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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善男子-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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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贺麟,你这是血口喷人!”安永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好容易才将身子站稳,“你想问我的罪,大可以胡编乱造,可是对官家,我无愧于心。”

    “哼,你无愧于心,我也是字字不虚,信不信由你,”尉迟贺麟倨傲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多言,抬手一挥喝令左右,“送他出宫。”

    “放开我,”安永立刻挣扎起来,却无法摆脱试图控制自己的侍卫,“尉迟贺麟,你不要欺人太甚!即使官家不在,你也不能这样对我!”

    “怎么,你以为你还有多少分量?”尉迟贺麟双臂抱胸斜倚着殿门,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安永,一径冷嘲。

    安永瞪着他充满讥讽的一张脸,一时急怒攻心,再与侍卫纠缠时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整个人便跌入了无边的眩晕,人事不知。

    再睁眼时,模糊的视野中只剩下冬奴满是担忧的一张脸。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安永的心却像被留在了无尽的黑夜里,正深深地陷入某个幽暗的角落。

    “义父,您可算是醒了。”冬奴望着安永黯淡的双眼,长吁了一口气。

    安永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屋里的光线,略感清醒后才张开皴裂的双唇,沙哑地问:“外面,怎么样了?”

    “闹着呢,”冬奴扶起安永,小心地喂了勺甜浆给他润喉,“官家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柔然在南边又吃了败仗,大家都乱了阵脚。义父,事到如今,我看您就别再操心外面的事了,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安永目光一黯,不再说什么,一张脸却灰败得如同死过一次。

    那个曾经山盟海誓,要与自己白头偕老的人;那个豪气干云,答应要用一辈子宠着他的人;那个在这荒凉的时空里,唯一可以张开羽翼保护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一世,他再度一无所有。

    。。。。。。

    转眼国丧之后,安永整日一身缟素,枯坐在平等寺中伴着黄卷青灯,而司马澈的大军连连告捷,眼看就要逼近京城。

    就在整座新丰城风云变色、万马齐喑的日子里,安永却从惶惶不可终日的众生中跳脱出来,每天独自洒扫着浮屠塔上的浮尘,在金铎锵鸣的塔顶守望着沉寂的皇宫,怔怔一站便是半日。

    这天当冬奴气喘吁吁累得半死不活爬上塔顶时,见到的正是安永这副失神的模样:“义父,您还在这儿守着呢?”

    安永回过神,侧脸望向冬奴,这时夕阳的金光镀满了他的一身素衣,让他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庄严的神光里,看得冬奴心口一阵阵发紧。

    “义父……”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让接下来要说的俗事不会玷污眼前人的高洁,“新丰城外如今兵荒马乱,眼看禁军就要控制不住了,公子为了安全起见,请您回府去。”

    他吞吞吐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艰难地将这个极坏的消息报知安永。

    安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绕到塔顶的另一侧,遥望着新丰城外郭浅淡的轮廓,久久才梦呓般地叹出一句:“终究还是我做错了吗……”

    当初他自以为能够帮助奕洛瑰铲除异己、肃清叛贼,哪知后来国丧未竟,京城内外便已出现异动。一切竟然应验了尉迟贺麟之说,司马澈对他早已失去信任,所谓的招降,不过是利用他施了一招反间计。

    事后想来,才知道自己有多浅薄幼稚,只是如今斯人已去,他连后悔都没了力气。

    此时冬奴惴惴不安地跟在安永身后,见他再度陷入沉默,好半天才斟酌着开口:“义父,谁也没想到前帝他……竟会这样对您,您不必太过自责。”

    “我知道,”安永苦笑了一声,无奈地自嘲,“只是如今官家已经不在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难道我回府去,就能苟且偷安吗?”

    冬奴闻言皱起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嗫嚅:“可是有您在,府中的人心总能安定些。”

    安永听出他话里的艰涩,于是不再坚持,一边随着冬奴往塔下走,一边黯淡地问:“我回去,就真的能使你们安心?司马澈的大军不知何时就会攻陷新丰,等到了那一天,我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

    冬奴闻言脚下一顿,扭过头,望着安永执拗地回答:“义父,就算您是国贼,您也是崔家的主人。”

    他灼热而坚定的目光,让安永禁不住眼底一热。

    自从被冬奴接回府后,安永依旧不问世事,只在自己的庭院中深居简出。

    然而弥漫着愁云惨雾的崔府,如今已是新丰城士大夫眼中一个心照不宣的存在——崔府白马公,当年新丰城的永安公子,是最先为柔然皇帝出仕的人,假若今次司马澈能够收复新丰,他如何处置崔永安,将预示着其他士族的命运。

    而眼下对这个危机顾虑最深的人,正是府中公子崔邈。他身为崔府未来的继承人,只因安永素性不问世事,实际上已掌管了府中诸多事务,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见不得安永如今的消沉被动。

    于是某个清晨的例行问安中,崔邈望着冷淡的安永,终是忍不住开了口:“父亲,眼看大局将定,您总该为崔府做点打算。”

    安永听了他的话,很是诧异地抬起双眼,迟疑着问:“你要我如何打算?”

