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神女凡间纪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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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对,一时无话,看台上的乐声悄然止住,主持今年品酒宴的乃是皇商石修,座下的几位公卿与他也都相熟,拱手招呼之余,又说起三甲美酒进贡以备寿阳春宴并比赛规则等语。
白颍川本以为和王乃是为了梅清涟而来,可见他选的位置非但靠后,且毫不显眼,不免又有些生疑。
建康城大小酒坊十八家的美酒一一登场,赛事渐趋激烈,一辆悬着素锦白纱的七宝香车缓缓驶进来,远远停靠在角落里。
稍时,会场中跑来一个双鬟小婢,掀开垂门白纱嬉笑道:“小姐,那位萧公子果然也在——”
车中梳着垂云髻,身披雪白狐裘的美人绛唇轻牵,不觉露出一丝浅笑。身侧坐着的紫衣少女急不可耐地探出头来,一边笑道:“快让我看看,梅姐姐倾心的萧公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小婢将手一指,正指向角落梅花影里坐着的白衣人。
距离太远,看的并不真切。只是她目光一掠,却看清楚了白衣人身侧站着的两个人,霎时间变了颜色。
车内梅清涟见她良久一言不发,还以为是被自己意中人的容貌惊到,成了个呆子,遂举帕掩嘴咯咯笑了出来,一边将她拉回车中,以免被人瞧见自己。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呆呢!”梅清涟抿抿嘴,微带失落地道:“不过当时他实在□□静了,我连他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过。”
三年前初春,东平郡王桓襄与一白衣公子在野江游玩,半道口渴,便敲响了野江清涟居的篱门,梅清涟乍见那白衣公子之面,芳心便已暗许。是以那天,她斟了一盏清茶送于东平郡王,却给那位白衣公子倒了一盏梅花陈酿……
赛事到了最后,梅太卿终于上前说出了万梅园品酒宴的最终戏码,众人心领神会,也都迫不及待,只白颍川心下暗道:“果然如此!这梅姑娘品格出尘,可能是不喜为皇族贵妇,不然以她淑女之品性,大约也不会这般论酒招亲!”
石修在台上道:“最后一位,有请梅姑娘——”
梅花影过,一身雪狐裘的梅清涟遂带着十余名婢女步上高台,在众人面前福了一福,缓缓抬起头来。
众人见她清丽过人,温婉柔美,十有□□皆已倾心不已,尚未回过神来,台上的少女微笑道:“诚如家父所言,方才大家已品过建康城□□酒坊所产之美酒,清涟藉此出了一道考题,倘若在座的哪一位未曾婚配的公子能最先答出来,便招为清涟之婿。”
话音甫落,王相家的大公子已经等不及,朗声道:“不知姑娘的考题是什么?”
梅清涟微笑,将手一挥,几名青衣仆人在看台前摆下一张长桌并十九只黑瓷碗,接着又抱来十九坛酒,将每一只碗都斟满。
梅清涟幽幽道:“清涟自幼喜酿酒之术,各位眼前这十九碗酒里,其中有一碗便是清涟所酿之西泠梅花,若哪位公子能品出来,就算通过了考题。”
☆、西泠(下)
如此考题,在酒道名家眼里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那些寻常公卿公子,即便刚品过美酒,要想辨认得出,怕也不易。
有人低语道:“梅小姐的西泠梅花酿乃是建康一绝,气味幽香,入口绵柔,听说只要是喝过一口
的,定然能辨认得出。可是整个建康城里,除了皇上太后,还有梅大人和谢丞相以外,只怕也没人有过这等福分!”
众人议论纷纷,王家公子等人已经起身上前去辨那美酒。角落里的东平郡王满面忧思,回头看一眼和王,不想他竟是淡然一笑,捡起衣衫上掉落的一片梅花瓣,悄无声息地弹落到其中一碗美酒里。
东平郡王登时醒悟,上前将那一碗酒端起来喝了一口,喜道:“果然是好酒,幽香清冽,甘甜如蜜,若能得佳人眷顾,一生长饮此酒,夫复何求!”
建康城多显贵,东平郡王乃是皇族远系之亲,如今被他拔了头筹,其他人震惊之余也多有不甘。
台上梅清涟更是面色惨白,银牙紧咬,喃喃道:“怎会是你?你如何品的出来?”
