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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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要收冬奴做义子,”安永道,“至少他会真正去爱惜崔府。”
玉幺闻言笑了笑,不再反驳,开始为安永仔细观察起宾客来。在甄选男人方面她有两世的经验,于是不消花费太多时间,她便从满目琳琅中选出了最出众的一位指给安永看。安永不动声色地留了心,直到这天夜宴结束之后,才把选定的继承人报知族长。
族中要过继给安永的,是崔永安从叔之孙,今年刚满十二岁的崔邈。这件大事一旦确定之后,族长便紧锣密鼓地安排,赶在这一年的冬至家祭时,为安永和崔邈举行了过继仪式;同时在翌年元月新春,安永也正式认下冬奴做义子。如此一来安永便算是有了后辈,从此不用再被人称作公子,而是正式继承了白马公的名爵。
崔府里有了下一代,日子顿时比从前热闹起来,安永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定,平日除了在朝中尽职,闲暇都会去浮图寺里参禅——他这样做一半是为了躲开奕洛瑰,一半也是为了躲开玉幺。
日子似乎是在一片平静中安然度过,一转眼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工部的战船业已全数竣工下水——在安永的促成下,这支船队如今已被改作远航探险队,将在这一年的六月由李琰之领队,一路顺风南下前往波斯。
这日玉幺又跟着安永上船坞视察,归程时闷闷不乐地沉思了一路,直到回府后才对安永开口道:“我想加入李琰之的船队。”
安永起初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明白,疑惑地望着玉幺问:“你说你要做什么?”
“我说,我要加入李琰之的船队,跟着他们一道往波斯去,”玉幺提高声调又重复了一遍,见安永瞬间变了脸色,连忙又向他解释道,“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如果我不跟着,那李琰之只会带些香料珠宝回来,又怎么可能发现新东西?”
“为什么一定要发现新东西?”这时安永蓦然抢白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玉幺,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走?是崔府让你不满意,还是我这个人……惹得你不开心?”
玉幺原本低着头听安永说话,这时候却突然苦笑着抬起头,倔强地望着堂外满树的梨花:“你干嘛非要问个明白呢?之前一直在装傻的人不都是你吗?伪君子……”
她这一句话说得是心平气和,却顿时把安永给噎住,将他解释或者挽留的言辞统统堵住了嗓子眼里,只有喉头像拉锯一样扯得生疼。
“你如今已经是白马公啦,还有了两个儿子,我留在这里算什么呢?”玉幺强颜欢笑着,末了又揶揄道,“大家都知道我不是玉夫人,是被你收留着吃闲饭的,好啦好啦你别生气嘛——就算是被你邀请的贵客吧,住这么些年也该被人说闲话了……”
“谁敢说你闲话?”安永脸色阴郁地冒出这么一句,蹙眉望着玉幺,“让你想要离开是我的错……你若是在崔府待腻烦了,随你去哪里散心都好,可是航海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玉幺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工部造的船又大又坚固,船上不但能养鸡养鸭还能种菜,你还怕我会饿死啊?至于航海嘛,反正开船的又不是我,何况李琰之的手下经验丰富,这次航行的路线他们已经走过一遍,还能出什么岔子?”
安永说不过伶牙俐齿的玉幺,急得简直要发火:“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方便和一群水手一起出海?!”
