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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江山此夜寒-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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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
  肖蔷生这一对双胎,整整生了三个时辰,从早间一直耗到了下午,顾元戎便在门外等了三个时辰,期间除了用一顿午饭,都未曾坐下过。
  大抵是人站得久了,有些晕,所以,那一对皇后肖绾亲选的产婆虽然切切实实地抱着两个小小的娃娃,眉开眼笑地对站在回廊里,对二人面前的顾元戎笑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是龙凤胎!”
  顾元戎听在耳里,人却还是蒙的。
  幸而谭齐机灵,见状立即代替顾元戎接了话,叫人将方才包好的两个沉甸甸的红包塞给了稳婆,又让候着的奶妈接过了孩子。
  待两个产婆千恩万谢地走了,顾元戎也彻底地缓过神来,他与谭齐吩咐两句,便转过头来对着肖绾的产房,因女子产后男子一时半刻也不能进产房,故而顾元戎只隔着门与肖蔷说了几句话,安慰了她几句。
  两个孩子的名字是按着顾元戎之前定好的起的,男孩时辰大些,是哥哥,叫顾逸卿,女孩小些,是妹妹,叫顾玉珂。
  因是七星子,又是双胎,两个孩子个头都小,塞在襁褓里,看着更可怜,红红的,皱皱的,叫人看了全然想象不出张开了会是什么样子。
  顾元戎站在床前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男孩子的小脸蛋,他使的力道太轻,几乎觉察不出指尖触到的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却难以抑制心底升腾起的那一种莫名的怜爱。
  半年多来的诸般波折,都与这两个孩子相关,且这两个孩子来的不是郎君心甘,不是伊人情愿,说心里的实话,顾元戎真的从没期待过这两个孩子的降生,也当真没准备好要做谁的父亲。可如今孩子在眼前了,才知骨肉相连、血脉亲情不是假话,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心里还是忍不住疼。
  他终究不由自主地给了两个刚刚吃饱,正睡得一塌糊涂的娃娃一个温暖的微笑。
  ……
  一月后,安宁侯府的满月酒上,有自谷州送来红木盒子一只,是谷州节度使高未离的贺礼。顾元戎亲手打开,只见内里是一对儿如意形状的长命锁,都是南疆进贡的雪花银打制,一面是莲花、蝙蝠、寿桃中间拱着两个不同的图案,一个是龙,一个是凤;另一面中间倒是清爽,只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墨绿色和田玉,玉上一个刻着长命百岁,一个雕着福寿万年。
  顾元戎看着那一对儿锁,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腕上的那个络子却已经不再了——半年前高未离出发去谷州,顾元戎自己亲自还回去的。
  他苦笑一声,从盒子里拿起那昂贵异常的长命锁,挂在了两个娃娃的脖子上。
  待到而今,已是前尘尽逝,难收覆水,千般万般,唯有罢了。

  第五十二章

  久战伤民。
  故而,不管大魏与维丹的议和是不是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阴谋,对于黎民百姓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大魏境内,自议和之后,便下了一条又一条休养生息的旨意,减轻税负,免除兵役,虽才一年多些的日子,倒也有了些国泰民安的意思,朝廷之中似乎也没什么波折事故,一切都很是平静。
  大魏元熙九年年底,丞相周博凯告老辞官,得到陈子烁同意之后,便在咸安京郊置办了一处宅子,颐养天年去了,丞相之位就此悬空。在此之前,许多人都以为周博凯一旦从丞相的位置上下来,贺文渊就必然会一步登天,接替原本由周博凯掌握住的,这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权力,然而,半年过去,也没见得皇帝有想要动一动贺文渊官位的意思。
  举朝上下所有人眼中的帝王面前第一红人,依旧还是个五品的中书舍人。
  大魏元熙十年二月初九,贺文渊在清心阁内双手上递出了一份在大魏历史上颇有名头的折子。
