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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长安古意-第56部分

小说: 长安古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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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听他提到球场二字,心头怒火又起,哼道:“你唤我何事?”高力士道:“殿下息怒,方才那人是太平公主府上出来的,眼睛长在屁股上了,只认得太平公主家里的人。奴婢唤您,是想请您移驾麟德殿的球场,那里是奴婢的干爹管着,马不比含元殿的差,还比含元殿清静,您同这位……”他看了元沅一眼,道:“……这位贵人,正好玩耍。”
  
  元沅脸上一红,高力士显是看出了自己是女儿身,才将中贵人改称“贵人”。李隆基嘲讽一笑,道:“麟德殿亦是宫内禁园,我没有请旨,你敢开场?”高力士笑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天下一尺一寸,一草一木,皆是殿下家的,还有殿下不能到的地方吗?”李隆基抚着桥上汉玉栏杆,用力攥住栏杆上的麒麟首,冷笑道:“这天下是宅家的天下,你口出大逆之言,不想活了?”高力士倒不慌乱,一笑,轻声道:“试看今日城中,竟是谁家天下。今日这今日,与昨日那‘今日’不同了。”
  
  李隆基神情微微一凛,不料这个小小宦寺,竟能诵出当年骆宾王檄文中的句子。他抬头向含元殿望去,恢宏宫殿高峙半空,殿顶琉璃瓦被春末夏初的浓郁阳光照耀,反射出的竟是粼粼金光,整座宫殿便似是用黄金铸就。他知道这彩栋画梁每一寸都贵比黄金,皆是用民之膏血支撑,唯独如此,身处其中,才有睥睨天下的骄傲;他亦知道这脚下每一寸土地,皆是开创江山的祖辈英雄们用鲜血浸润,他们的血和敌人的血融于一处,滋养了这宫中繁花绿柳,唯独如此,才会让人不惜用性命去守护这片土地。
  
  李隆基复又低下头侧目昵了跪着的高力士一阵,淡淡一笑道:“好,孤王随你去。”
  
  到了五月中,送走了吐蕃倭国的使者,朝中诸事才渐渐安稳下来。李成器和薛崇简终于得了些闲暇,那日一早,两人便骑着马出城,逆着渭水一路西去,游览长安郊外风光,到了午后马至渭城。渭城亦称咸阳,原是秦朝都城,千载而下,当年阿房宫的胜景早付之一炬,李成器与薛崇简寻访了半日,也未曾寻到半片残砖败瓦。
  
  李成器颇为遗憾,便又策马转到渭桥。此处是西出长安的必经之路,多聚集着送行之人,虽已到夕阳西下时也未全散去。远远望去桥头茵茵碧草上铺设了许多毡垫,众人或饮酒赋诗,或折柳相赠,亦有人负剑牵马,却在桥头逡巡不前。夏初之际,桥边数百株杨柳生长得精神挺拔,长条拂堤,与岸边蒹葭缠绵相攀。此时日光已略西斜,照耀得桥下渭河水波光粼粼,如整条天河的繁星洒落人间。这金缎般的长河延伸出去,是大片苍茫原野,消失于云中的巍巍高山下。
  
  李成器凝望着西北方,轻叹道:“原来汉家陵阙,只剩下这一座渡桥了。”薛崇简笑道:“若是将来我要带兵出征了,你也来这里陪我喝一杯。”李成器望了他一眼,笑道:“你何时也染上这等边塞癖?”薛崇简笑道:“我在军中挂着衔儿的,将来国家有事,总该出去看看,也不能就在深宫皇都吃一辈子闲饭。”李成器笑得一笑,薛崇简少年意气,走马游猎之余,自然对塞外怀着向往,战场凶险人命惟危原不在他思虑中。李成器微微一顿道:“若将来你真有西出长安的一日,我不会在桥下替你践行。”薛崇简倒是一怔:“嗯?”李成器接着轻声道:“万里关山,我自是随了你去。”
  
  薛崇简胸中一热,自去岁两人去了那层隔膜,李成器虽仍是一贯矜持,偶尔背人处,亦会吐出这等深情言语。他策马凑近李成器,离得近了,才看清他唇上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愈发衬得双唇若点朱般红润。他心跳忽然加快不少,强自按捺住,笑道:“人家都是来送行,满腹的断肠悲怆,咱俩太碍眼了些。跑了这半日马也渴了,寻个清静所在饮马去。”
  