“你确定老子是弱女子?”这时玉幺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笑起来,“现在你再想怜香惜玉已经迟了,老子已经打定了主意,你硬要拦着我,只会让我恨你。”
说罢她面色一沉,极认真地望着安永低语道:“而我最不想做的,就是恨你……”
玉幺此言一出,安永顿觉心头一冷,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已经无法再挽留住自己最重要的伙伴——这一世,他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消极怯懦,把本该与他最亲近的人给弄丢了……
67第六十六章 远航
白马公崔永安的宠姬不顾劝阻,执意要跟着李琰之的船队出航一事;没两天就像桃色绯闻一般传遍了新丰城。而面对满城风雨;李琰之则精明得像一头狐狸,其实早早就发现玉幺才是那个真正牵制着安永的人;又岂会对他二人横加干涉?于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非但不介意与一介女流为伍;甚至还当面为玉幺打圆场:“玉夫人跟着在下出航;在下拼死也会保得玉夫人平安归来,崔三你大可放心。”
“就是嘛;我只是出趟远门,又不是不回来;何必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玉幺也受不了安永如此婆婆妈妈,吐着舌头笑道。
安永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说服玉幺;最后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着手为她打点行装。此时距离船队起航还有两三个月,于是在时间宽裕的准备过程中,只要是能够亲力亲为的,安永绝不假手于人,把凡是能想到的东西全都替玉幺备上,只求在旅途中万无一失。
“虽然船队中已经配了军医,我还是会安排府里的郎中与你随行,免得生了病的时候耽误诊治,”安永细心叮嘱玉幺,在她耳旁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还有在船上的时候,记得要及时补充维生素C,预防坏血病。”
“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吃点酸的嘛,”玉幺横躺在簟席上,没心没肺地笑道,“我就当自己是孕妇,每天喝上一口醋不就得了。”
“谁告诉你醋里含有维生素C的?有点常识好不好!”安永顿时瞪起双眼,气冲冲地训斥道,“船上配备的水果和蔬菜,如果坏了就别吃了,让人用绿豆泡点豆芽给你。”
“嗯嗯嗯……”玉幺被喷得狗血淋头,忙不迭点头答应着,想想又道,“我跟着你上船坞的时候,偷偷留意过,其实船上的伙食还蛮不错的。”
玉幺这话倒是不假,比起从前欧洲发现新大陆那会儿的航海,船员因为缺乏维生素得了坏血病而死得七七八八,在解决吃饭问题上素来很有天赋的大魏子民,出手可要阔绰得多。
就好比这次远航,船队不但准备了大豆、面粉、小米和大米做主食,还准备了大量的咸鱼、蜜饯和腌菜,甚至在船上养了鸡、鸭和青蛙以供新鲜肉食。专门饲养的狗和训练好的海獭也被带上船,这样在漫长的旅程中,训练有素的海獭每日可以通过船舱底的“水密室”潜入海里,两只一组地将鱼群赶入渔网;而狗不但可以捕捉船上的耗子,必要时也能充当肉食来源。
就在这两天,鸾水的码头上已经越来越繁忙,数不清的驳船将大量的蔬菜、干鱼和淡水运到船上。新鲜的白菜和萝卜被撒上盐用糖醋浸泡,樱桃、杏子和枇杷被晒成干果,而桃子和竹笋则被埋进沙里储存。就这样,粮食和淡水的补充会一直持续到起航的前一夜,以期足够为三万人的船队提供至少三个月的粮食储备,不但如此,船上的主粮甚至已经富足到可以提供多余的大豆来磨豆腐,以及用大米来酿酒。
很显然,奕洛瑰说到做到,完全是按照策划一场大战的排场来装备船队——整支船队由二百五十多艘船舶组成,其中最大的一艘主舰是可以容纳上千人的楼船,整只船足有四十四丈长、十八丈宽,船上有九根桅杆、十二张帆,需要二三百人才能抬动它的铁锚。楼船周围则分布着李琰之自己的商业船队,除此之外,船队还包括了三十二艘三十七丈长、十五丈宽的马船;六十艘二十八丈长、十二丈宽的粮船;六十艘二十四丈长,九丈宽的坐船;以及一百艘只有十八丈长、七丈宽,却灵巧、轻便而利于水战的战船。
这样一支庞大的船队,其中大部分的船员又是能征善战的士兵,如今打着奉旨远航的旗号,一路威风凛凛地沿海南下,怎能不使百越的君臣们心惊胆寒呢?
一场盛事一旦没有了战争的肃杀,自然让新丰城的百姓们跟着欢腾起来,大家就如同期待着节日一般,欢欣雀跃地迎来了船队的起航之日。争强好胜的奕洛瑰当然也不负众望,这一天特意为远航举行了盛大的庆典,站在城楼上为即将出征的船员们送行。
当身着衮服的奕洛瑰在正午时分踏上城楼时,将近三万名水师方阵正静静等候在城下,已被封为远航正使的李琰之躬身向他行礼,俯首听令的模样让奕洛瑰不由地傲慢一笑,缓缓开口道:“启程吧,我祝李正使你一路顺风,希望这次远航真能如你们所说——可以宣德化而柔远人,让百越对我俯首称臣。”
李琰之闻言立刻叩首谢恩,接旨后与一干副将走下了城楼,这时随着阵阵号角低鸣,城下的列队也开始向城南数里外的鸾水码头缓缓行进。奕洛瑰目送大队人马自城下川流而过,眼角余光却从随侍在一旁的文武百官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安永的身影,心头不禁涌过一阵暗喜。
那玉幺在崔永安立嗣之后,竟然选择跟随船队出海远航,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心灰意冷决定远离,而崔永安的身边从此再无旁人?
那么从今而后,自己也许就可以放手一搏,试着成为他这一世最深的羁绊……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城楼上的安永俯瞰着城下,目光却始终逡巡在舟师官员们乘坐的马车上——他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更不可能觉察到奕洛瑰隐秘的心思,俨然像一个惨遭宠姬抛弃的无辜丈夫那样脸色苍白,只盼着能够赶在船队起航前追到码头,再一次去哀求负心人回心转意。
这样失魂落魄的白马公,无形中印证了一直以来风传的流言,又焉能不使人侧目?
