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汤白水-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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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包裹里找出叠得整齐的一件黄裳换上，那是她第一天入宫时穿的衣裳。不管是否能出去，她时日都不多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死法灵魂是否能离开这躯体，能不能轮回转世。
村口列着整装待发的士兵。见唐青走来，卓天寻策马过来，一把把她捞上马背。
“跟着我。”说着用大氅把她裹紧。
开始行军还似缓慢，渐渐马步就快了起来。唐青把脸靠在他胸口，坚硬的铠甲蹭得她有些疼。她抬头去看，卓天寻一双黑眸将她细细瞧了一番，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将她的螓首轻轻按在胸前，大氅蒙住。
唐青垂眸枕着男人的胸膛，听一声大喝，马向前狂奔。
突围开始了。
耳边杀伐声不断，起先她还坐得安稳，渐渐便有血溅在她的衣衫上。她如一只惊弓鸟，他每一次的闷哼都让她惶恐不已，每每感到鲜血撒在身上的热度她都惊慌地抬头看，见到天寻紧抿薄唇拼杀的样子才安心地低下头去。她告诉了天寻应该向哪里突围，可是即使在那处南商兵力薄弱，以卓天寻仅存的兵力，如此这般的硬拼也是自投罗网。
在马上颠簸了近两个时辰，唐青终于再也忍不下喉间的腥甜，唇边溢出一丝血来。她静静地抹去。
这边兵力已耗损了一半多，卓天寻也应接不暇，没有多余地精力帮她拦去满世血污。唐青从他的保护中探出头来，皱眉望着血染沙场。
时不时有谁的血溅到脸上，她连着嘴角的血一起抹掉，卓天寻为她挡下飞来的流箭。唐青此时变得格外沉静，面上的安宁连带心中无痕，如一潭死水。她望着北方，静静扯出一抹笑。
“天寻，对不起。”唐青喃喃。
卓天寻依旧奋力挡着身旁的攻势，间或斩杀上前的敌军。听得唐青的话语只是更加紧锁了眉头。
“天寻，他可能不来了。”
如果他收到了那封信，如果他读懂了她的意思，他该早在周围布了兵，这里动静那么大，援军也早该出现了。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做着困兽之斗的他们，远方依旧平静。如果再这么过上一个时辰，来的就会是南商的援军了。
卓天寻依旧不语，只是单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果然不久北方就卷起了满天尘土，唐青探长脖子，在看到南商军队土黄色的着装后绝望地闭上了眼。
依旧做着抵抗的东凌士兵显然也感到了危险的靠近，一时怔愣间又有好些人倒下。
“杀到最后，出去一个是一个，出不去的也是东凌父老的好儿子！”卓天寻挥剑挡下一把刺来的长枪大吼。
唐青无力地伏在他胸口，听到周围为数不多但仿佛响彻战场的应和声不禁弯了嘴角。
突然那枕着的胸膛一晃，唐青抬头，在看到深深没入卓天寻肩头的箭羽时满眼惊惧。
终于熬不住了么？
这男人平时柔情似水，披上了战甲就立刻成了另一副英勇的样子，挨了一箭也不吭声，但是手上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
眼里还是仍不住泛上了泪光。做什么英勇无畏的样子，真正到了要死的时候还是惧怕不已。
脑海里又出现那身影，高大挺拔，明明是看起来冷峻的人，对她说话做事的时候偏偏是狡黠皮滑的俏皮样子。
“卓将军看来不支了，还是把这包袱交给我吧。”这声音冷冽熟悉，耳边已经开始有临死时的幻听了么？
身子没来由的一轻，似是被提起又轻轻放下。
唐青还是在泪眼婆娑中，眼前的事物也被模糊得不清不楚。
“多日不见，青儿怎的这般脏，甚丑。”这声音这语气都颇为生动，唐青笑了笑。
一只大手抚上唐青的脸庞，略带粗糙的手指磨得她的脸痒痒的。眼泪被手指揩去，她才好奇地睁大了眼。
“你……”唐青已然发不出声，身体的孱弱和过久的惊吓让她能立刻昏死过去。
眼前的巫马轩一身南商军队的穿着，正笑盈盈地瞅着她，只是那眼里充满了疼痛。
巫马轩抱紧了唐青，在马上打了一鞭奔出了满是血腥的地方。
唐青以为自己又会像以往一般睡过去，可是她却愣是直直地瞪着眼。她看不够，远远看不够。
“傻丫头，累了就睡一会儿。”巫马轩低声道。
唐青却不动，连眨眼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巫马轩暗叹一声，又将她搂得紧了些。
很快就到了东凌的营帐，直到面前出现东凌的军旗，唐青才稍稍舒了口气，手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还是死死拽着巫马轩胸前的衣裳。巫马轩无奈，只有将她放在床上也一并在一侧躺下。
