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香-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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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那些大臣,无一不想把族里未嫁的女子送进宫里。”苏岚叹了口气,“孟峣并不想纳妃。”
“在那位置,由不得他不想。”木樨走到门边,“没有子嗣,迟早有一日会出祸事。这个道理,孟峣不会不明白。”
苏岚无言走到木樨身旁。外面舒雪桃捧了一摞稻草放在马儿面前,待他转过身,孟峣笑嘻嘻地替他拿下沾在衣上的草屑。
春日这样好,也已经是末梢了。
月桂树下几人围坐,面前是斟满桂花醇的白瓷酒杯。孟峣轻轻一笑,端起杯子开了话匣。
“这第一杯,要敬师父。”春日的阳光照进杯盏,摇曳起一点金黄涟漪。“还愿师父马到成功。”说罢将酒一饮而尽,复又倒上一杯。“第二杯,要敬苏岚。支持我这样多年。”他一倾酒杯,“第三杯,要敬木樨。谢你不计前嫌。”桃花眼微眯,孟峣将第三杯倒入口中。“第四杯。。”他还欲再说,却被舒雪桃夺了杯子。
桂花醇劲头不大,但一连三杯也把孟峣脸颊染得微红。舒雪桃定定看住他一双眼眸
,“这杯酒,我喝。”
木樨冲苏岚使了眼色,扶着韩墨回到屋子,只留他们二人。
将酒杯放回桌面,舒雪桃含了一缕轻笑问道。“你怎么了。”
他的笑容没有丝毫不快,但在孟峣看来却是另一番样子。“师父嘱咐我不要负你,可是。。”
“孟峣,我并没有想过这些。”桃样男子仰头看着葱郁的桂叶,“你是帝王。”
“我不想让你伤心难过。”看着舒雪桃侧脸,孟峣急急说道。
舒雪桃收回停在月桂树上的目光。“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才伤心难过。以前的孟峣呢?云淡风轻间运筹帷幄,从来不会将心中所想露在脸上。”他站起身,走到孟峣身边。“我知你的心意。好好的坐住皇位,便是不负我。”
孟峣抬头看向舒雪桃,那人脸上灿然的笑无比耀眼,拂去他心中阴霾。
不负相思意,君心似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樱草色:淡黄色,出处《中国传统色彩名录》。
君心:出自李之仪《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幽兰
半梦半醒间,楚潓觉得有个人影站到绣着福禄寿喜的幔帐外。她想要转头去看,却觉脖颈僵硬不能自理。
“小姐,奴婢的孩儿可做了皇帝?”人影径直穿过幔帐到了面前,是一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女子。苍白脸孔上一双瞳仁直直望着楚潓,“奴婢的孩儿,如今在哪里?小姐把他从奴婢身边夺走,口口声声说会扶持他做皇帝。小姐,你言而无信。”
碧衣女子咧嘴发出破旧风箱一般的笑,刺得楚潓耳膜发疼。“你骗我,楚潓,你不得好死。”
楚潓心中大骇,强自挣脱间手指触到数颗浑圆。她咬紧牙抓住那件东西,猛然发力砸到女子脸上。身上一松挣扎着爬坐起来,“休要来纠缠哀家。身为低贱婢女却想要攀高枝,真是痴心妄想。”
女子身形一晃,漆黑的瞳仁里流出两行血泪。“太子那样喜欢我啊,他总说我一双眼睛生得最为动人。”
楚潓冷冷笑道,“他喜欢你?他不过是透过你的眼睛看着那个人,动人又如何,没有那人半分神韵。”说到最后已是凄哀,“如果不是哀家亲眼所见,只怕一生都要蒙在鼓里。”
帘外燃起烛火,近身侍女拾起地上的紫檀念珠轻声问道。“太后?”
楚潓披衣撩起幔帐,“年纪大了,醒来就难再入睡。哀家要去佛堂诵经,你随侍吧。”
宽大外袍上以五色丝线绣成展翅的凤凰,被摇曳的烛火镀上昏黄的颜色。仿佛她的人生,已经到了垂暮时候。
楚渊回去便着人去寻坊间名医。人倒是来了几个,可是一听进宫都打退堂鼓,说太医院那样多杏林好手都解决不了的病症,小人更是束手无策。纵然他一再放话出去赏金加倍,如此反复三五日,便再无人来。
密阳楼那边虽然没有限定时日,但君心难测,何况楚渊对孟峣本就不甚了解,实在拿不准这位皇帝能忍到几时。
他正觉焦头烂额,门房上便有人来报,说有个白胡子老头自称能解国丈心病。楚渊眉头一跳,连忙遣人去将那人请进来。
韩墨深居烟霞山多年,早就没了年青时的戾气,眉目间满是慈祥从容。时隔多年,楚渊哪里还记得当年钦犯,只知这位老者解了自己燃眉之急。
将韩墨让到座上,楚渊亲自泡了好茶送到手边。“老丈师从何处?”
