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留恋岁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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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心里怎会没有母後?”高瑜也知自己太伤母亲的心,然後他却决计不能不去南崎,但眼下的情景,似乎母亲立时要将欧阳彰千刀万剐,他虽然不喜欢欧阳彰,但为了皇兄,甚至还为了阿三,他不得不保住他。
高瑜忙上前扶着太後,道:“昨日是儿臣莽撞叫母後难过,是儿臣的不是,皇兄已劝过儿臣,儿臣不跟欧阳大人回南崎去了。”这些话他平时都是不说的,此时讲来音调无甚起伏怎得都不能算情真意切,动作也十分僵硬。
幸好太後深知儿子性格,若非为了心中极其珍重的人事,他决不能做到此种地步。她又正哀於儿子的决意离去却突然听见这样的话语,也没心思多想,直觉喜不自胜,紧挽着儿子的手不舍松开,迭声问道:“当真?当真?”
“儿臣哪会欺骗母後?”因着他已决定自行前往南崎,是以这倒也不算撒谎。
欧阳彰瞧见高瑜的手势,会意告退。
太後正自欢喜,一听欧阳彰要走,更是高兴,立刻允了。
欧阳彰并未走远,他在落雁亭中坐下,轻抚玉佩,不由得想起两年前自己准备离开南崎时的情景。
“我一直把这当成护身符,你瞧我这次从那麽高的山上摔下了都能大难不死,就知道很灵啦!你带着上京吧,定也能保你平安。”当时井奕祺伤重未愈,就连举起一枚小小的玉佩也相当吃力。
“若这玉佩真能护身,那麽只要就让它继续护着阿三你吧。”
“呵,果然呐,你和他说了同样的话。”
“他是谁?”
“你可知道高瑜?”
“当今圣上的亲弟?”
“正是。”井奕祺略述了自己在宫中的事,又道,“田大叔这次的事怕是很难周转,你带我的玉佩去给高瑜,他见了便会助你,释放田大叔或许不能,但让他们父子相聚一日总是可以的。可惜我如今行动不便,否则随你们上京……”
“你就在南崎好好养伤。师傅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欧阳彰最终还是收下了井奕祺的玉佩,贴身收藏。
“还有,你千万不能让高瑜知道我受了伤,否则他一定会什麽都不顾地跑出来找我。”
“好。”
到了京城,欧阳彰便结识了微服出宫的高瑾和高瑜,一路到试剑大会都很顺利,而那枚玉佩自然也没有被拿出来。
期间欧阳彰对高瑾高瑜只字未提井奕祺,固然有他的交代在先,但也不得不说欧阳彰存着私心。他对他,早就无法自拔。
如今他也只想回南崎去,生也好,死也好,总之这一世要同他在一块儿就是了。
回忆有时如蜜糖,会很甜,甜到心头,难舍难分,却也会惹来虫蚁噬咬,麻痒难耐、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欧阳彰仍旧把玉佩收在胸前,紧贴肌肤。抬头望着晴空万里,悠悠道:“这里的天和南崎终究不一样。”
☆、第二章(四)
恍惚间欧阳彰又忆起,那时井奕祺伤重,甚至连话都说得艰难,总是自己不断地在说话,说幼时趣事说南崎风光。井奕祺很轻易就被逗笑,笑会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不笑却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干脆放声来笑,痛便痛了,有什麽大不了?
也会常常如此憧憬,待他好了便一同去南崎山顶等第一缕阳光初升,井奕祺曾说雪玉山日出美极,欧阳彰也不力争,美与不美从来没有定论,本就因人而异。他只想带着心中最爱的人一同瞧一瞧心中最爱的日月山河,倾心以待,此生不渝。
然而如今那个清浚出尘的少年却已成了那山水如画的南崎中的一坡黄土,无法挽回。万夫莫开的战将无法挽回,权倾天下的帝王亦无法挽回。生命最鲜活,鲜活最短暂。
欧阳彰收回思绪,现下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不禁暗笑自己又失职了,明明应承了木帅要时刻在皇上身边的。
高瑾远远便瞧见了欧阳彰,懒懒地斜靠树干,望着他所在的方向。他走过去,走得很近很近,当时阳光正好,轻柔地洒在两人身上,风吹起发丝,轻巧地触碰、缠绕,最终又复落於两人肩头。
“皇弟可有为难你?”高瑾问道。方才一瞬,他竟想若是那样阴差阳错同欧阳彰结了发,那人会当如何?会折断那乱发,轻描淡写地玩笑而过。无外乎是这样的结果,是以那念头只闪了一瞬便即消亡。
欧阳彰苦笑着把方才的事说了,高瑜如何揪着他交出井奕祺的玉佩,太後到了又如何保了他,末了道:“你们兄弟终归是一样性子,看着凶霸霸,实在里却是温柔得很。”
“朕何时凶霸霸了?倒是你成日嬉皮笑脸,心里又在想些什麽呢?”高瑾浅笑,“随朕回御书房去。既然瑜儿已同你挑明了,那你同阿三相识一事,朕也再不能假装不知。”
途中风景欧阳彰早已熟稔於心,一路行却仍是一路瞧着,优哉游哉的模样。他并无甚忧虑,虽说自己缘着私心将井奕祺的事刻意瞒了,高瑜对他似乎颇有敌意,但既来之则安之,何况他原本便无畏无惧。
到得御书房,高瑾屏退各人,旋即说道:“阿三他还好麽?两三年不见,朕也怪想念他的。南崎当真那般好?莫不成他在那边乐不思蜀了?这些年连个信都不捎回来……”
“他死了。”
“什麽!”
