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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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帛扶住贺灵钧的胳膊:“你重伤未愈,不要乱动。”
听清了年轻人焦急忧心的语调,陌生少年露出几分黯然之色。
贺灵钧却毫不领情,直接挣开陆文帛的双手,飞快地站起身,看到方陌正高踞树顶,眼睛望也不望此处,心下大凉,咬了咬嘴唇,一惯笑道:“好了,就此告辞!”
他的声音十分响亮,莫说陆文帛与那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便连方陌听了这句道别的话,也忍不住斜眼瞥了瞥。
贺灵钧微一拱手,转身便走。
他连受重伤,未得好好歇息,昨晚昏迷之後,沈睡不醒。陆文帛对他最为关心,细致照顾,陌生少年也在一旁搭著助手,只方陌不闻不问,自睡自的。
此时已将正午,贺灵钧虽然体形纤瘦,身量却并不算太高,中天金乌照著那单薄的影子,愈发显得孤独而寂寥。
即便如此,脚步却是坚定的,没有半分犹豫与迟疑。
陆文帛忍不住向前追赶:“等等!”
贺灵钧微微一顿,回首笑道:“昨夜是我神智不清,多蒙三位相救,我们之间的恩义也算了结了。”说完,似是怕陆文帛阻拦,竟然施展起轻功,一窜便去了两三丈。
坐在树上的方陌忽地皱起眉,衣袖轻振,人如飞鹰扑食,转瞬间拦住了贺灵钧的去路。
少年心一沈,面上笑容却丝毫不曾改变:“方公子是要取在下性命麽?”
方陌站著没动,陆文帛与那陌生的少年也趁著耽搁的功夫赶上二人。
贺灵钧眼珠灵活地转动著,左右瞥了瞥,忽然哈哈大笑:“方公子如今的功夫,要取在下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须多添帮手。”他从腰剑抽出软剑,意思性地摆了个姿势:“来吧!”
方陌尚未来得及拔剑,吃陆文帛阻住:“不可!”
陌生的少年也帮忙劝阻:“方大哥,一切待回教後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话说得无心,贺灵钧却听得全身冰冷。
在皇帝不遗余力地宣传下,天下皆知夏逞死在其弟子贺灵钧的毒药之下,若果真被带去了回天教,弑师之罪且不提,回天教本为旧充势力,只怕他死也不得全尸。
没有吭声,贺灵钧一剑冲著那陌生少年刺去。
他已看出,三人中,少年功力最弱,若能擒住,或可暂时脱身。
谁知,招术还没有完全使尽,只觉身体一麻,软剑脱手,整个人“扑通”摔倒在地。
贺灵钧心下苦笑,暗想这下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方陌面如寒霜,冷冷斥责:“到此境地,你居然仍不思悔改。”
贺灵钧心道我怎麽了,悔改什麽?
两次杀人,全是为了救方陌,可这被救之人,却骂他不知悔改,贺灵钧啼笑皆非。
陆文帛虽也觉得少年适才的举动有些卑鄙,却不愿他多受折辱,连忙打圆场:“罢罢罢,我们还是早些赶回总坛为好。”
方陌谨遵父命,本不愿与回天教有甚瓜葛,可昨晚得知林丘死讯之後,方知错怪了充王,加上陆文帛一意邀请相求,不便驳了好友情面,答应同行。
险些挨了一剑的陌生少年似乎没有料到贺灵钧心肠如此歹毒,怔愣半晌,此时听见陆文帛为之求情,强笑道:“不错!林教主身故,兹事体大,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林丘殉亡的消息,陆文帛已传书总教。这少年却是年轻好动,心性顽皮,私自离开父亲,来到京城,寻得分舵。
陆文帛常年飘泊在外,此子以往也不曾去过总坛,故而,两人之间乃是初次见面。
一见之下,年轻人吓了一跳,连方陌也十分吃惊,这孩子的相貌……
贺灵钧之所以觉得熟悉,原因无它,实是因为这位陌生少年的相貌与其极为相似,若非衣著不同,实难让人分辩清楚。
冲著这一点,即使贺灵钧对他出手狠辣,也不能放其离开,更不可将之杀害,必须带回总教交给父亲。
方陌本也不愿真地杀了贺灵钧,见二人先後开了口,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一把提起瘫软在地的少年,点头道:“我们走吧!”
贺灵钧哑穴并没有被点,只是既已落入人手,还有什麽可说的,干脆封嘴闭眼。
多情总被无情恼!贺灵钧处处示好,方陌却步步杀招,耐何耐何!
带著个不能动弹的累赘同行,陆文帛三人的脚程倒也不慢,只是不敢露宿客栈,每晚便在野外凑和一宿,天一亮再启程。途中,方陌倒也记得每天帮贺灵钧解穴松乏身体,随後再点住,扎扎实实地看牢了他,根本没有逃跑机会。
如此行来,约摸半个月,三人渡过泸江,终於到达位於泸陵城外青莲山一处深谷中的回天教总坛。
出谷迎接的有十多名教众,当中被簇拥者身材修长,面白无须,约摸四十上下,正当壮盛的好年纪,偏偏精神看上去却是颇差,眼皮子底下蒙著一圈淡淡的黑影。
与陆文帛同行的少年一见到中年人,便飞扑过去,高喊道:“爹爹!”