    崔邈见父亲态度尚可,便试探着建议:“也许前帝顾念旧情……您这时候表明立场和态度,还不算晚。”

    此言一出,原本气氛还算融洽的客堂,瞬间陷入死寂。

    安永沉默了好一会儿,僵硬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低声吩咐崔邈:“你下去吧,今天这话,以后都不必再提。”

    崔邈碰了个软钉子,面上也不好看,怏怏敷衍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冬奴跟在他身后下堂,一直走到外庭才气呼呼地发难:“公子,您怎么能对父亲提这种要求,这不是戳父亲痛处吗!”

    “我这要求有错吗?”崔邈瞥了冬奴一眼,口气不善地反驳,“他倒是对柔然人忠心耿耿,可是如今又怎样?哼,还不是转眼就被那帮蛮夷弃若敝屣,连大丧都不得……”

    “你给我住口!”冬奴火冒三丈地打断他,怒吼道,“你知道什么?当年为了崔府,父亲是如何熬过来的,这其中的苦楚为什么就没人仔细想想!”

    他涨红了脸,还想再说什么,这时一名小厮恰好捧着一封信札走进了庭院。崔邈和冬奴立刻默契地闭上嘴,正色问那人:“你这是替谁递的信?”

    那名小厮年纪尚小,只能将信札呈至二人眼前,懵懵懂懂地回答:“这信上的落款,小人也不清楚是谁呢。”

    那小厮话音未落,这时崔邈和冬奴的脸上却已没了血色。

    只见素白的信封上,仅落了两个小小的字——清泉。

 第八十九章 彷徨

    面对信笺上的落款;冬奴惊出一身冷汗,崩溃地自语道:“完了,新仇旧恨;一起寻来了……”

    倒是崔邈还有一丝镇静,白着脸呵斥他:“慌什么;先把信给父亲送去。”

    二人慌忙打发走小厮;面面相觑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结伴返回客堂;求见安永。

    安永原本已退回内室;这时只好再度走出来,却见他二人去而复返、神色不定;不禁隐隐有点忐忑;忙问:“又有何事?”

    “父亲……”崔邈欲言又止;斟酌了好一会儿,索性咬咬牙将那封信直接呈上,只说,“您的信。”

    安永接过信只看了一眼,脸上便迅速褪去血色,颤声问:“这是谁送来的?”

    崔邈无奈地摇摇头,低声道:“送信的人托一名不经事的僮仆将信送进来,也不知是出于何意,父亲还是先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吧。”

    安永闻言,心中更觉不安——司马澈这时候敢送来署名的信笺,只能说明一点——他已经胜券在握。这一点对自己来说,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素白的信纸在他眼前徐徐展开,早已陌生的字迹铁画银钩,连缀成很简短的几个句子:“汝非昔日永安,朕亦非昔日清泉,纵有顾惜之心,奈何汝一意自毁、罪不可逭,奈何、奈何。”

    安永木然地把信读了几遍,感官像是失了灵,只觉得这信上的字一个个拧成了一股绳子,勒得他无法呼吸。坐在他对面的冬奴和崔邈却已等不及了,战战兢兢地问:“父亲,信上写了什么?”

    安永绝望地抬起头,捧着信的手一颤,信纸便如同一只死蝶般飘落在他们眼前。冬奴和崔邈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见安永低语道:“是我害了你们……”

    冬奴心里一凉,便知大势已去,崔府如今已是腹背受敌、穷途末路。

    “不,不会!”这时崔邈捡起落在地上的信,霍然起身站在安永面前,目光散乱地喊,“事情还有转机,您看前帝到了如今还不忘给您写信,这就是转机——只要城破之日您向他负荆请罪,也许他就能对崔府网开一面……”

    崔邈狂躁地盯着安永,语无伦次,生平头一次完全失去了冷静。一旁的冬奴连忙拽住他的衣角,惊慌失措地提醒他:“公子,您失态了。”

    崔邈不耐烦地将衣角从冬奴手里抽出来,恨不得一脚踢开他:“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吗?设若前帝收复河山,清算叛臣,等待崔府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言辞激烈,却并没有危言耸听,安永由着他在自己面前发泄情绪,等到一室恢复沉寂后,才无力地开口:“你要我向司马澈……负荆请罪吗……”

    他的语调柔软低沉,淡淡地压住了崔邈咄咄逼人的气焰,即使常年恭谦,属于白马公的锋芒一旦绽放仍令人不敢逼视。崔邈一时发作不得,只能不甘心地低语:“难道父亲您……宁可牺牲崔氏满门吗?”