“眼下这样的情形,大人还计较这些吗。”韩墨轻声一笑,见楚渊脸色微变,端起茶盏再不言语。
楚渊咳嗽一声。“你既是明白人,就该知道此去不容有失。”既然来人知道原委,他也不必拐弯抹角。
“太后定然寿终就寝,大人只需下定决心。”韩墨说罢,目光灼灼的看着楚渊。眼前这人久在高位,形容举止却如履薄冰,可见天恩难固。
为人为己,且在一
念之间。
那夜梦魇之后,楚潓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太医开了多少安神的药也无济于事。她自然知道原由,只是苦了楚雪婧日夜衣不解带在慈仁殿侍疾,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变得憔悴。
楚渊进宫正碰到楚雪婧亲领了宫人去为楚潓煎药。看到这样的女儿楚渊心疼到不行,可是面上半分不敢露,匆匆行过礼跟着内监进了寝殿。
楚潓和衣靠坐床榻,脸上颜色堪比手中的和田白玉碗。“哀家这几日病着,辛苦婧儿那孩子了。”
“她是太后的媳妇,理当如此。”楚渊深深拜了,小心的坐在宫女拿来的绣墩上。“事办妥了,太后好好养病才是。”
楚潓微微颌首,眉头仍然紧皱。“哀家与楚大人说会话。”将玉碗递到跪在一旁的宫女手中,只听裙裾轻响,宫人撤得干净。“碧漪那丫头来了。”
楚渊从绣墩上惊得站起。碧漪是楚府家生奴才,自幼服侍楚潓。楚潓封太子妃后带了她进宫,十分尽心尽力。不久楚潓有孕,随侍在旁的碧漪竟然博得圣宗青眼,宠幸过一次便结了珠胎。
独断如楚潓,怎能容得身边人夺了宠爱,只将这事瞒了下来。不想十月怀胎生了意外,碧漪也在这个时候诞下孩子,她便以皇位为饵逼迫碧漪自尽,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夺了过来。
有臻的生母正是碧漪,只是这件事情,除却他们二人,再无人知道。
“你不必怕,哀家如今好好的在这里,谅她也再不敢来了。”见兄长一副惊吓的样子,楚潓出声安慰道。“真是年纪大了,受点惊吓便这个样子。”
楚渊定定神,站到床前低声说道。“雪婧她娘近来身子也不爽快,请了位大夫看着还不错,是否让臣带来给太后瞧瞧?”
木樨的事情解决,便是除了楚潓一大心病。她笑着点点头,“想必外头的人比太医院那些只会拖着吊着的太医更有能耐些,哀家会知会皇帝,你带来便是。”
苏岚埋头书写,闻到一缕幽香如兰。他抬头看去,木樨端着青花茶盏,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庐山云雾?”他接过木樨手中的茶盏,轻呡一口问道。
“真是好鼻子。”木樨点着苏岚高耸的鼻尖笑道,“这是孟峣遣人拿来的。”
“他有求于你,自然肯拿好东西来。”拉着木樨的手,苏岚笑盈盈说道。“师父不在药庐,让雪桃住这来吧?”
“苏岚,我实在不如雪桃。”见苏岚面上疑惑,他自嘲般说道。“他那样为孟峣着想,换作是我,一定不允你身旁有别人。”
轻轻弹了弹木樨脑门,苏岚将他环在胸前。“我不是九五之尊,没有那样多不得已。苏岚此生,只要木樨一人。”他低头,含住木樨细巧耳垂轻声道。
炙热的气息冲进耳内,脸也不
禁红了。木樨低头推开苏岚的怀抱,“你忙着,我只是来送茶。”
苏岚知他想要溜走,哪会那么容易放过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扯过木樨吻住,幽兰般的茶香在唇齿间流动,吞咽不及便顺着下巴滴落在两人衣上。
都道茶香醉人,
怎比情愫万一。
作者有话要说:庐山云雾茶:古称“闻林茶”,从明代起始称“庐山云雾”。此茶产于江西庐山,是十大名茶之一。
☆、垂髫
楚渊将韩墨带到慈仁殿时正逢楚潓午睡,因急着赶往礼部,便嘱咐楚潓身旁的管事姑姑云琅代为晋见。
韩墨年老,云琅待他十分客气。将他安置在偏殿中奉了茶点,云琅谦和笑道。“太后正在午睡,等她醒了我便引你前去。”
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锦囊,韩墨低垂着眉眼将它送到女子面前。“劳烦姑姑。”
云琅也不推辞,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三两个低等宫人静默站着。
韩墨闭了眼,气定神闲的抚摸着雪白的胡须。烟灰色的长衣纤尘不染,古稀老者有如仙人,莫名给这宫室罩上祥瑞之气。
许是心情放松,楚潓这几日午觉睡得比平常好了许多。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唤了宫人服侍起身,喝过一盏参汤,云琅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她微微颌首,便有宫人去偏殿带了韩墨来。
