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之夜-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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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时宜把他所掌握的情况悉数汇报连轶,用去近两个钟头时间。连轶偶尔会点点头,但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许时宜讲完后,连轶也没有说话。
连轶左手撑着下颔,右手搁在桌上,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这样敲了数十下,他拿起电话,拨了秘书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连轶道:“小李,我今天下午去B城,晚上去G城,明天去D城和T城,后天去H城,大后天去纽约,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行程,定好机票。”
听到这么长
一串城市名,许时宜有些惊诧:“您这是……”
“这几天,你随我到万鸿集团的各分部转一圈,”连轶站起身,走到落地窗旁,盯着窗外,双眸渐渐晕开幽深的黑色,“顺便拜见拜见我们的敌人和朋友。”
连轶说这话时,神色平淡,语气轻缓,却没来由地让许时宜浑身一震。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外貌清俊、年纪轻轻的男人,虽然谈吐温和,举止得体,却有一种隐匿在平静神情下的果断狠决。
随连轶出差的五天时间里,许时宜深深见识到了连轶的厉害之处——连轶处事之冷静,冷静得完全不像一个毫无商场阅历的年轻人。连轶总能在与不同的人打交道时,不动神色地控制住谈话的方向和内容,总能在面对错综复杂的现象时,敏锐地捕捉到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五天之后,两人结束紧张繁忙的出差行程,返回S城时,已是凌晨一点。
许时宜回到家,见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妻子张如仍然坐在沙发上等他。他有些怜惜地责备道:“我说过别等我的,怎么还不睡呢?这么晚了,赶紧去睡吧!”
张如帮他脱去外套,柔声道:“我白天不上班,睡了一下午觉,这会儿一点都不困。你饿不饿?厨房里还热着骨头汤,给你下点面吃。”
“也好,”许时宜坐到餐桌,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别说,飞机上那点东西,完全吃不饱。”
“这就给你做去!”张如朝厨房走去。她一边煮面,一边顺口问道,“对了,你那位新老板怎么样?我以前听你说他跟他爸爸关系不好,是不是那种吊儿郎当的富二代啊?”
许时宜回想这五天的经历,摇摇头:“不会,他很严谨,也很冷静。”
“你对他评价很高嘛!能和连老爷比吗?”张如好奇地问道。
“他和连老爷的做事方法很不一样。”许时宜琢磨着这几日来的点点滴滴,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连老爷执意要他入生意场,不仅因为他是连老爷的血脉,而且他……”许时宜吸了口气,眼中浮现欣赏赞叹之色,“的确是个生意场上的天才。”
☆、等我回来
连轶说出差,真的是走得一点踪影也没有。
每天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一个四十岁模样的阿姨都会准时把饭送到纪言房间,不说一句话便关门离去。纪言这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渐渐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此刻,他坐在黑沉沉的客厅里,犹豫着要不要不辞而别。
“哎,”纪言自言自语道,“就这样走了,不太好吧。”他想了想,又苦恼地摇头道,“可是待在这,也很奇怪啊。”
离开还是留下,这是一个问题。
不过,不待纪言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开锁声,客厅灯光次第打开,照得纪言眼前一片通明。
大半夜的,纪言正坐在黑暗里兀自出神,忽被打扰,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惊疑地望向门口。
是连轶。
纪言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连轶。
印象里,连轶总是穿一身舒适休闲的衣裤,一派有钱少爷懒洋洋的样子。可是现在的连轶穿着一整套裁剪得笔直利落的西服,深邃眉目漠然清冷,一丝散漫也无,显示出另一种深沉复杂的气质来。
连轶默不做声地换上拖鞋,脱掉西服外套,挽起衬衫两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大杯凉水,仰头灌进喉中。
喝完扔掉纸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住额头,慢慢地问:“家里还有没有吃的?”
纪言一怔,道:“啊,有。晚上的饭菜我还没吃,搁冰箱里放着,你不计较的话,我给你热一热。”
“都行。”连轶声音倦乏。
纪言走进厨房,把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定好时间,又想起什么,走出来,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连轶,“你还是喝点热水吧,饿着肚子喝凉水不好。”
连轶接过水杯,低头喝了一口,递回纪言手上。
纪言还没见过连轶这样疲倦的样子,倒有些不知所措。他问道:“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不舒服?”见连轶不语,挠挠头,拿着水杯站起身,“要不,我再给你煮点面?”
