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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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暗松一口气,待一数,却发觉少了个侍卫,又见他们身后多出来的那辆车,便盯着车上看,果然,一行人将上面一层粮包卸下,底下是压着的一只木箱,打开锁头,露出里面昏迷着的一个人来,白净面皮长容脸儿,正是当年陪伴广阳王身侧的伴读魏长清。
「收拾东西,今夜动身。」
人已擒到,自然无需在此淹留,怀舟一声令下,一行人当即收束行装上路,此来只有一驾马车,此刻拿来装盛魏长清,怀风便骑了匹马,被众人夹裹在队伍正中,连夜向郴州行去。
他一行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荆无涯与佘三娘却问也不问一句,只是翌日吃早饭时,荆无涯想起这些时日里借光吃的那些好菜,再看一看老婆子那数十年如一日的手艺,这才咕哝了几句。
第七十七章
萧达原本派了一营兵士前来护卫别业内外,但因事关机密,怀舟不欲让人看见魏长清,便拒了他这一番好意,只留下二十来个神武军兵士把守别业大门。
他心思缜密,怕这些人不够机警,又叫了自己的亲卫轮番在门前值守,此际子时将过,张有才同汪元看完了这一更,正要进门去叫其他兄弟前来轮换,忽听旁边一个小兵喊道:「前边什么人?站住,报上名来。」
这般夜深人静之时怎会有人前来,张、汪二人一个激灵,登时回身握住腰刀,看向那小兵手指的方向,果见一双人影施施然走近,离门口将近三丈远时,灯笼照耀下映出二人形容。
「王爷,二爷。」
张有才与汪元大惊失色帝看着来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握着刀柄的手却放松了。
那些兵士见二人并不住脚,一径走到门前,本已举枪相向,听见张、汪二人这一声喊,又看清怀舟、怀风形容,那枪便都纷纷放了下来,一个个面露惊诧之色,着实想不明白这两位贵客何时出的门去,怎会无人看见,又怎的这时分才回来。
「王爷,您……您这是几时出的门,属下失职,竟未留神。」
见张、汪二人满脸纳罕惭愧之色,怀舟淡淡一笑,「我见今夜月色好得很,故此出去散散步,因天晚了,便从后院出去,不曾惊动你们。」
那些兵士便都露出了然之色,自也不会去深究后院有没有门。
张有才与汪元却跟他多年,从未见他有过这等闲情雅兴,不觉有些奇怪,但目光流转间瞥见他身后的怀风神色僵硬,一只手腕让主子牢牢攥住,立时便知定然跟这位二爷有些干系,两人谁也不敢多问,侧身让开门口,「时辰不早,王爷、二爷还是早些安歇吧。」
怀舟点点头,含笑看向身后,「走了这一段路,你也倦了,回去睡吧,什么时候想散步了我再陪你。」
举步迈向门内。
谁知他才跨了一步出去,怀风忽地一扬手,猛然挣开他掌握,向旁退了两步,看也不看怀舟一眼,甩开大步径自往院子里去了。
他这番突然发作,当着众人面前向怀舟撒气使性子,实是罕见得很,直将张有才、汪元吓得一怔,大气也不敢喘地偷觑怀舟,却见自家主子混不在意,竟还好整以暇地笑笑,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郴州境内的春陵江乃是连接长江的一条宽阔水道,江面上不时有船只往来,怀风身处一艘大船之上,立在船头极目四望,虽见碧空如洗天高水阔,心中却无一丝欢喜舒畅,只望着那滔滔江水黯然出神。
今日一早,怀舟便带了他启程,行上小半日来到春陵江边上了这艘船,当即起锚开拔,向京城驶去。
这船是萧达备下,拟一路护送怀舟回京,因此选了艘极是精美的大船,船身足有二十余丈长,一丈多高,极见气派,船上三根主桅,一旦张起风帆,昼夜徐行何止百里,实是又稳当又便利,只是当下江上无风,因此船行甚缓,但顺江而流之下,不过两个时辰,也已行出四五十里去,照这般算来,不出一月便可抵达平京城下了。
这日距逃离株州已是第四日,魏长清上船后被喂了一杯冷水,已是清醒过来,一张眼看见怀舟在侧,心知大势已去,面色登时灰败如死,呆坐仓房之中,不言不动,怀舟恐他自尽,在旁盯了足有移时,见他对着一桌菜肴碰也不碰,淡淡道:「长清绝非愚钝之人,必知忠孝不能两全,怀熙待你固然有知遇之恩,可比之父母的生养之恩又如何呢?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叫魏大人魏夫人知道,可不知该有多伤心了。」