当日在清涟居中,她情愫暗生,已笃定此生只与那白衣公子厮守。可是白衣公子饮过她的酒之后却不曾有任何表示。
只是时间虽已过去两年多,她却依旧无法将他淡忘。
后来太后娘娘为和王选妃,似是将她也定为候选人之一,她心有不甘,便开了这斗酒之宴,意欲将自己的姻缘交于上天抉择。
偏偏此时又偶在郡王府附近见了那位朝思暮想的白衣公子,由是心下又暗存一丝侥幸。之后见他也来赴会,便以为他真是为自己而来,才出了这样一道考题,不曾想竟被东平郡王跳出来搅了局,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梅太卿见已有人中选,虽说家世并非十分显贵,却也不至于辱没了女儿,而况东平郡王颇有才名,想来与女儿心性也合,遂笑道:“郡王爷好眼力!此酒正是小女所酿之西泠梅花——”
台下登时一片喝彩声,梅太卿笑道:“那么小女和郡王爷的婚事,今日就算定下了……”
话音未落,忽有人高声道:“且慢——”
说话的乃是站在梅清涟身后的紫衣少女,面上带着一层白纱,目光凌厉地朝东平郡王身后扫了一眼,回身对梅太卿道:“梅大人,小姐出题目招亲,乃是要参赛的各位公平竞争,若其中有人作弊,不知该如何论处?”
梅太卿吃了一惊,“东平郡王选中美酒,不止是老夫,在座的也都看的清清楚楚,你说作弊,作弊者是何人?”
紫衣少女将手一指,“便是他!”
一时间四下所有的目光皆聚集在和王身上,紫衣少女淡淡道:“公子为指点郡王爷,将一片梅花瓣弹落酒里,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可惜我眼力太好了些,偏偏看了个清楚。诸位若是不信,可以看看郡王爷手里的那碗酒里面是否有一片梅花瓣!”
左近之人皆已看了个清楚,朗声道:“确实如此!”
东平郡王羞愧不已,只恨自己方才没有将那一片梅花饮进肚腹之中。
只是梅太卿一眼将和王认出,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则事已至此,和王只得起身道:“既然姑娘已经看清楚了,抵赖也没有用,原是我不好,帮着郡王爷作弊,请小姐原谅!”
梅清涟乍听了此事,既恨又恼,珠泪暗垂摇首道:“公子无意于妾身,妾身不敢怪罪!可是你却不该,随意将妾身推于他人。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你要我原谅你,我怎么原谅你?”
和王心下对她抱憾,见她如此,一时之间一筹莫展。
紫衣少女看着二人,虽知和王此举分明是对梅清涟无意,可她既然是梅清涟好友,不免将负心薄幸之罪名强加在他头上,由是愤然道:“之前梅大人已经将规矩讲的清清楚楚,既然猜中答案的是这位公子而非东平郡王,那么梅姐姐这桩婚事自然应该是和公子定下才对。”
和王吃惊,不待言语,身边的蓝衣女孩雪澜已上前朗声道:“我家哥哥虽然是最先猜中答案的那个,可却不是最先说出来的,你说按规矩,这可也不合规矩!”
一个十岁的女孩竟然这般伶牙俐齿,着实教人吃惊,双方这般争论,梅清涟面上已全无血色,紧咬下唇,处境甚是难堪。
和王大觉后悔,低声呵斥令她退下,自行上前向梅清涟赔罪道:“梅姑娘,今日之事是我不好,我这便向姑娘赔罪!郡王爷为人温良谦和,又倾心姑娘已久,实是姑娘良配,恳请姑娘不要因我之过而错过了这段良缘,否则,我只怕毕生也有愧于二位!”
梅清涟见他无情至斯,苦笑一声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音之中尽是慌乱自嘲之意,惹得身侧的紫衣少女愤懑不已,大声道:“你负心薄幸,误人终身,说句赔罪就可以了么?”
和王登觉大惑不解,误人终身还罢,可是何来“负心薄幸”之说?皱眉瞧着她,“那么,依姑娘之言,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梅姑娘的原宥?”
紫衣少女冷哼一声,“你若真是诚心赔罪,便该对梅姑娘下跪磕头!若非诚心,又何必假惺惺说什么赔罪?”
普天之下有几人敢对堂堂和王殿下这般讲话,一时四面皆起喧哗之声,梅太卿面如土色,大喝,“住嘴!”
却听人群中一黑衣少年朗声道:“在下诚心赔罪,若能得姑娘原谅,这便向姑娘下跪磕头!”
