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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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淼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
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
只是甭管是黑是白,是酒心还是榛子,但凡是巧克力,舔一舔都会有甜味。可是现在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杯陈年老酒,放在眼前碍眼,含在嘴里嫌苦,吞下去又反胃。
没人告诉殷淼,这样哭笑不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自己好像赶鸭子上架,被人推着往前走,深陷泥沼,无所逃遁。看不见过去,望不到将来。
人们蜗居在这个钢筋混凝土包裹着的城市里,每天浑浑噩噩,忙忙碌碌,鲜少有人知道,自己这般究竟是为什么。或许某年某月,自己真的累了,倦了,有了懈怠之心,想停歇下来,可那时,自己已经老了,老透了,再不能被这人情世故的碾盘轧出一丁点油水。
殷淼不想这样。
殷淼看向挂历,今年2012年,自己才25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段。
“宝贝。”
殷淼一惊,不知何时,王靖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想什么殷淼自己也不知道。殷淼的嘴角泛起一丝弧度,那笑容的韵味跟角度和自己工作时丝毫不差。
殷淼是书模,需要整天对着镜头,笑是他最拿手的,因为他就靠“卖笑”挣钱。他知道,什么样的笑,笑起来最假,看上去却最真。就像王靖深知,什么样的言语,说起来最虚假,听上去最动人。
殷淼从不否认,王靖会是个很好的恋人。他会在自己失意时送去最结实的胸膛,他会在自己难过时想法设法逗自己开心,他会在学生时代省下每天的早饭钱给自己买蛋糕吃,他会在成人工作后提供自己力所能及中最稳定的生活。
但凡此种种,都要以不触及他的亲情为前提。
用王靖他妈的话说,像殷淼这种爹娘老子死绝了的,永远不懂儿子和妈有多亲。
殷淼对于这种话从不反驳,因为他觉得这种毫无水准的话已经失去了反驳的额度和立场。
谁没有过爹妈?
谁不知道儿子和妈有多亲?
母亲十月怀胎,历经坎坷,冒着生命危险将孩子生下来,精心照顾,事无巨细。
谁都知道,养育之恩大于天!
但这并不以为着,母亲可以干涉儿子的感情。很多次,当王靖的母亲骂自己爸妈的时候,殷淼都像回敬她一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克死自己的丈夫。”但这种话多少次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去。这样的话太伤人,他不像杨金华,骂人时总喜欢揭人疮疤,尽拣别人痛楚打。
有些话,殷淼从来不对王靖说,不是因为有所避讳,也不是怕说了王靖会有想法,而是知道,说了也是纯属白搭。殷淼不知道用愚孝来形容王靖是否贴切,他不分青红皂白顺从他母亲心愿的举动着实让他不解。好歹你王靖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为什么一旦和你母亲牵扯上你就变得这么离奇。
殷淼将脑袋靠在王靖的肩膀上,“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我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她永远把钱和王恪当作生活的第一要义,永远见不得我花钱,永远看我不顺眼。你知不知道,我很压抑,我真的受不住了。”
“宝贝,我又长胖了两斤。”
殷淼何其聪明,自然知道王靖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真是难为你了,在这经济低迷的时候还能长肉。”殷淼不再多说什么,盖上被子,合上了眼。
反正多说无益。
终究听不得自己妈的半句不好。
王靖往殷淼跟前凑了凑,殷淼既不闪躲也不迎合,任由王靖把自己搂入怀中。
“我想我妈了。”殷淼的眼睛带着水汽,声音低沉,带着被压抑过后的苦闷所特有心酸。
王靖把下巴抵在殷淼的脑袋上,先是喉结里冒出一个不怎么完整的音节,见殷淼不答话才快慰到“乖,你还有我。”
殷淼点点头,王靖的声音包裹着数不尽化不开的温柔,可是自己心里还是空落落的难受。
归根究底,还是活得太压抑。是可悲也是可恨,总之最后都归咎于宿命。生活或许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但绝对是自找的。凡事都要强求机缘,附带无数现实敏感的条件。关于现状,殷淼实在是狼狈到让自己隐藏假笑的力气都没有。
善于隐忍,绝不代表心不会痛。
夜更深了,殷淼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敢翻身,害怕自己稍微一动弹,就把王靖给惊醒了。交往这么多年,对方的脾性自己还是挺了解的。他知道王靖睡觉浅,知道王靖爱穿宽松的睡衣,知道王靖习惯在起床后喝一杯蜜水,知道王靖爱自己。
当然,也知道王靖爱他妈。
很爱很爱。
比爱自己,还要爱。
不知过了多久,殷淼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生活有自己的爸妈,有王靖。
却没有杨金华。
那个总是带给自己压力的“婆婆”。
☆、败阵
殷淼是被勾人的香味撩醒的。
前一晚吃得本来就少,自然是禁不住如此挑逗。趿拉着拖鞋冲出房间,客厅的香气更甚。殷淼走进厨房,揭开砂锅的盖子,汤汁已经炖的极其浓厚,上面浮着一层金灿灿、光亮亮的油花,高汤上还浮着几个香菇,在沸腾的汤里上下颠簸着。
顺手拿过汤勺舀了一些,味道还不错。杨金华的烹饪荟萃了东北乱炖之精华,很少能做出清清爽爽的食物。殷淼忍不住,又舀了一勺,刚要把汤勺放进嘴里,就听见杨金华的叫唤。嗷的一嗓子,吓得殷淼把整个汤勺丢进砂锅里。
“哎哎哎,怎么回事啊,我汤还没开就把盖子打开。”老太太迅疾地冲过来,把殷淼挤到一旁,拿出一双筷子把鸡架翻个身,捞出汤勺重重往料理台上一扔,末了,眼神不悦地朝殷淼身上打量。
“我弄给王恪的你在这吃什么东西啊?”