魏父乃是礼部左侍郎,夫妻两个俱在京城,魏长清老于世故,听怀舟这么一提,已知高堂俱已落在太子掌握之中,心中暗叹一记,苦笑道:「多谢安王提点!」
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肴放入口中。
怀舟见他肯吃饭,知他已绝无死志,这一路行程便可放心许多,于是微笑与他斟一杯酒,心中暗自盘算,这一路上如何叫他多说些什么出来。
怀舟在舱中忙于公务,一时顾不得怀风,只叫了张氏兄弟跟在他身边,怀风在甲板上看着江水发呆,两人便跟着一站半晌,寸步不离。
时已过午,怀风毫无用餐之意,武城来请了两次,见他不理不睬,微觉棘手,想去跟怀舟说一声,但见舱门紧闭,知主子与魏长清在里头密谈,也不敢进去叨扰,想了想,只得叫厨子将菜热在炉上,随时备着便是。
这春陵江江水看似平缓,实则江面下暗礁排布涡流汹涌水深浪急,也因此鱼虾甚多,江面上除了南来北往的商船,还有不少渔舟,由一两个舟子驾着打渔,因船身窄小轻巧,长蒿一点便能驶出老远,比之大船迅捷得多,那些舟子张网一撒,便是一兜新鲜鱼虾,留下一两条自家吃用,余下的便就进兜售给这江面上行着的大船,换个一两吊钱花用,乃是个极好的营生。
怀风手扶船舷,便见一叶扁舟老远外破浪而来,顷刻间已到了大船跟前,一个渔翁头戴斗笠,手中拎一条尺来长尚自张腮甩尾的金黄色江鲤,冲怀风嚷道:「这位相公,可要吃新鲜打上来的鲤鱼吗?只要五十文钱。」
斗笠下,露出三十来岁黑黝黝一张面孔。
这面孔甚是普通,毫无出奇之处,怀风见了却心头猛地一跳,险些失声惊叫,总算他历练已久处变不惊,一瞬惊诧过后便即镇定如恒,对着那汉子道:「来得甚巧,我正想吃鱼。」
悬了这许多时日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忍不住唇角露出几分笑意。
那汉子正是怀风随同阴寒生前往总坛时在码头上见过的厉冤阁门人,此时一脸憨厚之相,竟似不识得怀风一般,将鱼用根叉子叉了递上船头。
「这鱼虽然好吃,可还及不上这江里产的黑鱼,那东西的肉才叫鲜美,可惜不好打捞,须得晚上才捞得到,相公若想尝尝,我今晚给你送几条来。」
怀风眼神一亮,连连点头,「甚好,捡那大的送两条过来,少不了你赏钱。」
手一挥,叫张有才将五十文钱包好了丢到那渔船上。
那汉子得了钱,喊一声,「好嘞!」
长蒿一点一晃,小舟箭一般去了。
怀风蓦地心情大好,指着那鱼道:「叫厨房给我做道糖醋鱼来。」
他胃口一开,底下人也松口气,张有才颠颠地拎了鱼去,心里暗道:谢天谢地,可算肯吃饭了。
竟无人奇怪这船半日行出多少,那渔夫晚上又怎么寻来。
怀舟与魏长清密谈半日,傍晚时分自船舱里出来,已是成竹在胸气定神闲。此时长河上一轮圆日艳红似火,于水天之际将沉未沉,天边一抹晚霞绮丽莫名,金黄夕晖与霞光交织成一天一地,映出船头一人侧影,江风轻拂中正凭栏远眺,似沉醉于眼前美景,浑忘一切烦忧,故此长眉秀目间一派宁和,唇角微翘,竟似有淡淡喜悦。
怀舟看见这一幕,一时竟不敢走近前去,生恐自己一现身便坏了那份静谧欢喜,只定定站在舱门前,痴痴望着怀风身形。
怀风见了那打渔的汉子,已知堂兄定然追查到了自己行踪,今晚便会有所动作,前来救自己逃脱,心中那一份激动自不待言,这些时日的郁郁之气更是一扫而空,望着那轮日头,见它一点点落下来,眼见便要沉入水中,止不住欢欣流露。
「王爷、二爷,该用膳了。」
他两人一个看景一个看人,均自欢喜沉迷之际,忽听武城来了这么一嗓子,登时惊破一片宁静。
怀风被叫得回了神,一侧身便见不远处怀舟正含笑凝望这里,目光如暖阳般温柔祥和,似只这样看着自己便是心满意足喜乐无限,心下蓦地莫名一痛,想到自己就要不告而别,不免害他再伤心一次,歉意油然而生,竟忘了拉下面孔横眉冷对,就这般呆呆回望过来。
怀舟本拟看到的又是一张冷脸,孰料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微觉奇怪,走近了道:「天晚了,进去用饭吧。」
语声轻柔,状似求恳。
怀风心头一软便要答应,可又生恐错过了厉冤阁弟子的接应,因此一时犹豫,见怀舟只是不急不躁等着,越发难以决断,磨蹭片刻,回头望一眼残阳如血,心下一横,道:「何必为了一餐饭舍却如此美景。」
怀舟一怔,旋即微笑,「说的是,那饭早些吃晚些吃都是一样,错过了这江山如画却是得不偿失。」
挥手遣退身周侍卫,同怀风并肩而立,一道眺望这江天一色,端的是千般耐心万般迁就。
此际江上起了阵阵江风,夹裹了水汽扑面而来,怀舟身形一侧,立在上风处,挡住寒意袭来,怀风看在眼中,心口一阵发紧,闷得几要喘不过气,扶在船舷上的手不知不觉捏得死紧,指节处竟微微发白。