一路行来,从方陌与陆文帛的嘴里,贺灵钧已知这孩子姓沈,单名一个簟字。也明白了自己的那份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想不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宛如双生。
据说,沈簟没有母亲,从小由父亲沈云拉拔长大,而对於这位沈云,陆文帛语焉不详,好像是回天教的左使,地位仅次於教主。只是,连他也是刚刚知道有这麽一位左使的存在,以往并未见过面,更不曾有所听闻。
贺灵钧对回天教的事情不感兴趣,现在,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好奇著为什麽沈簟竟然和他长得如此相像。
到这关口,死也罢,活也罢,少年是不太在意了。当然,在意了,不过多添恐惧罢了,徒然无用。
中年人见到沈簟,似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实在是太顽皮了!”状似责怪,语气间却是满满的宠溺。
沈簟撒娇般挽住他的胳膊:“爹爹,孩儿也算立了功,您瞧,我把陆大哥带回来了。”
中年人冲陆文帛拱拱手:“右使一路辛苦!”
陆文帛已知其身份,慌忙回礼:“多蒙左使操劳,陆文帛惭愧。”这人惯来谦逊,既与沈簟相交,自是将其父尊为长辈。
中年人又朝方陌致意:“方少侠。本座已闻听噩耗,还请少侠节哀保重。”
方陌眼神一黯,知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连忙回礼:“多谢沈左使关爱,晚辈省得。”
中年人点点头,目光终於转向被方陌一直提在手中的人,他多经风霜,极为沈得住气,可此时脸上神情忽然起了伏动,竟忍不住向前一步:“这是……”
陆文帛与方陌均知两个少年相像得不正常,见了这位沈左使的表情,心下疑惑更深。
贺灵钧倒有些笑不出来了。眼前这位回天教左使,他也是从来不曾见过,可心中却偏偏升起一股亲近之情,似乎久离父母的游子骤然回家一般,温暖如春。
少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暗中告诫自己,回天教是凶窝,一旦进去,只怕连骨头渣滓都不剩,此人看著和善,却未必安了什麽好心。
陆文帛试探性地回答道:“他是贺镜五子,名唤贺灵钧,沈左t使认得?”
中年人身体一僵,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把持不住,竟泄了精神。“贺灵钧”三字入耳,忽地冷笑道:“原来是贺五公子,幸会幸会!”
少年虽然动弹不得,神智却清楚得很。如今的他,对於回天教来说,绝对是欲除之而後快的。
左右不过一个死,贺灵钧也不慌了,咧嘴一笑。
中年人被他笑得有些恍神,沈簟见父亲大不同於平日,心中有底,摇了摇胳膊:“爹爹,我们进去吧!”
中年人微一点头,眼睛再瞅瞅贺灵钧,侧身道:“方少侠、陆右使,请!”
方陌与陆文帛谦谢几声,仍由那回天教左使沈云领头,往谷中走去。
回天教总坛虽然建在荒僻之所,可此谷占地极广,远远望去,楼房屋舍林立其间,一时竟也数不分明。
进了大门,里面气象倒不似远望那般恢宏了,朴素已极。
青石子的路,松柏排道,间杂著矮小的冬青,碧绿苍翠。正对著大门的是一座飞檐灰瓦的大厅,上方悬挂著匾牌,书“正明堂”三个烫金大字。
贺灵钧觉得有些好笑,他肆无忌憧,果然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
众人侧目,方陌也觉得这孩子实在不知好歹,索性将哑穴一并点住。
倒霉的少年被当作垃圾一般狠狠扔在地上,偏偏不能出声,疼得咬住了嘴唇。
闲杂人等留於厅外,屋中只有几名在教中颇有身份的堂主。
见到贺灵钧,几乎所有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再去瞧瞧一直紧紧跟在沈云身边的沈簟,个个面露疑惑之色。
只是,当知道方陌提著的这个少年正是毒杀充王的元凶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会从疑惑转为愤恨,再看贺灵钧时,活脱脱便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剜其骨的神色。
少年深知在劫难逃,不知为何,竟又想起楚清源来,原本一直猜不透的问题,此时亦有了清晰的答案。
本以为楚清源仍旧是顾念他的,毕竟方陌以他为质,却得以逃脱追捕。可这一路竟无人相救,想来应是既不愿再拿他当宠物,也不愿脏了手,直接送给仇敌,一样了断。
贺灵钧心下叹了口气,摒弃所有杂念,引颈待戳。
他眉间那两道不属於少年人该有的褶痕却是更深了三分,直抠进肉里,似乎再加重一些,便能刺出血来。
沈云坐在主位上,林丘死後,回天教中左使身份最崇,自然应当主持大局。
其子沈簟倒没有继续紧粘著他,反而站在了陆文帛身旁,一会儿望望地上的贺灵钧,一会儿又瞧瞧父亲,面上慢慢露出担忧之色。
几名堂主,个个捏著铁拳,双目喷火,只待左使一声令下,便可一拳捶死这个瘫倒在地压根儿没有还手之力的少年,为主上报仇,为教主报仇。
沈云静静地坐著,面无表情,眼神变幻莫定,时而深遂,时而平淡。陆文帛、方陌瞧在眼里,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完全猜不透他究竟作何打算。
要说,这厅中真正不愿贺灵钧死的,陆文帛算一个,沈簟算一个,方陌……好歹也能算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