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银枪伴落军祭酒-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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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伤口骤然一痛。
☆、第19章 情知所起却何往
初雪落下,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地冷。
算起来,赵云来到刘备营中,也已过了数月。
便是此时,回想那天的景象,依然如跗骨之蛆,粘缠入心。
他带兵快马加鞭地赶回易京,看见的,只有断壁残垣,只有满城的尸骸,血水染红着整条易河。而公孙瓒的府邸更是烧得,仅剩下了一片瓦砾。
他们赶回来了,可惜,易京城,面目全非。
赵云纵马回到家中,两扇倾倒的大门,门前石阶,血色早已凝固,深褐色的,东一滩,西一块,甚是可怖。
赵云站在屋外,而屋里的气息,只余一种。
死寂。
死亡的沉寂。
他一间一间的寻找,脸色却是一刻一刻地变冷。
程亦跨过一具横在路中的尸身,这人是当初和他们一起来投效公孙瓒的吏兵,在界桥一战中,伤了腿,赵云便让他留在府里养伤,伤是好了,可也再上不了战场了。
“赵哥。”
赵云坐在房中,程亦记得,这是郭嘉曾经住的屋子。
“赵哥,走吧。”
赵云茫然抬起头,怔怔地望向他:“走?走去哪里?”
程亦语塞,他们要去哪里,投效公孙瓒,可公孙瓒呢,如今已成了一胚黄土。
葬在易京,埋在了这乱世天下。
留下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赵云哑然:“程亦,我想回常山。”
“赵哥?”
木然的双眸,没有焦距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仿佛看出去的世界里,那人的身影依然清晰。
“我原本打算回常山。和……他一起。”
程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赵云。
像是散了三魂,丢了七魄。
“赵子龙!”
门外突然一声叱喝,只见张燕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赵子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鬼样子!坐在这里自怨自艾,有用吗!你不就是想找郭奉孝吗!你就这样坐着,怎么找!这易京城就算是烧成了碳,那也要从碳里把人刨出来不是!更何况,奉孝足智多谋,还不见得会遭了殃呢!”
赵云摇头:“彦明,你不懂,袁绍攻城,主……公孙瓒如临大敌,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
张燕鼻子一哼:“怎的!要拉着他陪葬吗!就奉孝那病怏怏的样子,陪葬下去还得替他找个大夫看着。”
一旁的程亦面孔抽了下。
张燕骂完了,叉着腰,站在一旁直喘气,嘴里碎碎念叨着,不知道什么。
程亦给他使了眼色,张燕楞是将一双圆眼珠瞪了回去。
“老子吼过了,想得通,想不通,全靠他自个儿了。不过么,老子倒是相信,那个病书生看着弱不禁风,这命却是大得很。”
“彦明兄说的不错。”赵云起身,拍了拍张燕的肩膀,凤目里澄澄澈澈的,扯了扯嘴角:“你都相信,我为何不信,与其坐在这里,不如出去寻他,世间不过如此,我便不信会寻不到。”
赵云揽着他道:“走吧。”
张燕凑近他:“想通了?”
赵云推开他的大脸:“算是吧。”
张燕一拍胸脯:“包在为兄身上,要去哪里。”
赵云的声音冰冷,冷得张燕竟在太阳下打了个寒颤。
“刨坑。”
从易京城内,找到易京城外,终究还是没能找到郭嘉,倒是把徐路给刨了出来。
跟个乞丐似的徐路一见到赵云,就扑上来,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赵哥,公孙瓒把先生抓走了。”
袁绍的大军杀入易京,徐路混在难民潮中,费尽周折地逃了出来。赵云未归,郭嘉亦不知所踪,徐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跟着流民,从易京,停停走走地个把月。
终于在平原遇上了赵云。
而赵云,也在平原县,遇上了另一个人。
大力的敲门声,一下打断了赵云的回忆。
拍门的人,拍了两下,吼了两声,便堂而皇之地推门进来了。
粗粝的嗓门,一开口,就能地动山摇似的。
“子龙啊,到处找不见你,原来躲在了屋里了,走走走,跟我走。”张飞二话不说,拽起人就往外走。
“翼德,这是要去哪里?
张飞“嘿嘿”笑了两声,古古怪怪地挤眉弄眼:“大哥说这些日子,一直在打打杀杀,东奔西跑地,现在好不容易在邺城安顿下来,得给子龙办个接风宴,算是庆祝你入伙。走走,大伙都等着呢。”
“入伙?”