“还不打算闭眼么？”巫马轩捋了捋唐青凌乱的刘海。见她没有睡觉的意思，轻笑了声，“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来了？”
唐青眨了眨眼。
“也是，你已经不是我的丽妃了，想必背后一定把我骂了个遍。”
唐青原本沉浸在重见他的喜悦中，对他给予的熟悉的关爱受之不愧，现在经他一说才想起俩人的关系和芥蒂，手中的衣料像烧着了一般烫手，急急松了手。
巫马轩这时却不让她退，反手抓住她的手。她本没有力气，便连挣扎也做不了。
“对不起，青儿，对不起。”巫马轩把唐青的手凑到嘴边，说话间用唇磨蹭着。
“皇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唐青轻声说。这是她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眼见巫马轩的眼眶渐渐变红。
两人都不再做声，唐青任由巫马轩抱着，太多的委屈和不甘，终于在这温暖的怀里无处遁形，眼泪打湿了某人的衣衫，也湿了某人痛得无法遏制的心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实在是体力不支，唐青还是昏睡了过去，一睡便是五天。再次醒来已经在熟悉的华音宫，宽大的床铺上只空荡荡卧了她一人。
唐青支起身子，一边的拾久连忙跑了过来。
“小姐，你可醒了，再不醒过来就成睡美人了。”
唐青抿唇笑了笑。这丫头看样子也担心了她许久，脸颊瘦得都没了肉。
“我醒了，你回去休息吧，眼眶都黑了。”
“那……让婆婆照顾你吧。”拾久给唐青披了件衣服犹豫道。
“婆婆？”
说罢就见门口探出了一颗脑袋，眼睛滴溜溜打着转。随后一老人身后跟着个少年走了进来，老人极瘦，却是很精干，正是当初救活唐青的许婆。
“许婆婆？”唐青惊讶地小心道。
许婆显得很是谨慎，嘿嘿笑着尴尬道：“女娃娃，咱们又见了。”
唐青自是知道她尴尬在哪里，自己这副身子变成这样都是拜她所赐，也便装着生气别过脸去。想来她其实也不气，如果没有这次穿越，没有人把她封印进这具身体，她怎么能认识巫马轩。唐青做事极少后悔，虽然这段感情让她疼痛，但是她依旧感恩。
拾久见唐青和许婆果然是认识的，便退了出去。
“你……还好么？”说话的正是许婆身旁的吴童。
唐青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自己看。吴童羞愧地低了头。
唐青晾着俩人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这里的？”
“自然是皇上的圣旨。”
唐青早就料到，只是奇怪巫马轩怎么回去找这两人，莫非……
“婆婆，他找你们来做什么？”
“自然是救你的命。不是皇上说，我还不知道缺了那味药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影响。”许婆见唐青肯主动开口跟她说话连忙笑道。
果然是知道了么？
唐青兀自发着呆，许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和吴童大眼瞪小眼。
“好些了么？”巫马轩急急步进了门，坐到床沿上抚了抚唐青的发。
唐青点了点头，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
巫马轩自是心领神会，吩咐许婆和吴童先到去外殿休息。
唐青心里思绪万千，一时不知心中所感，低着头不说话，巫马轩也只是温柔地顺着她的发。
还是巫马轩先打破沉默，轻叹一声道：“你快些好起来，能下床走路了我就给你最隆重的封后仪式，可好？”
这话犹如霹雳震得唐青脑中金星乱冒。
“你……要封我做后？”
巫马轩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表示肯定。
错愕，还是错愕。不是怀疑她和卓天寻不轨么？不是从来只是利用她么，利用沈恒之对她的感情让她冒险去做探子？
“你是真信我对你这般狠了。”巫马轩见她的表情由疑惑渐渐转为怨愤叹道，“那时候卓天寻被围，我不知道他留有后路，整个东凌的命运都在一根弦上，随时都会崩断。”
“所以，你就逼我去南商避祸？”
“谁料到你胆子那么大，居然说服沈恒之让他带你去战场。唉，你这要命的性格。”
“巫马轩，我要赞你计策真好么？”唐青抬头红着眼睛质问，“把我丢到一边，然后一个人撑着大局？你可真是伟大。”
“青儿……”
“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不闻不问。巫马轩，我的家在这儿，我喜欢的人在这儿，你让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接受国家灭亡，爱人死别，会不会太残忍？”唐青近乎咆哮地喊道。