  这份史称《贤王天择令》的折子中提出,物竞天择,王位与帝位的传承应遵从立贤而非立长,“贤良”二字应先于“嫡长”。并因此提议,朝廷应要求各国诸侯王,改变一贯将王侯之位传嫡长子的习惯,即诸侯王的王位继承者将不再由各位老殿下决定,而是由朝廷如选拔官吏一样在诸位王子中选拨出来。诸位王子实在无有治理一方的能力的,应该将封地交由朝廷官吏管辖,再由朝廷官吏将每年的税收银子交出来,供新王生活。
  如此内容,明明确确是要激起诸王侯的王子内部相争,并且把诸王捏在手里,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即使千百年以后的人们,再通过史料去踹度这段故事,都可以想象的出,当时分封在大魏各地的诸王听到这些,该有多惊怒。
  而在元熙十年的二月,大魏诸大臣得知贺文渊的秘折上的内容,是在第二日——即二月初十的早朝上,通过他们的口传,那些天子近亲的王侯们,知道的要略微晚上那么两三天。
  折子是孙景致站在御阶边儿上,一字一字的念出来的,他念的全无感情,听在诸位大臣耳中,却是字字重达千斤,在他们心中砸起惊涛骇浪。
  顾元戎皱眉听完,用余光悄悄看了贺文渊一眼。身着皂色朝服的文官微笑着微微低头,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所有人的惊异恐慌混不在意,也似乎对自己混不在意。
  对,就是对自己混不在意,好似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在黄泉路上一步步走远。
  但是贺文渊是什么人物,这般把人心都猜透了的万年狐狸精,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本折子一出,诸侯王绝不会留他的性命。
  事实上,贺文渊确实早就想好了结果,甚至连他自己最后到底会死在什么刑罚上——车裂?腰斩?亦或是凌迟?他都已经有过估量。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不但这么做了,甚至他给陈子烁出的计策绝非只有《贤王天择令》这么一条,这些计策如若陈子烁条条状状全部采用,贺文渊得罪的人,足够让他死后挫骨扬灰,洒在官道上任万人践踏。
  因为贺文渊不得不这么做。
  陈子烁早就用“许他功名利禄、让他留名经史、任他贪污受贿”这三个条件,买了他横死官场,买了他惨淡收场。这场交易虽未言明,两方的聪明人却都早已心知肚明,这买卖做得你情我愿,没什么可多说的。
  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若全办妥了,就可以打个比方:
  贺文渊的计策是刀,贺文渊是握刀杀人的凶犯,陈子烁是买凶杀人的主使。主使看着城东城西那无名氏心头颇恨,不弄死这厮睡都睡不安稳,便花了重金买凶杀人,要杀的人死了,苦主去告官,官府查来查去,抓住了握刀杀人的凶犯,虽知道想杀人的是那个主使,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杀了凶犯叫苦主看着解解气。凶犯得了重金,甘心去死,主使花钱解了心头恨,十分高兴,这二人你情我愿,两方开心。
  只可怜那苦主憋了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撒。
  顾元戎沉默地从贺文渊处收回目光。
  他如今与贺文渊的关系不冷不淡的,并不好说什么,故而看了贺文渊这些许的片刻,便转而继续聆听孙景致诵读章折,陈子烁发号施令。
  诸王几日后便上了折子来哭诉,卖旧情卖辈分卖祖训,意图阻止陈子烁真的去施行那所谓的《贤王天择令》。
  但是,所有人心里其实都清楚,这不过是垂死挣扎,那高高在上掌握大魏江山的皇帝,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消减诸侯王手中的权力。诸侯王们之所以依然如此奋力的挣扎,也只是因为想要从帝王手间不大的缝隙里,为自己夺去更多一点儿的利益。
  时间在双方的讨价还价之中飞速流逝,至三月初,经过更改的《贤王天择令》终于正式成为大魏的律令之一,这份《贤王天择令》将贺文渊所写的原文进行了一定的更改,朝廷对王位继承者的选拔,将会在诸位王侯自己挑选推荐后进行。
  《贤王天择令》实施后十三四日,各种检举揭发的折子便如同雪花片一样飞进宫中,在清心阁内飘飘荡荡,烦扰人心。
  顾元戎被陈子烁拉进宫内弈棋,都下了百十来招,孙景致还在清心阁另一角指挥小内侍整理那两叠各有四尺多高的进谏折子。
  陈子烁抿了唇,捏着黑曜石的棋子盯着木棋盘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把棋子往翡翠棋盒里一砸,扭头吼道:“还有完没完啦?!都给朕丢出去!丢出去!!”