「哥哥……」
两字呢喃出声,转瞬消散在风中,便连怀风自己也不敢说听得分明,偏怀舟是将他一举一动都印到了心上,这声唤虽轻,却听得清楚异常,心下一喜,问道:「怎么?」
怀风不敢看他眼睛,目光落在江面之上,低低道:「我以前年少无知,不分轻重,总是做错了事惹你生气,如今我大了,分得出是非对错,可一些事做出来仍是要害你不悦,甚或难过伤心,你……你可会记恨于我?」
不料他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怀舟诧异中缓缓摇头,「我疼你尚且不及,又怎会记恨,不论你做了什么,我气归气,待你的心思总是一样的。况且论及根由,总归是我对不起你更多一些,莫说你做了什么害我难过,便是要取我性命,我也只有甘之如饴的。」
他越是这样,怀风越是难受,想到分别在即,眷恋、不舍宛如江潮骤然翻涌而上,几要淹过了去意,好半晌,方压制下来,目光只望着那天边夕阳,隐隐盼它落得再慢一点,求这天黑得再晚一些。
第七十八章
那日头一点点沉入江水之中,天色骤然黯淡下来,只余一抹余晖留在天边,渐渐地,余晖也消失不见,暮色四合,天边已隐约可见星光闪烁。
夜幕中,船头挂起了灯笼,在风中一飘一荡,怀风一颗心亦跟着一起一伏。
「这下可什么也看不见了,进去用饭吧。」
怀舟轻轻道。
怀风一僵,看一眼黑漆漆江面,又看一眼怀舟,略一犹豫,松开了扶着船舷的那只手。便在他转身的刹那,江面上亮起了一盏灯火,怀风一眼瞥见,登时住了脚步。
那火光初时离船还有三十来丈,眨眼间便近了许多,不过须臾已近在咫尺,待到了跟前,才看清那火光不过一束火把,照出一只渔舟上面两名男子,一个是中午送鱼来的汉子,另一个亦是身渔夫打扮,一身粗布麻衣,头戴一只斗笠,低着头,只露出半张面孔。
怀风一眼扫去,心头登如擂鼓,好在这船头的几盏灯火在风中明灭不定,看不清他神情,怀舟又正打量那两名不速之客,这才没觉出异样。
「相公,你要的黑鱼我打来了,且看中不中意。」
说着,那汉子将鱼挂在鱼叉上递过来。
怀风不明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送东西给他,便伸手去接,「好。」
怀舟见冷不丁冒出两个生人,心下正暗自戒备,这时见怀风与他对答,似是熟识,便略微松了松神,但仍是放心不下,抢先拦下,「这东西腥气得很,你别碰,我来就是。」
一面说一面去接那鱼。
便在这时,那挂鱼的叉子突然晃了两晃,像是不曾拿稳,那叉头的黑鱼本已死了,这么一抖,竟像是活了过来,鱼肚子猛然涨起,啪的一声裂开,从中喷出一篷细如牛毛的银针,冲怀舟面门直射过来。
这一下变故陡生,怀舟又近在咫尺,眼见便要被针射中,总算他武艺已至化境,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使了个铁板桥,身子直向后仰,堪堪躲了过去,那针凌空而过,咄咄几声,全数钉进了他身后的舱壁之中。
「怀风躲开。」
这一下突然受袭,怀舟立时想到定是广阳王派人来刺杀自己,生死之际,头一个惦念的便是怀风安危,才一躲过针刺便去捉怀风手臂,要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躲避,孰料一捞之下却捉了个空,只见怀风站在一旁不闪不躲,只愣愣看着,似是被吓得呆了。
怀舟心下大急,一面向他靠近,一面凌空一掌劈向那渔夫,心中暗悔,不该叫怀风吃了那化功散,这等危机时刻,却叫他连自保之力也没有。
这船虽大,毕竟不如地面平整宽阔,怀舟一步便跃到怀风跟前,要去拉他,这一番响动甚大,舱中侍卫均已听见,一个个窜了出来涌到船头,便在这纷乱之中,忽听那头戴斗笠的渔夫叫一声「跳下来」,声音低沉,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中。
那些侍卫不明这句话对谁而说,尚在怔忡,怀舟却陡然一凛,出手如风抓向怀风手臂。
他动作迅即如电,实是快到巅峰,奈何怀风身法是他亲自□出来的,后又经父兄点拨,虽无内力,却无损其快,一晃一闪间已躲过怀舟一抓,一手扶住船舷,借力一撑,纵身跃下船头。
这段江水正是春陵江中最为湍急的一段,江面下暗流四伏,白天尚且无人敢在江中戏水,更何况此时已是夜间,一旦落水,打捞起来殊为不易,十有八九便是葬身鱼腹,怀风躲开那一霎,怀舟本惊怒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