太苦了，那么久的痛彻心扉他又怎么会知道。她病重都难以入睡，想的无非是他分手时决然的表情，挂念的也只是他是否安好。到头来全只是他的一个算计。
唐青趴在他的胸口狠狠地哭了出来，泪水又一次决堤。巫马轩轻轻拍着她的被，缓缓帮她顺着气，眼中尽是宠溺。
“丫头不哭了，再哭这身子可怎么会好。”
唐青果真渐渐收起了眼泪，因为哭得太猛，肩头仍一耸一耸。两只眼睛已经成了核桃，格外惹人怜。
“可是，你知道我的身子不会好了。”不会好了，这不是病，即使他是贵为一国之主，即使他已许她三千花嫁，都寻不来灵丹妙药了。违反自然的强行封印终是要被破除的。
巫马轩陷入了沉默，把她搂到怀中深吸了口气。
“轩，你知道我……”还是不能自己说出来。
“你手臂有印记。”巫马轩的手移到唐青的手臂上轻轻摩挲，“我虽然不会这些东西，但是当年母后身死，我也找高人封印她的灵魂。那时候还不知道有药可以消除后遗症，因此她便与你一样有这样的印记。”
“可是你母后……”
“和你一样，不过她去的比较快，只堪堪活了一个月便央我让她去了。我将南商的落魂花偷了出来。”
“我跟你母后不一样。”唐青急急抬头，对上他的眼，“我不是你认识的白水，我只是唐青。”
巫马轩似是早就了悟，嘴角一弯：“我爱的是唐青。”
唐青看了他好久，在看到他眼中的真诚后笑着低下头，在他胸前蹭了蹭，“这场战争我们是不是胜了？”
巫马轩点头：“胜了。”
“我让拾久给你的信你也懂了？”
“你自柳州到我身边，心中所写‘逆君行’便是自北向南。”
唐青扯了扯嘴角，说了这些话她便有些疲乏了。
“只是青儿这些话可真真伤人。”
唐青想他伤人可比她厉害，却说不动话，只是轻了扯他的衣角表示抗议。
巫马轩知道她体力不够，把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自己和衣在她身侧躺下，将她重新圈进怀里。
“睡吧，我陪着你。”
唐青似又多了泪意，连忙闭上眼。
唐青入睡很快，待她呼吸平缓起来，巫马轩起身走了出去。
“如果没有落魂花要怎么才能让她落魂？”殿外候着的正是许婆，吴童早就躲得远远的，生怕这君王因为自己拿药果喂鸡的事问他的罪。
“办法是有，只不过古来便只听过研究出这法子的人用过，再后便没人愿意尝试了。”许婆恭敬道。
“说吧，落魂花是没有了的。”
那时候东凌危在旦夕，他便把落魂花藏在书房里，一旦东凌失守，他定是要死守他的国家，但他给身边的亲信留了密道，可以把落魂花带去给她。
可惜，他太低估容华的嫉妒心了。容华不知哪里听来唐青需要落魂花的消息，趁他率兵出征的时候把落魂花丢进了火盆里。他气急，又碍着小时候她的恩情，只能废去她的后位送回南商。
可是，落魂花是没有了。
“要她心上人的腕上血，和着我的药，每日三大碗，坚持半月，最后给她我的药丸。这药丸要你的心头血做引。”许婆越说越小声。帝王的心头血，这太难办了。
“可以。”巫马轩答得很干脆，不带半分犹豫。
“这心头血倒是不致命，只不过修养起来甚是麻烦，心头生剐一刀，疼痛自然无法比拟。”
巫马轩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衣袖一甩又进了寝殿。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唐青在的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了，偶尔醒过来巫马轩就会在身旁，握着她的手逼她喝药。虽然药难喝，但是有他陪着她总归是安心的。
其实既然许婆都已经找来了，她早该问他要落魂花落魂了的，可是她不舍得，即使一天只有一两个时辰清醒着的，她还是对这短暂的时间视若珍宝。
“青儿不要睡，再陪我说说话。”
这是半月来巫马轩第一次不让她休息，唐青克制下潮水般袭来的困意疑惑地望向他。
他最近瘦了，脸都掉了一圈的肉，下巴都快比她还尖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连嘴唇都开始发白。
“轩，你气色越来越不好了，是担心我么？”唐青窝在巫马轩怀里喃喃着，露出个浅浅的笑。
巫马轩摇了摇头。
“我要是真的离开了你也要好好活着。知道么，我很爱这个地方，如果你也不在了，就没有人记得我了，我就连在这个世界存在痕迹都没有了，多悲伤。”唐青抬手摸着他瘦削的下巴，“所以你留下来，就当为我留下来。”
巫马轩长久都没有做声，只是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黑发。
“要把你亲手送走真是不容易。”他忽然轻声道，带着一丝自嘲，一丝痛到入骨后忽然间放开的淡漠。
唐青愕然地抬头，见他目光深远，不禁蹙眉。
“真是不习惯，你居然这种对我也是扑克脸。”唐青嘀咕着，挠了挠他的痒痒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