舞乐声声,水袖漫漫,拥出那一名女子。
墨发绾髻,云鬓雾鬟,皓雪曲裙,金铃赤足。
但见她蛾眉婉转,顾盼留恋间,似胜却三千惊鸿,陡将玉带抛,掠过桌畔的看客,秀目里,扯出一抹喜悦,悦己,亦悦人。
然而,青锋剑光三尺寒,一曲舞罢,她将剑刃横于脖颈。
回眸望去,仿佛眼前仍是站着飘渺之人,这一瞬,她唇角含笑,眸中,余情不了。
“哈。”张飞打了个酒嗝,“想不到那个霸王,居然也有如此美眷,情深意重。”
赵云默然看着,眼底浮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
鼓乐声停,女子的目光落在了赵云的身上。
于是蔻丹嫣红,指尖轻拈酒杯。
软语一声:“将军。”
酒盏已递到了眼前。
张飞在一旁捅了赵云一肘子,嚷嚷着:“子龙几时和人家姑娘眉目传情的!”
赵云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却在那女子借势坐下之前,将人推拒。
“姑娘,莫要漏了张将军。”
说完,将酒杯还给了她。
张飞楞是一笑,笑着将人召到了跟前:“姑娘,这边来,那根木头不识风月。”
邻座幽幽飘来一道戏谑:“倒是不知翼德何时懂得风月了。”
“简宪和!”
一桌独一人,这人斜躺坐榻,一手支着脖颈,一手端着美酒,神情倨傲。
“今晚风月有幸,却独独毁在了你的手里。”
“你!”张飞眼瞪得如铜铃,却半晌憋不出一句辩驳之言,只得狠狠地摔了句:“文人失节!”
简雍抬了抬眼皮,不搭理他,却是冲着赵云道:“子龙啊,那女子分明是看上你了,不如今此良辰便带着回去呢。”
赵云举着酒盏,笑而不语。
简雍懒懒地斜了他一眼,再瞧来,那女子已是窝进了张飞的身侧,惹得那莽汉,嘿嘿直笑。
简雍一脸不屑。
这时,刘备手执杯盏走了过来,笑容浅浅地挂着。
他手里端着一盅酒,走了一圈下来,还是一盅酒。
他呵呵呵地解释:“备不胜酒力。”
刘备甚是激动地抓着赵云的臂膀,一口话像是堵在喉咙里,憋成了两眼戚戚的通红,感概道:“子龙,备终于是把你给盼来了啊。”
赵云拂动衣摆,单膝跪道:“蒙使君不弃,云铭感不忘。”
刘备将人扶起:“备有子龙相助,实乃如虎添翼呢。”
简雍在侧冷冷地抛了话:“玄德,此地依然是袁绍地界。”
刘备怔了一怔,旋即拉过赵云的手臂:“走,子龙,备今晚与你秉烛夜谈,不醉不归。”
张飞捧着个酒坛,醉在地上,那名舞姬也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简雍上前踢了踢醉得不省人事的张飞,摇头叹:“若你二哥在场,看你还怎敢造次。”
董承的衣带诏一事爆发,曹操亲自征讨刘备,刘备几战几逃,一路败亡青州。
幸得青州刺史袁谭接纳,方才能够依附上袁绍,才能够重新集结兵马于邺城。
只是,关羽失陷,被曹操所擒。
灯火悠悠地燃着,照开一方见地的床榻,刘备坐在床沿,拍了拍床褥,那架势,当真是要促膝夜谈啊。
刘备:“子龙,可还记得你我初相识的那天?”
赵云点点头:“可是主公带兵,围救北海之日。”
融融光线,拉开他在地上长长的影子。
“正是,那日备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子龙,心念便已所动,此等英猛之将,若能归吾帐下,备何愁大业不成啊。”
“主公谬赞了。”
“说起来,若不是郭奉孝,想必备已是错过子龙了。”
地上的影子突然颤了一颤。
刘备却仍在絮絮叨叨:“那会儿奉孝来平原寻我,起初备本无意出战北海,谁料他竟然给了我孔融的手书,然而,等我见到孔北海之后,才知晓,那份手书竟是出自奉孝的手笔。
备在那之前,从无见过奉孝,不曾想,他竟是拿捏准了备的性子,呵呵。
不瞒子龙,备敢断言,倘若谁能邀得奉孝,这天下,几可定也。”
刘备想着夜谈,可赵云不过是等到一支蜡烛燃尽之后,就借故告辞了。
而刘备也没多做挽留,只在赵云离开后,命人重又沏了壶茶,将烛灯换上新的。
一张泛了黄的手书,平平整整地摊在桌上。
那是孔北海的书函。
却是出自那人的笔下。
茶碗中的茶水,不小心晃落到桌上。
刘备眯着眼,将一滴水,研化成两字。
郭嘉。
夜风骤冷。
空旷的街道上,有的只是赵云的脚步声。
记得,他离开易京的时候,正是夏阳正暖之时,而今,竟是又到了冬雪之际。
这几年来,入了冬,那人的身子便会弱上许多,初到蓟县的那一年,便是足足咳了一个冬天。
再后来,界桥之后,为了拒绝公孙瓒,又是一病数月。
赵云的步伐越来越慢,曾几纠结的思绪却仿佛在这刻变得格外清晰。
先天之虚,羸弱多病,本应该好好休养的身子,却在这些年中,随他东征西战,伤痕累累,却亦毫无怨怼。
他不愿入仕,自是不求闻达天下。
他甘愿躲在自己的身后,筹谋决断,不为别他,只为自己能得一方战功赫赫。
他曾说,将军征战,自然要挣不世之功。
他曾说,子龙,嘉定会全你千古青史之名。”
今晚,舞姬跳的那一曲,名曰《虞兮》。
今晚,刘备言,若得此人,便能谋得天下。
可是!