    他这一句话让安永心中一沉,冥冥中若有所悟——是了,当年新丰城破,心高气傲的崔永安一定也曾听过这句话,当时他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放下兵刃去见了奕洛瑰——那一定是深切到足够碾碎铮铮铁骨的痛苦。

    所以他这些年来,到底用这副一心殉国的身体,做了些什么啊……安永痛苦地闭上双眼,咬着牙嗫嚅:“崔永安……何罪之有。”

    有罪的,自始至终都是他。

    于是这一天,司马澈用一封绝情的信,让素日显赫的崔府在兵荒马乱的洪流中,彻底变成了一叶孤舟。

    孤舟中的安永进退维谷,混乱的思绪与一段段噩梦纠缠在一起,使他食不知味、寝不安席。入夜后的新丰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安宁,到处是兵荒马乱的喧嚣声,时过三更,安永正在帐中辗转反侧,忽然就听见冬奴在外间压着嗓子问了一声:“义父,您睡下了吗?”

    他听出冬奴的语调有点异样,连忙翻身坐起,小声回答:“我没睡,你有什么事?”

    冬奴立刻蹑足进入内室,揭开安永的床帐,在黑暗中惶惶地冲他瞪着眼睛:“义父,皇后她……回来了。”

    “你说什么?”安永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一看冬奴惶恐的脸色,便意识到这件荒谬的事确实已经发生,“她怎么会出宫的?”

    这个问题冬奴显然没法说得清,只能苦着脸回答安永:“义父您还是亲自去问吧,我到现在头皮还在发麻,哪里能知道个所以然。皇后后半夜一个人跑来崔府敲门,幸亏守门的几个都是我的亲信,我命他们不许声张,这事连公子都不知道呢。”

    安永应了一声,披着衣裳匆匆走出寝室,这时内室里光线昏暗,大魏的皇后崔桃枝正孤零零地对着一盏鎏金灯发呆,身上披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灰暗旧衣。

    “你怎么来了?”安永走到她面前悄声问,眉宇间满是惊疑。

    “哥哥,我是背着人偷偷溜出来的,”崔桃枝见到安永,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讪笑道,“如今宫里乱成一团,连皇后都能跑出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宫里?”安永的神色一瞬间有些惘然,怔了怔,才问,“宫里怎么了?”

    “那些柔然人,准备往北撤了,”崔桃枝的双眼神经质地瞪着安永,急促地喘息,“哥哥,他们要抛弃新丰,可是却安排我的儿子即位,要我们母子俩做替死鬼!”

    “什么?你是说,景星他很快就要登基了?”安永脸色一变,随即意识到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自己沉溺于丧痛忽略了外事,不禁有点自责,“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没有尽心,都忘了他的事。你今夜来找我,莫非就是为了他?”

    崔桃枝点点头,忽然开始抽泣起来:“哥哥,你救救我们母子吧。”

    安永的心被她的哭声狠狠地锥着,又急又痛,慌忙向冬奴要了帛巾递给她:“先别急着哭,这事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不过我如今人微言轻,连宫里都去不得,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可眼看新丰就要弃守,景星这时候登基,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崔桃枝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红红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毅然,“我哪怕是死,也不能让他做这个亡国皇帝!”

    安永注视着神情坚毅的崔桃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妹在伧俗的皮相下,有着比谁都执着的心。

    “你打算怎么办?”他谨慎地问。

    一接触到正题,崔桃枝的眼神就凶悍起来,母狼般冷酷又小心地低语:“我要做太后,替景星听政,但是这需要崔家替我夺权,哥哥你得帮我。”

    “不,这么做太危险了,只会把你也赔进去。”安永听了崔桃枝的意图,只觉得心惊肉跳,“何况对眼下的乱局来说,最大的威胁是即将破城的敌军,你就算夺权也于事无补。”

    “可如果我不这么办,宫里那帮人很快就会抛弃我们母子,”崔桃枝似乎早已考虑过这点,即使安永晓以利害,依旧打定了主意,“对柔然人来说,景星只是他们占据中原后怀柔的一枚棋子,一旦失去大魏、退回盛乐,景星就变成了杂种。他们这时候将景星扶上皇位,就是想金蝉脱壳,将景星这个傀儡皇帝丢给司马澈。我想来想去,只有自己掌了权,让崔家拿到兵权,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你是说外戚干政?”安永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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