欧阳彰平静地打断高瑾的说话,不去望那人是如何神情,牵动嘴角划出黯然弧度:“如今细想,或许……是我害了他。”
南崎山上有一片古树林,其间瘴气密布,足使人眩晕昏睡数日,时运不济便被林中猛兽叼去做了食物,唯有事先服下南崎草才能不受瘴气所扰。然而南崎草却只在树林深处生长,采摘之难,不言而喻。整个南崎,唯有田茂曾得过友人相赠的一株。
此草可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珍贵无比。当日为救治井奕祺,欧阳彰百般相求才让田茂拿了出来,药效果真立竿见影,原本危在旦夕的井奕祺,服食後内息登时稳定顺畅,只需些时日养好四肢筋骨的伤便可痊愈。
然而他却忘了对井奕祺说之,虽南崎草能抵南崎林瘴气对人神智的干扰,却也会同时在人体内种下剧毒。服食过南崎草的人再吸入南崎瘴气,唯一的结果便是死亡,若说还有些什麽不同,那也只有毒发时间的长短罢了。
南崎的乡民在南崎林入口处找到井奕祺时他已气绝,之後在他房间里找到许许多多南崎草,才知这短短时日,他竟来来回回进出了南崎林多次而无人察觉。待得察觉,已然晚了。
“以他的功力,应能立即觉出身体异样,当时中毒尚浅,若好好调理,续命十年甚至二十年绝非难事,为何偏偏……为何偏偏要那样……”欧阳彰说到此处,竟无语凝焉。
“你知道些什麽呢?你总自以为想他念他甚至爱他,但阿三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呢?”此时高瑾竟也同高瑜一般,语气眼神尽是哀是恼是无尽的冰寒。
提及阿三,这个他们藏了许久的故人,欧阳彰和高瑾之间仿佛立了一道高墙将这两月来的彼此隔在时间之外,此刻的他们,心中最盛大的便只是那与阿三之间的回忆。
“我……是啊……我又知道些什麽呢……”他总想他们会有如斯美好的未来,仗剑江湖或归隐山林,然而却未曾问及过往,他不说,他便不问,他以为会有柔软时光补足那些空白,但事与愿违,仅有那短暂的相伴,和无边的空寂。
“这些事,瑜儿没有耐性同你讲,朕有。”高瑾简略说了井奕祺同他们兄弟二人少时之事,又道,“阿三当初便是为了酿出碧月酒而出宫去的,若朕没有估错,南崎草便是酿制碧月酒的关键所在。”
“难怪我总觉得碧月酒香似曾相识……阿三……是为了不牵累旁人吧,才独自一人采了那许多南崎草……”
“那个傻子!”高瑾恨恨地拍桌,“他到底什麽时候才懂得为自己想!酿什麽狗屁碧月!谁稀罕麽!他就那样死了,一百坛?一万坛?多少坛碧月都换不来一个井阿三!”从听到噩耗的那一刻开始,他不过是在强撑,如今已再无法维持平日里的气度。
欧阳彰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高瑾,他是真的相信,高瑾、高瑜对阿三的情谊不会比自己给出的浅。
“欧阳彰。”过了许久,高瑾才定定神,说道,“你回南崎之事,仍旧按照原先那样来办,试剑大会见分晓,君无戏言。但朕应允过瑜儿,过些日子,朕会同他一块儿到南崎去,那时还烦劳你带路。”
初时欧阳彰要回南崎,高瑾只当他是厌烦了京里诸事念着家乡,之後高瑜提到井奕祺在南崎,他便再不能自欺欺人,欧阳彰执意回南崎是为了那个让他们都牵肠挂肚的阿三,不否认当时他心中颇为吃味,然而如今却再无暇也无心想那些了。
“瑜儿说得对,阿三最怕寂寞了,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里。”
“莫非皇上是要……”
“这勿需你担心,朕自有主张。”
经过漫长的沈默,欧阳彰才缓缓点头:“是。”
“朕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你先下去吧。”高瑾按了按太阳穴,他乏了,也想一睡到天明甚至一醉解千愁,但他是一国之君,有许多事情他不得不顾,他必须坚持。
这些年来,能让高瑾如释重负同平常人那般欢笑的,只有一个欧阳彰。高瑜做不到,井奕祺做不到,然而欧阳彰却做到了。如果那个人能时时在身边多好……
欧阳彰退出御书房,一跃上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坐在树枝上仰靠着树干,恍惚重复道:“阿三最怕寂寞了……最怕寂寞了……”望着高瑾俯首批阅奏折的模样,不禁想起自相识起与高瑾的种种,和昨夜他无意间说出的那句惟愿自己平安的话语,心中漫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怔怔说道,“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呢……”