殷淼登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想了半天硬是憋不出半个字儿回击,就呆呆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武器永远只有一头是尖锐的,那是因为举起它迎敌时,一侧会指向自己。谁都希望它可以击败敌人,但决不允许误伤自己。
“整天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自己还不是就着锅吃吗?这也不嫌不卫生了?这也不怕口水了?”老太碎碎叨叨念个不停,“做人就别穷讲究,自己做不到还整天屁话啰嗦。我真搞不懂你了……”
殷淼气呼呼地走出厨房。身后,老太太依旧喋喋不休,就像机关枪对着铁板来回扫射,停不下来。有些观念扎根在身体里,日积月累,便成了本能,一旦触及,全身细胞都会被触动起来。就像杨金华,打压殷淼,总能激起她全身的快感。
王靖从外面买完早餐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自个儿的妈在厨房忙上忙下,嘴里念念有词;殷淼则是坐在沙发上吃泡面,脑袋低垂,恨不得把整个脸面埋进面桶里。王靖放下油条,搂过殷淼,“怎么了这是?”殷淼牵强地冲他笑了笑,“没事”,又捧起面桶呼啦呼啦吃了起来。
“王靖啊,来吃鸡汤面。妈给你添个鸡蛋。”
“妈你早说啊,殷淼这泡面……”
“他还能委屈他自己?人家一起来就尝过了,喝得开心呢。你别管了,快过来。”
殷淼一愣,将塑料叉子往面桶里一丢,得,不吃了。
王靖冲着殷淼笑了笑,毫不介意,“这么瘦,是要多喝点鸡汤补补。”轻轻靠近殷淼的耳边,“不然抱着硌手。”
“好了好了,快来吃面,吃完了还上班,别黏黏糊糊的。”
王靖拍了拍殷淼的背,“再去吃点儿?”
“不了。”殷淼摇摇头,“饱了。”
殷淼回房间的时候还在怄气,不是和别人,单单是和自己,甚至恨不得甩手给自己两个耳光。
“我让你嘴贱,喝她的汤”。殷淼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的东西”。
“宝贝。”
王靖把脑袋伸进来,“我去上班咯!”
“去去去。”殷淼此时也懒得搭话,脑筋脑汁地想着怎么扳回这一次。说起来也真是冤,天地良心,那汤自己才喝了一口啊,第二口还没来得及搁进嘴里。现在好,平白落下了话柄。这老太锱铢必较,这点儿破事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呢。
“还有点汤,你还喝啊?”老太也不敲门,直接把脑袋伸进殷淼的卧室,不冷不淡地问。
殷淼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不喝。”
“那你看着家啊,我把汤给王恪送去。”
殷淼点点头,指尖在手机上来回滑动着。就这样无休止地解锁,等待黑屏,继续解锁。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杨金华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自己总觉得不自在,极不习惯对上她的眼睛,所以非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觉得舒坦。
“嘭”,大门关上,殷淼把手机揣进口袋,大摇大摆走出房间。“我就不相信这老太有这么好心留汤给我喝。”家里的香气远不如早上那么浓厚,散了好多。殷淼走到厨房,看到杨金华女士特意留下的充满爱意的鸡汤,止不住热泪盈眶。
就那么一小碗汤,色泽偏黑不说,碎碎的鸡血渣和熬化了的鸡骨沫子足足占了大半碗的分量。汤面上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皮,几根纤细的长葱也在里头搔首弄姿。唯一值得下肚的,可能便是那孤独的、寂寞的、相依为命的几根鸡丝。
我见犹怜。
殷淼冷笑一声,“这老太是让我先用滤网过一遍再下毒?”随手把汤倒掉,掏出手机,“喂,酒店吗?我要订餐。……嗯,我要一份糖醋里脊,一份蜜汁叉烧,一盘素炒金针菇,还有……”
“和谁打电话呢?”王靖的声音突然出现,把殷淼吓了一跳。殷淼捂住听筒,压低声音,“中午想喝什么汤?”