他的声音原本极是清朗好听,此刻却有些发颤。
而此话也不是对着梅清涟,而是对着那紫衣少女而说。
他缓缓走上前去,与那紫衣少女四目相对,依稀瞧见她秋瞳之中挣扎愤恨的情愫,半晌柔声道:“只要你肯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语毕居然真欲下拜。
却听紫衣少女怒喝一声,掌中一股气浪直击向他,打碎了摆在台前的酒坛,溅了他一身的酒酿。
飞花碎玉间,那少女纵体而去,黑衣少年紧追其后,两人的身形刹那间消失在千万株雪白梅树之上。
骤生此变,四下略显慌乱,白颍川虽顾忌二人情形,眼下和王在侧,也只得先护其周全,小声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和王不料异变突生,也怕在此久待会横生枝节,遂点点头,又满含歉意地看了梅清涟一眼,转身而去。
万梅园梅花万株,地域颇广,紫衣少女不辨路径,非一时半刻可以脱离而出,况江越的轻功比她怕还高出一些,这般奔走,根本无法甩脱掉他,干脆落地窜进了梅林之中,埋头狂奔。
梅园之中路径错落,回环往复,那紫衣少女只顾着狂奔,全然不知自己竟是迷迷糊糊在院中转了个圈子。
停下喘几口气,忽觉身后一阵沉着的男子息,她想也不想转过头去,握起两个拳头狠狠朝他胸膛间捶打,口里大叫,“你走——你走…——谁让你来的!我不要见到你!我以后都不要再见你……”
打了许久,听到那人颇为疑惑地叫了一声,“姑娘——”
抬头,面上的白纱悄悄滑落,而眼前之人也根本不是江越……
四目相对,两人皆怔住,听得和王喃喃道:“姑娘——原来是你!那天听护卫说你醒来之后独自离去,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楚岳涵不觉怔住,方此时才慢慢回想起来,原来这个白衣公子竟然是十多天前在建康城外清河镇客栈中遇见的人。
当时为躲避江越,她误闯进入他的房中,还用手堵住他的嘴,将他放倒在床上——
后来要离去时,被冲进来的护卫一掌击在肩上。
事出突然,她本不大记得他的模样,而今对面而立,越看越觉他的样子甚是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便已见过,只是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巫神
日落风声晚,楚岳涵踢着石子缓步返回通玄院。
隔着墙忽听见守门的朱雀道:“少监大人,竹桑园的袁姑娘来了好一阵子,在那边等你!”
转过围墙,却见站在朱雀身侧之人正是江越,不远处的围墙下还俏立着一个绿衣少女,想来正是那位袁姑娘了。
那俏丽纤弱的绿衣少女瞧见了江越,浅笑着唤道:“江大哥——”飞奔而来,竟然扑入其怀。
江越吃了一惊,身体登时僵住,绿衣少女浑然不觉,却将他抱的更紧,一边痴痴言道:“江大哥,你走了一年,紫竹等了你一年。这一年里,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江越抬起双臂,原想将她轻轻推开,她却已在自己怀里幽幽哭泣。
片刻迟疑,恍似察觉到背后一阵熟悉的气息,慌忙回过头来,瞧见那紫衣少女眉梢眼角的惊怒神情,尚未来得及解释,她已揽衣飞奔离去。
“涵儿——涵儿——”江越推开袁紫竹,蹙眉紧追那紫衣少女。
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冬日的江南没有杂花生树,没有烟雨楼台,从清溪港桥一直跑出了东府城,横穿过朱雀门前的榆柳大道,路过西洲南塘,满眼萧索,遍地苍凉。
一弯清冷的孤月缓缓升上天际,洒下一片明黄的光,檐角高高飞起的画楼前,紫衣少女停下脚步泪流满面。
在她身后十步之遥,江越也缓缓停了下来。
紫衣少女幽幽咽咽哭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你总是这样!从蜀山到建康,千万里之遥,你一直都这样!明明知道,我在夜里为你哭泣,却总是站在黑暗中看着,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你能走出来,抱抱我,哄哄我,可是你一次也没有。有时候我怀疑你是否真的跟在我身边,于是夜半总是将被子踢翻,醒来时它却好好盖在身上。你来去都那么轻飘飘的,我抓不到你,就故意招惹别人,想要受伤,可是那些人太脓包,你暗中丢几根筷子就全趴下了。后来我想,既然你一直躲着不肯见我,那么我以后也不要再见到你。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话未说完,江越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近,甚至伸臂将她紧紧抱住,她却又哭又闹,大喊,“我不要再回头看你,也不要你再抱我,不要你再哄我,再也不要……”
江越只将她越抱越紧,低声道:“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要再放开你。除非,你转过头来将我杀死。此时此刻,死在你的剑下我也会快活安宁。”
他臂力甚强,楚岳涵挣脱不得,气急大哭道:“你……你欺负我——”
江越心痛,柔声道:“倘若我放开一点,你不要跑好不好?”
楚岳涵珠泪盈盈,淡淡道:“我跑了怕什么,不是还有什么‘圆姑娘、扁姑娘’等着你,跑了一个涵儿,很快也会有别的女孩被你抱在怀里!”
江越只觉脑中巨震,眼前一黑,皱眉将她放开,自袖间取出一把匕首□□道:“我便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里面除了一个涵儿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圆姑娘、扁姑娘’。”抬手即往心间刺去。
清月如眉,楚岳涵慌忙回过头来抓住他的手腕哭道:“大晚上的,你不保护我还吓我,说这么血淋淋的鬼话!”眼眸轻扫了一下,“天这么黑,会不会真的有鬼?”将双臂缠绕在他腰间,柔肩轻颤,顺势赖在他怀里。
匕首“铿锵”一声丢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