  孙景致被唬了一跳,倒也不敢真把折子扔出去,只好慌慌忙忙地揪着那两个吓坏了的小内侍退了出去。
  顾元戎面上一片波澜不惊,他目送孙景致一行走出清心阁,便又疏离有礼地看着面前的棋盘,面上没有一处动一动。
  陈子烁一时再没有下棋的兴趣,他把手肘撑在放置棋盘的小木几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双眼神凌厉的眸子闭着,镶着金线压着龙纹的玄色广袖从腕上一路滑到手肘,里头伴着白色的绸缎亵衣,两层衣袖层层叠叠地堆在棋盘上,乱了棋局,也露出一整个蜜色的小臂。
  顾元戎知道这局棋下不下去了,便将两只手指间夹着的白玉棋子轻轻放回了棋盒里。
  “给朕揉揉头可好?”听见棋子相击的轻响,陈子烁略略抬了抬眼皮,轻声说道。
  “诺。”顾元戎恭敬应了,站起身来,复又在陈子烁身后跪坐下来,带着薄茧的十指覆上陈子烁的头顶,力道适宜地揉捏起来。
  一个帝王肯让别人如此拿捏自己的头颅后背,无疑是莫大的信任,不过顾元戎并不为此感到如何开怀,他做此事做得如同例行公事,全无感情,就如同他每日在那些军报上写下批注意见时一样。
  “若是元戎有一日不必朕吩咐,就肯为朕做这些就好了。”陈子烁却只是舒服地低吟一声,柔声说道。
  顾元戎不说话。
  陈子烁微微睁眼,看了压在眉梢上那根细长的手指一眼,虽因顾元戎的沉默而感到些许不悦,却又被他的手指平复些许,陈子烁也就不再说话了。
  两年了,两年没见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咸安柔和的目光完全保持不住顾元戎身上那些边塞染出的深色,他的肤色似乎白了不少,至少比陈子烁自己的肌肤要浅上些许,看着虽不如当年玉般的少年,倒也挺好看的。
  已是囊中之物,不要急。
  陈子烁再一次告诉自己。
  在清心阁中待了大半个时辰,顾元戎终于被放了出来,自清心阁的阶走下四五节,一抬头,就见朱鹮端着一个朱漆托盘正要上来,色泽鲜艳的木盘子中放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瓷碗,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看见顾元戎在阶上,朱鹮行礼道:“见过顾侯爷。”
  “朱鹮公子。”顾元戎点点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两眼,便从朱鹮身边走了过去。
  朱鹮也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过头接着一步一步向清心阁走去。
  到底是韶华难留,当年柔软的少年也多少被岁月洗出了青年的坚韧,却也沉默黯淡了,消瘦苍白了。深宫高墙,帝王薄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人在这样的地方呆多了,渐渐连那些出人头地的梦都模糊起来,更别提那恍惚有过的温暖柔情,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虽追悔,却已莫及,渐渐也就麻木了,死心了,如同飘荡孤魂,恰似无归野鬼。
  “八百里加急!谷州军报!!”
  期门军士捏着从满身硝烟血腥的斥候手中的接过的染血军报,一路向着清心阁狂奔而来,清心阁门前执勤的羽林侍卫一把抓住已然停不住脚步的他时,期门军士已将朱鹮手中的托盘撞飞了出去,一声脆响之后,甜糯的粥已混着碎瓷洒在了阶上。
  但是没人顾得上这个了,羽林军士从期门士兵的手中拿过那一份军报,递在了一脸严峻地孙景致手中,孙景致赶紧转身送进了清心阁内。
  被排除在这军国大事外的朱鹮失落的抿了嘴唇,收回虚端在半空中的双手,他绝望的转过身子,却看见顾元戎站在阶下两丈处,一样回过身来。
  他的眼眸看着清心阁厚重的木门,朱鹮虽看不清他的五官面部,却知道他一样是满身绝望。
  ……
  大魏元熙十年三月初八,维丹军队突袭谷州,谷州城破,谷州太守蒋更逃至关州,谷州节度使高未离被俘,全城失陷。
  这一消息传到咸安城内时,已是元熙十年三月廿四。

  第五十三章

  宁死不降,是男儿傲骨,是军人气节。
  被吊在维丹军营正中那一只一抱粗的木柱子上的四日里,高未离每时每刻都煎熬在鞭刑、风沙与饥渴造就的痛苦里,早已认定自己会就此死去。
  他并不怕死,死是多超脱的一件事情,既摆脱了那折磨人的人世悲观、艰难无奈,又成全他了忠义之名。高未离半死半活地挂在木柱子上,从第三日起就迫切地期盼着“死”字的来临,热切地期望着牛头马面带着他早日兵发黄泉。
  然而,苍天终归是喜欢将人玩弄在鼓掌间的。
  濒死的高未离几乎已看见了黄泉路边血一样的死人花,却被粗鲁的维丹士兵硬生生抓了回来——他们突然把他从木桩子上放了下来,然后将他洗刷干净,换上新的衣物,灌下些许食物和水,然后拖着他进了一座华美的毡帐。
  “你们这群维丹狗!放开老子!老子不要穿你们这身狗皮!让老子换回来!”高未离一路怒叫,可惜多日里没占几滴水米,吼得着实有些中气不足。
  那两个生得虎背熊腰的维丹士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抓着高未离的胳膊、头发,一路制住他的反抗,到了毡帐中,还摁着他在地上磕了个头,最后将他强压在毡帐最末位的一张案几后面坐着,二人则站在他的身后,压着他的肩膀。
  “车骑将军真是精力过人。”薄敬笑道。
  高未离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止住谩骂挣扎,他抬眼向薄敬处看去,这才发现这小小一座毡帐中,竟坐着维丹可汗、维丹大将军、薄敬三尊大佛,余下还有几个高未离并不知道姓名的维丹汉子,但是看其衣着华贵,也知其在维丹的高贵地位。
  毡帐中间烧着一个火簇,火苗烧得高而红艳,火堆中间支着一个烤肉的铁架子,隐约海闻得到胡椒、盐与孜然的香气。
  高未离对眼前的情景十分疑惑。
  “不知车骑将军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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