有些事有些话,他不说,他便不问。不问便可装作无知无觉。
欧阳彰没有那麽广博的爱,他的心很小,早就被一个井奕祺填的满满当当。
☆、第二章(五)
到了晌午十分,宫娥来传话道:“皇上国事繁忙,今日便不与欧阳大人共用午膳了。”
欧阳彰翻身跃下树来,轻飘飘地落地,未多说什麽便径直回了房去。果真看到房中已经摆满了各色吃食,尽是他喜欢的。
之後,高瑾成日埋首国事,似乎再无闲暇兼顾其他。
高瑜被太後关在自己宫里看着,片刻不得离。
倒是欧阳彰仍同往常一般逗鸟喂鱼,优哉游哉。却自始至终只他一人,笑也一人,愁也一人,思也一人,念也一人。
便如此又过一月,试剑大会的日子到了。
头一日,高瑾亲自到了校场,说了许多体恤鼓舞的言语,目光在炎烈身上停了片刻,续道:“今次试剑大会的优胜,朕依旧会满足你一个心愿,除此之外,还能与这位欧阳彰大人一试高下。”
底下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都已听闻过如今的智真皇帝非但文治武功,就连那身形风貌也倾国倾城,如今一见,不止未觉夸大,甚至觉得这人的容颜气度皆不是那一两个溢美之词能承受得了的。也不管是否犯了大不敬,都是瞧得痴了,个个心怀爱慕,恨不能他说一句便赴汤蹈火而去。
听到欧阳彰三个字,一众人才把视线从高瑾身上移开,虽说不舍,却怎能不想见见这个传闻中让他们的皇上“宠爱有加”的人呢?
见欧阳彰站上前来,风轻云淡模样,仿佛是骨子里带着的风流潇洒,开口便是:“今日天朗气清,比试结束,诸位不妨去散个步吧。”轻轻一笑,宛如春风,融冰化雪。当真叫人无法想到便是这样一位翩翩公子,曾浴血沙场斩敌於马前使敌军闻风丧胆。
“今次优胜还将与欧阳彰一战。”众人低声复述,面面相觑。
赢了,必将扬名於天下,然而那岂不是当众叫欧阳彰难堪?以现下皇上与欧阳彰的关系,难免仕途不顺。但若是输了,这试剑大会优胜之名又怎还好意思担着?将来也势必成为笑柄。
然则虽是如此想了,众人也知最後与欧阳彰相较高下的多半不是自己,不约而同瞧向被誉为今次优胜热门炎烈,却见他仍是一副漠然,浑似视周遭一切如无物。
木天一早将高瑾与欧阳彰的“试剑大会之约”告知炎烈,即便他一无所知,也不会有多少惊讶,他的所有瞻前顾後,仅仅只与高瑾一人有关,旁人如何他皆不放在心上,只要那人平安喜乐,便心满意足,万死不辞。
“那麽,便开始吧。”高瑾一扬手,校场内锣鼓喧天,一阵紧过一阵,一阵激烈过一阵,仿佛暴雨将至、大战在即,待得鼓声停止,试剑大会就此开始。
高瑾并未多耽,大会开始没多久便起驾回了宫,临行前对今次主审木天一说道:“比试完了,带炎烈来见朕。”转而又对欧阳彰道,“方才你没来由的说什麽‘天气好散个步’作甚?”
“我只是瞧他们各个面有菜色,想是这三月关在试剑山庄憋坏了,眼下终於能重获自由身,可不得叫他们好好玩乐一番?”
“这借题发挥从来是你强项,怎得?是说朕憋坏了你?当初可是你自己来的,怪得了谁?现下你要去玩乐便自行去罢,还有谁会拦着不成?”高瑾竟又不知觉蹦出了这等孩子气的言语,难免自嘲,遇着欧阳彰,当真无可奈何。
这大半月来,高瑾虽借着忙碌之名将欧阳彰放在一边故意冷落不顾,无奈他始终恪守当日诺言留守在他身边,高瑾仍是不得不与他日日相见,匆匆一瞥落得深深思忆,这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伤怀,实在可笑,可笑至极。
“皇上近日忙得很,我可是为着皇上身子着想,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走走散散心。若是不想见着我,我隔着远远的便是了。”欧阳彰伸手把正要上轿的高瑾拉了下来,也不顾周遭哗然一片,当下施展轻功几个纵跃跳出数丈,朗声道,“皇上有我护着,你们回吧!”翩然逍遥。
高瑾怒不可遏,心下却偏又说不出的欢喜,一时竟不知反抗任由他那样拉着自己的手跳开了人群层层,跃入了绿水青山。
木天一阻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