原来珠璧争辉一场,新丰城占尽风华的崔永安竟然真的输给了陇西李琰之,已经将心上人拱手相送了啊……
面对旁人种种匪夷所思的揣测,安永兀自浑然不觉,好容易捱到典礼结束之后,他这才如蒙大赦般走下城楼,翻身骑上府中一早准备好的快马,飞骑赶往鸾水上的码头。
而此刻玉幺乘坐的马车已经抵达了鸾水岸边,只见她轻盈地跳下马车,一身柔然男装利落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身条,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极俊俏的西域少年,着实雌雄难辨。
“唉……”这时她蓦然长吁了一口气,抬手拂过岸边碧绿的垂柳,回首向着新丰城的方向遥望,轻声低语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对不对?”
如果她能在最后一刻逼出那人的真性情,倒也算不枉费她这一番辛苦——可是如果不能呢?
她还要不要回来?
神游天外让眼前的视野渐渐模糊,就在玉幺失神之际,红尘万丈的喧嚣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平凡无奇的声音竟奇异地穿透了扰扰攘攘的嘈杂,一下子扯住她的心,就像游丝穿过了海底针。
只见安永气喘吁吁地勒马停在她面前,汗出如浆的脸上挂满了紧张,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无比欣慰地叹道:“还好赶上了……”
玉幺的心尖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止不住发起颤来,她担心自己的嘴唇因此而失去血色,于是极力使眉眼飞扬起来,满是骄纵地嘲笑道:“怎么,突然又舍不得我啦?”
“不,是我想给你这个……”安永说着便跳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串十八子佛珠递给玉幺,低声道,“这是我为你在浮图寺中求的,直到今天才做好,还好赶上了。”
在这个时代,想要一串与自己当年送沈洛的那件信物一样的佛珠,必须得靠定制,好在他这一世实在是有钱有势,才算是没有误事:“玉幺,戴着它上船吧,一路平安。”
玉幺愕然望着汗透重衣的安永,不敢相信他如此大费周章,竟然只是为了送她一串木头佛珠。
“你……你……”玉幺拿着佛珠,气得连舌头都发麻,于是一瞬间她忘了思考,竟火冒三丈地扯断了佛珠,咬牙骂道,“难怪你这阵子都在吃素呢,原来就是为了折腾这个!老子才不要这破玩意儿,将来是死是活都是我自找的,用不着你假慈悲!”
一瞬间木珠飞迸,珠子一颗颗落在河埠的青石上,又像活物一般弹跳着四散开。安永脸色一白,直直望着玉幺说不出话来。他哑口无言的样子更是惹恼了玉幺,于是她执拗地背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迈步登上了楼船。
心头最在意的人就这样被她抛在脑后,于是最深刻一瞬间又变成最模糊,让那个人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岸边摩肩接踵的人群里。
“妈的……”玉幺上船后恨恨自语,站在甲板上泪眼模糊地扶着船舷,无论怎样眨眼都没法看清安永的身影,“老子将来一定要让你后悔……后悔今天放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主要参考了《1421:中国发现世界》加文·孟席斯
68第六十七章 佛珠
安永静静坐在浮图寺的佛精舍中,低头凝视着躺在他掌心里的一串佛珠。
这是一串被玉幺拒绝的祝福——她竟然真的就那样走了;带着对自己的许多怨怼;走得如此决绝。
安永回忆着那天的每一幕:自己挤在混乱的人群里,惊惶地弯着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佛珠;为了寻找到最后一粒珠子,他竟然错过了船队起航的瞬间;直到将珠子尽数捡齐的一刹那;他才惊觉人潮汹涌。百姓们因为船队的起航而蜂拥向前,人流像迅猛的潮水一样推倒了他;同时许多人也跌倒了压在他身上,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踩死的一瞬间;是微服出行的奕洛瑰及时将他救起。
只记得奕洛瑰当时气得脸发白,面目狰狞地冲他大吼着:“不要命了?”
而自己却好像傻了似的;只顾着攥紧了拳头里的佛珠,恍恍惚惚地望着他发怔……
现在这串佛珠已经被自己重新穿好,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手中,恍如隔世般,令他重拾被人弃如敝屣的苦涩——同样是蕴入虔诚的佛珠,同样被丢还给自己,无论是爱情或者友谊,最后兜兜转转总还是一场空。
安永觉得自己想不通,然而潜意识里却有一道声音在悄悄提醒他:要是早点敞开心扉就好了……
要是早点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