韩墨正欲跪下行冗长的叩拜,便听见金座上的楚潓漫声道。“先生年岁已大,就不必行那些虚礼了。”
“谢太后。”即使不用行跪拜礼,韩墨仍端正躬身拜了一拜。
楚潓命宫女端了椅子放到殿下。“先生请坐着说话。”待韩墨敛衣坐了说道,“听家兄说先生医术十分了得。哀家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吃了好些药都不管用。”
韩墨微微欠身,“中医所谓望闻问切,太后眼眶下有些青黑,还要等号脉之后才能定夺。”
“那是自然,就麻烦先生再诊一诊了。”楚潓起了身,扶着姑姑的手下了金座。韩墨身后的宫人接过他的药箱,恭敬地跟在身后。
韩墨眼中眸光一线,前面女人的衣饰妆容华贵,却丝毫掩饰不住内里散发出来的颓然颜色。
万病皆从心起,若不彻底放下,纵是华佗在世,也是不能。
掐丝珐琅双鹤香炉中烟气袅袅,孟峣缓缓搁了笔,华堇将冷热适宜的茶水递到他手中低声说道。“陛下,韩先生已经去了慈仁殿。”
孟峣点了点头,温润的茶水微沾唇瓣。“只三日报过一回便可,师父自有打算。”
华堇答应一声,接过他手上的茶盏躬身退开。御案上奏折厚厚一叠,多是催促充盈后宫之事,让他先行考虑京中官宦族内适龄女子,以免耽误皇嗣大事。
孟峣冷冷一笑,拂开那些奏折拿过一张谢公笺①。浅云的颜色,如同碧空中一抹最柔软的所在,让他的心情明媚起来。
女子默默放下握了许久的茶盏,将坐在一旁的垂髫童子拢到身边。“小二。”她扬声一唤,音调如垂柳柳丝清丽动人。“去把你们掌柜请来。”
“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合意的?掌柜的正忙,娘子同我说是一样的。”肩头搭着白布巾的小二笑容满面的凑上前。
女子皱皱眉,牵着孩童站起身。“我说的话,你没
有听见么?”
小二并非没有见过难缠的客人,女子进来后只点了简单的茶饭吃了,便沉默坐了好久。身边孩童拿着一个九连环玩着,不哭不闹十分乖巧。小二心想她不过是囊中羞涩不好开口,便嘻嘻笑说。“这饭也不值几个钱,就算小的请娘子的。”
女子面上先是一红,随即咬着牙低声冷笑。“你真当打发要饭的?”她声音本来秀丽,此时含了怒意说出,便像柳丝根茎强韧不易折断。“密阳楼也有你这样不懂眼色的人。”她微低身子,从小童颈上摘下一块玉佩送到小二眼前。
玉佩由全黑墨玉雕琢而成,黑如纯漆细如羊脂。识货的人一眼便知不是凡物,女子手掌一合收回玉佩。“龙生九子,三子嘲风②。”
她声音虽不大,却如鼓槌敲得小二心中怦怦直跳。“娘子请随我来。”
将玉佩重新戴回童子颈上,女子为他拢拢散开的衣襟,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南儿,我们去见爹爹。”
木樨正在房中捧了医书默诵,一阵叩门声急促响起。木樨连忙应了,还没等开口便被老宋拉着到二楼中一处雅室。守在门口的小厮见是他来,推开房门躬身退了开去。
女子原本低头逗着抱在怀里的小童,听见门声响动便慌忙抬眼。见是陌生男子,原本盈满眉间的笑意迅速消散。“掌柜这是何意。”
木樨含笑看她。女子看似双十年华,容貌虽不是极美却自有灵气。霜色衣裙沾染些许灰尘却不破旧,一头青丝盘成发髻,只簪一支浑圆银簪。
“这是九公子,娘子可将事情说给他听。”老宋在木樨耳边低语几句,笑着对女子说道。
“我只找苏公子。”态度十分不善,显然不满老宋带了外人前来。“旁的人我都信不过。”
木樨上前几步,见那小童从女子身上下来,扯着她的衣袖躲到身后,只拿乌溜溜的眼睛上下看他。“姑娘若不愿说,在下也不勉强。苏公子有事外出现不在楼内,姑娘可稍坐等他回来。”说罢向着女子身后的小人儿。
一身银红小袄,绣蝙蝠团团。还未梳起的垂发软软搭在两肩,红润小巧的嘴唇,满月般的面庞上一双眸子眼角微翘,眼睛眨动时睫毛如鸦翅轻展。还未长成便自有风韵,木樨细细瞧着,越发觉得小童眉眼像极某人。
女子见他眼神毫不避讳,忙将小童往身后藏了一些。“如此便谢过公子。”她微福了福身子,“只是还烦公子陪我稍坐。”
小童起先有些怕生,但见木樨拿了他扔在桌上的九连环翻来覆去不得其法,便大着胆子到他身边教他。女子本想出声阻止,看这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便转过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廊上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渐渐停在雅室
门口。
还未等木樨起身,原本看着窗外的女子猛然回头步伐踉跄地冲到门前拉开门。
门前站着的正是刚刚回来的苏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