连轶伸手抓住纪言手腕,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一片逐渐升高的热度,像木柴燃烧炸开的火光,从连轶指尖传递到纪言肌肤。纪言心中一窒,舌头开始打结,“我——”他一个“我”字拖得极长,长得他自己都难以忍受,心中期盼快些逃离这为难的境地。
可惜,连轶没有给他机会。
连轶一把将纪言拉到跟前,抬起漆黑双眸直视纪言,“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什么意思?纪言打了个愣怔。连轶在问他什么
?
纪言觉得连轶的视线好像一把刀,要把他从头到脚的劈开了审视内里一般。他不由得别过头,避开那锋利直接的视线,紧张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听到纪言这样回答,连轶竟低低地,透着嘲讽之意的笑了。“你说呢?”连轶反问道,一双眼睛愈发漆黑幽静了,“你应该知道的,纪言。”
纪言浑身一震,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就在这度秒如年的时刻,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响。
纪言顿时解脱,急急说道:“菜热好了,我去拿过来!”用力挣开连轶,飞快地朝厨房走去。
纪言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面对连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悬着一颗心,无法保持放松的状态。因为连轶压迫感太强?亦或连轶太难接触?纪言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无奈地叹口气,磨磨蹭蹭地端着饭菜走出厨房。
“你过来吃点东西吧。”纪言站在餐桌旁冲连轶喊道。
连轶没有做声。
纪言探过头,发现连轶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
“不会吧,这么快就睡着了?”纪言小声嘟哝,走进一看,见连轶闭着双目,呼吸均匀,还真是睡着了。
纪言走进房间,找出一床干净被子,轻手轻脚地盖在连轶身上。
纪言注意到,连轶睡觉的时候,嘴唇紧抿,眉毛微微拧起,仿佛萦绕挥之不去的孤独。他一时愣住了,直直地看着连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这样直直地看着连轶——当连轶醒着时,连轶那双黑色的眼眸,太黑、太静,像了无星月的无边黑夜一样,令人惶然不安。
连轶很少做梦,今夜却做了一个异常清晰,清晰地就像现实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不会游泳,却非得下到河里游泳。一个浪头打过来,淹没了他。他挣扎求救,看到许多人站在岸上,睁着空洞洞的眼睛麻木地望着他,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救他。河水化作一条条巨蟒紧紧缠绕他,勒得他喘不了气,全身骨骼碎掉一般疼痛。他想他就要死了,溺死在沉重的河水里,他不觉得恐惧,只是感到孤独。
孤独——他很小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这个词的含义。他看着其他孩子在一起玩,在一起笑,却很难理解那些东西有什么值得玩、值得笑。他读书后,看着其他同学为成绩,为情感,为义气,你争我夺,或哭或笑,又很难理解,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幻想。他始终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静静看着形形□的人群,孤独感像爬山虎覆盖他整个身躯。
只有在母亲身边,他不会感
到孤独。他的母亲不漂亮,但很有气质,话不多,但有一双聪敏的眼睛。母亲宠爱地抚摸他的头,轻声在他耳边唱歌,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就会觉得安心,就会觉得,孤独在迅速地离开他的身体。
他突然想起,他的母亲早就不在了,早就死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
他又掉进幽深的河水中,迷茫的睁大双眼,隔着晃动不已的河水望向遥远的天空。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喊他,好像有一股力量在轻轻地拉着他,一遍又一遍,虽然微弱,但一直没有放弃。
他终究没有溺死在自己不可解的孤独里。
连轶醒来,头有些发痛。他感到身上压着什么东西,侧头一看,见纪言坐在地上,头枕着他胸口睡着了。
纪言发质细软,一段时间没修理,就像青草一样乱蓬蓬的长开。连轶眼中掠过一丝微光,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把看起来很柔软的头发。指尖还未触及发梢,纪言揉着眼睛抬起了头。
连轶收回手。
“……你醒了啊。”纪言打了个呵欠,看起来睡得很不好,“你晚上没睡多久就发烧了,一直烧到早上才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喝了口水,揉了揉酸疼的胳臂,“累死我了。”
连轶凝视纪言。
纪言被他盯得发毛,叹道:“你别这样盯着我看行不行?”
连轶嘴角勾起一抹柔软的笑意:“多谢你……救我一命。”
纪言不想连轶如此郑重地道谢,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别说得那么严重,你就普通发烧而已。”
连轶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几号?”
“十三号啊,”纪言愣住,“怎么了。”
“现在几点了?”