“豆腐鲫鱼汤。”
“嗯,再来一份豆腐鲫鱼汤,地址是……对,加两份饭……嗯,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殷淼一跃跳到王靖跟前,“这不才出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靖色迷迷地环住恋人的腰,“刚刚给许主任打了个电话,他今天有事,让我别去了。”王靖是个药代,专门去医院和卫生所推销自己公司的药品,所以工作时间完全由自己决定,很有弹性。
“我妈呢?”
“给王恪送鸡汤去了呗!”殷淼皱了皱眉头,“王靖,我有话和你说。”
“嗯嗯”,王靖端坐在沙发上,满脸认真。
“话说咱没苛待你妈吧?我们每个月给她两千五百块,让她去买菜,买水果和牛奶,是吧?”王靖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表情极其严肃正经,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你再看看你妈,买的牛奶全都是带着赠品要过期的,水果也全是快烂的特价货。还有,她就每年过年腌那么多咸货,然后咱就扑哧扑哧跟在后头吃一年。你摸着你良心说,你妈买过几次荤菜?蔬菜也就那么两三样当季菜。吃不厌的啊?”
王靖的妈,杨金华女士,在殷淼心里那绝对是神一般的存在,任何人都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她老人家就是有那本事,去超市总能遇上快过期的牛奶,无一不是缠着保鲜盒、勺子、抹布等实用性极强的家居用品,她买牛奶绝不是冲着牌子或者保质期,而是哪一盒送的赠品实惠。再说说水果,香蕉总是根部发黑临界于能吃与不能吃之间,买的苹果也绝对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一款,谈不上果皮皱成老太脸,但怎么看也和新鲜俩字搭不上边,至于火龙果、蓝莓、车厘子之类的略高档类水果,是打死也进不了家门的。
这么说吧,老太再三退让同意儿子和男人交往,但打死她也不会把超过十块钱一斤的水果往家里头拎。
她瞧着太昂贵的水果眼睛会不舒服,就跟她瞧着殷淼眼睛会不舒服是一个道理。
每每买到这类商品,老太太总是喜笑颜开,献宝似的把它们一件一件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嘴里叨咕着这么多便宜,那个多划算,最后还不忘关照殷淼多学着点儿。
“殷淼啊,我妈这也不是为咱省钱嘛,你就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了啊!”
殷淼顿生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全身的细胞都开始不安分。“王靖,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跟我装傻充愣?她是在为我们省钱吗?她是剐我们的钱贴补王恪。”殷淼蔑视地冲王靖丢了个白眼,“我从未想过在她身上刮到一丝一毫油水,但我绝对不会去当冤大头。”
“好啦好啦,难得我妈不在家,咱们……”
王靖露出一丝坏笑,老早就想把殷淼按在沙发上来一炮,奈何一直没机会,今天……嘿嘿。殷淼手舞足蹈地抗议,不过半秒抱怨就被强塞在嘴里化成浓重的喘息了。
王靖老猫偷腥成功,一脸满足样,以至于中午吃饭都比平日多半碗。
“这糖醋里脊味道真不错。”王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大盘菜,还讨好地往殷淼嘴里塞了一筷子。殷淼舔了舔嘴角的红色酱汁,扬起舌头冲自家男人做了个鬼脸。
茶余饭后,两人都懒得去收拾,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殷淼一直觉得,如果自己和王靖的生活没有杨金华的介入,简直堪称完美。自己每天可以点餐,吃到新鲜又可口的食物;靠猜拳决定谁做家务,纵使自己输了也可以靠美男计博得同情;可以在家随时随地和王靖亲密而无所忌讳……算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殷淼克制自己不再多想。毕竟畅想的越欢畅失落感就越大。
难得和谐的气氛,直到杨金华的声音响起。
“咋点了这么多的菜啊?”殷淼转过脑袋,淡淡看了一眼又钻进王靖的怀里。老太太顺手拿起桌子上的发票,中国汉字她是认不得几个,可那阿拉伯数字她绝对认不错。三位数啊,“2”开头的三位数啊,一顿饭吃了这么多钱。老太不悦归不悦,还是麻利地将饭盒卤子倒掉,踩扁后丢尽垃圾桶。把桌子擦了三遍后大声喊道,“王靖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王靖和殷淼对看一眼,王靖捏了捏殷淼的脸蛋,起身朝厨房走去。殷淼本不想多事,可一想王靖今天表现不错呀,也就屁颠屁颠跟在王靖后头,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