大,最后发了疯一般地冲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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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四章(下) 。。。
麻烦既然开了头,便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就好比是滚雪球,只会越滚越大,最后发了疯一般地冲下山坡。
当道格拉斯先生开完课程会议,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房时,他惊奇地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位陌生的客人。并且,后者很快向自己做出了自我介绍。
“您好,校长先生,很抱歉打扰您,我是钟表匠柯林?史密斯。”
于是道格拉斯先生冷冰冰地回答他:
“我同样感到很抱歉,史密斯先生,我这里每一块钟表都走得非常准,恐怕不能为你提供什么生财之道。我看你也许可以去隔壁的教堂碰碰运气,我听到镇上的人们抱怨,每周日的教堂礼拜时,开始的钟声时间总是太早,而结束的钟声又总是来得太迟。”
“不,校长先生,我并不是来您这里招揽生意的。我的一位重要主顾,德沃特公爵特别嘱咐我,将修好的一件物品送到这里来,他说他会在这里等我。”
这个名字可不是目前的道格拉斯先生希望听到的,但他几乎没有迟疑,镇定地回答道:
“我很抱歉,史密斯先生,公爵还没有来,他来信上说是明天来。如果你不打算再跑一趟的话,你也可以选择将东西暂时寄放在我这里,由我转交给公爵,请问是很贵重的物品吗?”
“作为一个在本行业干了三十年、并且一直是这行业最好的钟表匠之一,我得说这谈不上特别贵重,只是设计很别致。”
钟表匠取出一件红锦缎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也是一块怀表,看起来设计和先前那一块有些类似,只是明显是女款的,并且镶嵌了一粒绿松石。
“公爵把它拿给我时,它已经不会走了。我将它重新修好和抛光,这样看起来就能像新的一样了。”
道格拉斯先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将这块怀表也收下了。
“好的好的,史密斯先生,我会郑重地保管它的。”
而与此同时,康弗里津公学的园丁伍兹正在四处转悠着找他的铁锄头,它居然不在他平常放置的工具棚里头了。它要不是自己长了脚跑掉了,就一定是被哪个调皮的男孩动过了,难道是为了挖出土拨鼠用来过冬的土豆吗?
他穿过长满樱草的小径,走到蔷薇园里。一些花朵意外地早开了,花瓣上滚动着清晨的露珠。他刚刚低头要看清这些早开的花朵,一颗板球却迎面而来,正对准他的脑门。他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上。现在他的脑袋倒是躲过了板球的攻击,可是当他仰面倒下时,腿上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不得不在心里咆哮着,是谁将铁锄头藏到了蔷薇花丛里?他嗷嗷叫着,捂着自己受伤的小腿艰难地爬起来。这时他又愣住了,出于一位园丁职业的直觉,他发觉自己躺着的这片土是被新翻过了。黑色的泥土混杂着鲜红的蔷薇花瓣,散发出浓郁的芬芳。是谁动了他的蔷薇园?这位愤怒的园丁感到自己的领域被侵犯了,他站起身,拣起自己的锄头,开始用力地刨着地。他决定要将爿园圃重新翻整成适宜养花种草的沃土。
远处,小爱德华勋爵和阿历克斯?戴尔蒙德气喘吁吁地追着球跑过来。现在他们惊喜地发现,艾伦?丹吉尔斯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击球手。
“你看到球了吗,阿历克斯。”
“不,我找不到它了。”
他们围绕着蔷薇园旁的灌木丛,弯腰看着。灌木丛里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当他们走得更近些,就能看到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它正在用灵巧的前爪疯狂地刨着地,它准是刚刚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忙着要刨土将粪便掩盖起来。它喵喵叫着,躲进了低矮的灌木丛里。可是过了几分钟又奔出来,嘴里咬着一件颜色鲜艳的织物,那是一条围巾。
孩子们在它背后一出现,它顿时吓得丢下围巾,嗖地一声躲起来逃走了。它害怕公学里的这些调皮的男孩子们,当然。
小爱德华勋爵好奇地拣起这条围巾,但笑容很快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没有说话,而是将这条围巾摊开,仔仔细细地看着,最后发出一声惊叫。
“上帝啊!”
“唉,你是怎么啦?你找到我们的球了吗?”
“不,不,戴尔蒙德,这事情太奇怪了!”
“你说球不见了的事情吗?我也觉得我们还是换一颗新球吧,它准是掉在哪个土拨鼠的洞里去了。”
“不,我说的是这条围巾!”
“一条围巾算得了什么?这个季节人人都戴着围巾,谁知道那只小猫是从哪个衣架上叼下来的?”
“不,戴尔蒙德,我想这是我父亲的围巾!”
“这世界上的围巾不都长一个模样吗?”
小爱德华勋爵从自己脖子上扯下围巾,并且翻过来,将两条围巾放在一块儿。这样阿历克斯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两条围巾不仅织成了一样的花纹,而且右下角都绣着德沃特家族的蔷薇十字的家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金色的字母I。
“这是我母亲去年的手艺,我得说她不常干这样的事情,针脚很拙劣。I是我母亲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这样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最后阿历克斯?戴尔蒙德将这两条围巾攥在手里,站起身来,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
“那末……那末,爱德华,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小爱德华勋爵没说话,而灌木丛那头,辛勤刨地的园丁伍兹发出了一声可怖的尖叫。
“道格拉斯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突然被这一声叫喊惊醒,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睡在自己的书房里,书桌前。早晨的光线照进来,房间里一片朦朦胧胧的微亮。
他慌忙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指,指缝间很干净,没有泥土的残余。
上帝啊。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他只觉得心跳得极快,浑身发冷。而梦中的一切,则清晰得如同一场真实。但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夜晚注定要发生些不寻常的事情。
他站起身来,往外张望,窗外是熟悉的毛榉树,下面是广场上的喷水池。门外他的秘书的敲门声相当激烈。
“道格拉斯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整了整硬领,平静地吩咐道:
“进来。”
他的秘书忙忙地推门过来,告诉他德沃特公爵已经到了。
道格拉斯先生换了一身衣服,他是在起居室里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的。他注意到公爵披着一件裘皮大衣,和在他梦里一模一样。
“见到您我感到很荣幸,”道格拉斯先生神情冷淡地说,“但您每次都来得这么早,令我接待不及,我非常抱歉,公爵。”
“要不是因为昨天下午马车的车轴突然断裂了,”德沃特公爵微笑了一下,说,“我昨天晚上就能赶过来了。”
“可是那么晚守门人不会轻易给您开门的。”
“那容易得很,再容易不过了。你知道的,雅各,我可以翻墙进来,就在西南角。我上次发现二十年过去了,那堵半塌的围墙还是跟以前一样,从来没人想过要把它加高一丁点儿。”
“那么晚我也不会开门接待您的,先生。”
“那更容易,我可以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