纪言看看表:“快十二点了。”
“糟糕,差点忘了。”连轶低声道,站起身,衣服也不换,匆匆朝门口走去。
纪言喊道:“连轶。”
连轶脚步一顿,转过头望着纪言。
“这几天住在你这,谢谢你了。”纪言说道。他这番话,昨晚反复考虑了很多遍,心情既已确定,也就没有了前几次的紧张。“我等会收拾好东西,马上就走。”
连轶静静地问:“为什么?”
纪言一扯嘴角,自嘲地道:“我还待这干嘛?这次……还有以前也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连轶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说过你给我添麻烦了吗?”
纪言一怔,摇摇头。
“我既然没说,你就不必这样想。”连轶淡淡地道,“你先待在这,等我回来再说。”
r》 “可是,”纪言沉不住气了,“你那时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不就是打算划清我们的界限吗?”
连轶瞳孔微微缩起,盯着纪言,若有所思地道:“你这是……生我的气?”
纪言突然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的一句话,把自己陷于十分被动的位置。他有些懊恼,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仿佛那句话一直沉沉压在心底,虽然竭力隐藏,依然蠢蠢欲动地想要逃窜出来。
他辩驳道:“我没生什么气!我只是——”
话音未落,后脑勺却被连轶按住。
连轶把纪言拉到身前,摸了摸那头柔软蓬松的短发,轻声道:“我晚上就回来,你等我回来。”说罢,转身阖门而去。
纪言呆呆站在原地,渐渐明白了连轶方才举止的含义,呼吸变得急促,脸色烧得通红。
——连轶刚才,简直就像在安慰一只圈养的小动物一样,安慰了他一把。
而他,竟然不争气的,受用了连轶那一套。
☆、生日快乐
连希七岁时,母亲周若雪带着他坐上一辆陌生的车,走了好长好长路,来到一栋很大的白色房子前。
“从今天起,你叫连希,希望的希,”母亲再三叮咛,“记好了吗?”
“……记好了。”连希小声说。
两个人从白房子里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一个红色连衣裙的女孩。
母亲拍了拍连希的背,喊道:“快叫爸爸。”
男人弯下腰,朝连希露出和蔼的微笑。不知怎地,连希忽然感到害怕,双手紧紧拽着母亲衣角,把瘦小的身躯缩到母亲身后。
“这孩子,”母亲有些着急,把连希推到前头,催促道,“他是你爸爸,快叫爸爸。”
“……爸爸。”连希低声喊道。
男人大笑一声,抱起连轶:“好,好!”
女孩见状,撅起嘴嚷道:“小希偏心!只叫爸爸,不叫姐姐,小希,我是你姐姐哦! ”
“姐姐。”连希机械地喊道。
“这才是姐姐的乖小希嘛!”少女满意地笑了,伸出手在连希双颊上一掐,“你长得好可爱哦!”
被“爸爸”抱着,“姐姐”夸着,七岁的连希并不觉得开心。母亲呓语般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起:“小希,从今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这个男人就是你的爸爸。小希,你以后会住很好的房子,穿很好的衣服,读很好的学校,交很好的朋友,过很好的生活。以前那些让人讨厌的事情,我们一起来忘掉吧。”
忘掉吧,母亲说,忘掉那拥挤的小房子,那无休止的争吵,那窝囊废的爸爸,还有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忘掉吧,连希想,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吧。
连希认为,所有的东西都会离他而去,只有书,书绝对不会离开他。
他小小的一颗心,全都沉浸在书里。书里的故事,成为他的故事;书里的世界,成为他的世界。
七岁的连希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爱玩、爱闹、爱折腾。他性子安静,能坐得住,捧起一本书,就能无声无息地待上一整天。
他把他自己藏进书本静谧的空间里。
直到某天,一个清朗的声音不期然闯入,在他静谧的空间里响起:
“你在和书做朋友吗?”
一刹那,连希还以为手里的书突然长出嘴巴,要变成怪兽或仙子同他说话。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发了好一阵子呆,才缓缓地回过神,转头寻觅那闯入他世界的声音。
寻觅那声音的主人。
十一年过去了
,十八岁的连希依然清楚记得,七岁时,初次见到连轶的场景。
他记得他的目光从书中离开,转头望向身侧的一刻,天空厚重的云层被风吹散,清澈阳光从玻璃窗外倾洒进来,像一支描金画笔,勾勒出连轶脸上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