可这人,竟是不图所有,宁愿隐于红尘,宁愿伴己左右!
霸王,虞姬……
何样的感情,才会如此,但求舍,不求得。
赵云的脚步猛然顿住,此时,一阵夜风吹过,掠去天边的暗云,那一轮皎洁,终是渐渐透出了一线。
原来……
情不知所起,何憾已根种,乃一往而情已深。
☆、第20章 故人终遇辗转间
“将军。”
巷子口,一人手提纱灯,照着他的前路。
赵云愣了楞,旋即走快了两步,问她道:“姑娘是在等我?不知有何事?”
女子颔首:“将军,有人托小女子问将军一句话。”
“什么?”
“将军想不想见郭奉孝。”
“你是何人?”赵云呼吸猛地一紧。
“小女子苏秦。”女子轻声道。
苏秦便是早前的那名舞姬,灌醉了张飞之后,就不知去了哪里,赵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她。
“他在哪里?”
静夜下,忽有轻微的悉嗦声传来,苏秦一口吹灭了纱灯中的烛火,人也随即匿入了夜色中。
赵云听见她悄然答道:“冀州以南。”
冀州以南?
冀州以南,乃是兖州。
却是当今天下,两大兵家胶着之地。
赵云甫一回到府里,就开始收拾包袱。
程亦奇怪道:“赵哥怎么了?大晚上的干吗收拾行李?”
“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程亦:“谁?先生么?”
赵云:“是。”
“在哪里?”
赵云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声说道:“兖州。”
“赵哥!”程亦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几分,“你可知道,主公才从兖州逃出来不久!”
“我知道。”涯角枪竖在墙角,赵云转身抓过,“可那又怎样?莫说区区一个兖州,便是天宫地府又如何?既然奉孝在那里,我总是需要去寻他的。”
程亦闻言,眉心越拧越紧,呆在一边,沉默了半晌,然后忐忐忑忑地询道:“赵……赵哥……我……要是……胡说八道,你……千万莫要怪我。”
赵云收拾完了东西,忽地记起了什么,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事物。
把程亦本来想说的话,尽数给咽了回去,他突然发觉,自己的那个疑惑,已经有了明明白白的答案了。
那是从易京的废墟里挖出来的渊泓剑。
这是当初赵云送给郭嘉防身用的,如今,剑尚在此处,人却是遗落天涯。
赵云仔仔细细地擦着剑身:“程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赵云沉唔:“这些年来,原本我也一直都以为,我同他,便像是我和你一般的兄弟情谊。咱们可以一起征伐四方,可以一起上阵杀敌,也可以一起浊酒到天明。
可是,直到那天,我亲眼看见易京烧成的废墟;直到今日,有人忽然告诉我,他的下落。
程亦,我终于发现,原来他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赵哥……你……”程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样接下话去。
唇角衍起笑容,笑容里,是豁然的顿悟,他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征伐四方,但是我不愿见他拖着病体,四处奔波;我可以和你们上阵杀敌,但是我不愿见他身犯险境;我可以和你们烹肉煮酒,但是,我更不愿见他酒入愁肠。”
款款道出的话语,藏不了眼底的温柔。
这几年,郭嘉待赵云如何,程亦确是亲历,只是,他万不曾想到,那样一种交心的情义,终是在赵云的身上,跨越了世俗。
“我只期望他能留下,留在我可以时时见到,日日安稳的地方,那些血腥,那些杀戮,都不要沾染到他。那时的蓟县,他喜欢在庭院里晒太阳,那般慵懒,那般闲淡的样子。现在想来,却是我最想看到的。
可惜,他随了我,出生入死,耗尽心神。易京一别,我竟连他,是伤是痛,都不知晓。若不是我,他又何至如此?他若愿入世,想是没有一人会拒绝;他若不愿,便是寻一隅偏安,也好过今日漂泊。
他予赵云……”
赵云的声音乍然哽住,程亦只见到那柄渊泓剑,冷冽的刀锋上,落着一滴的晶莹。
“程亦,我亏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