  李成器便也随着他调转马头,顺着渭水向东,渐渐行至一处偏僻的分叉水路,虽比渭河狭窄,水流却清澈如镜。更喜的是两岸皆有杨柳掩映,便如拉起两扇绿色帷帐,李成器下了马,将马匹交给施淳去下游饮水,便随意依着一颗柳树坐下。四下里青草微涩的香气被流水氤氲开来,不知从何处传来莺声鹊语,除此外便只剩流水如弦。李成器适宜地闭上双目,忽觉得面上一热,口唇已被薛崇简吻上,他吓了一跳,慌忙推开他,倒:“有人看见的!”薛崇简笑着张望一圈道:“哪里有人?”李成器面上甚热,低声道:“施淳就在。”薛崇简笑道:“他看不到。”李成器却不敢如此大胆,硬是推开他道:“这里时常有人经过,你不许放肆。”
  
  薛崇简望望身后流水,忽笑道:“好吧,跑了一天都出汗了,这水挺干净的,我们去洗个澡吧。”李成器惊诧道:“这里——怎能洗澡?”薛崇简笑道:“为什么不能?现在水也不冷了,我以前洗马,都是只着短衣带着马下河的。”李成器却无论如何不敢在这旷野之地去了衣衫下水,摇头道:“我不去。”薛崇简笑道:“那我去了。”
  
  一件件的衣衫坠落在茵茵碧草上,薛崇简褪尽了衣衫,回头朝李成器一笑,便矫健地跃入河水中,还带着凉意的河水激得他深深吸了口气,他先是潜入水中,忽而又猛地冲出水面,顿时如撕破了一块银镜般,将河水搅动起无限涟漪,欢快地向他身周扩散开去。水边一只鹧鸪被他惊起,扑拉着翅膀飞起,掠过蒹葭碧草的河岸,悠然向远山飞去。
  
  夕阳透过细密的杨柳遮掩,将几缕金辉投射在薛崇简白皙的肩背上,又顺着水珠淌下,聚敛在他腰窝间,随着他的起浮时隐时现。这浮于水中的少年便如一只在水中梳理毛羽的天鹅般,一身肌肤亮得闪出光来。李成器被这光芒照射得一阵目眩,他对这具身躯并非陌生,可是在如此胜景下见到,竟仍有战栗的震惊。薛崇简俊美的脸,高挺的鼻梁,乌黑清澈的眸子都被金辉闪耀地不分明,便超越了俗世中种种可以描绘的美,如佛祖世尊身周的宝光一般艳丽到了如梦如幻的地步。
  
  薛崇简见李成器痴望着他发愣,坏笑一下,游到岸边,忽然撩起大捧水向李成器迎面扑去,李成器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时半个身子却已湿了。薛崇简哈哈一笑,伸出手去道:“反正你也湿了,不如下来陪我。”
  
  李成器颤巍巍站起,他所有的畏惧、羞涩,都难以抵御花奴伸出的那只手。滚烫的爱意刺得他心头灼痛,这爱意是鸩毒,当初是他引诱着花奴一起饮下,他自己便也无能逃脱。莹洁的少年身躯如同月光一般缓缓沉入水中,河水表面虽被日光晒得温暖,下面却还带着凉意,李成器微微一颤,薛崇简游过来揽住他腰身,他撩起河水,洒落在李成器背脊上,手同那水珠一起向下滑落,直滑至那处隐秘缝穴。李成器又是一颤,下意识地躲闪,胸口却正与薛崇简碰在了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忽然想念那一片渭水,忽然想念花奴,于是毫无顾忌地狗血了
另:长安有两个断肠之地,一是渭桥,为西出阳关的送行地,一是灞桥,是东出长安的送行地。渭城朝雨浥轻尘,说的是渭桥,年年柳色灞陵伤别,说的是灞桥。我自幼居住在渭桥附近,只是现今出行都在火车站飞机场,故而也从没见过折柳相赠的景象。今年暑假回家,跟老爹在渭水边散步,老爹说,这一衣带水放在唐人眼里,就是了不得的豪壮与感伤,顿时发现自己白占了这桥数十载。行人莫问当年事,渭水东南日夜流。




53

53、五十二、片片行云着蝉翼(上) 。。。 
 
 
  他们相偎依的胸口有一片融融的暖意,便如用心血点燃了一簇小小火苗,他们契合的心跳,伴随着这火苗的摇曳,跳动成一个和谐的频率。薛崇简藏于水下的手如游鱼般轻轻试探,李成器涨红了脸,也不知因这寒冷,还是因这试探,他在薛崇简的怀中瑟瑟发抖,这颤抖引得薛崇简心中的爱意,就如这潺潺流水一般包裹了全身。
  
  流水托着他们的身子时起时落,为了抵御水流之力,薛崇简趁势将自己的腿与李成器的腿相攀来稳住身子。李成器红着脸低声道:“按律法,忤逆表兄,杖一百。”薛崇简在他耳旁笑道:“从小到大打过的,哪止一百了。总不能让我只挨打不吃肉吧。”
  
  李成器沉于水下的身子,明明该是冰凉的,可是他与薛崇简紧偎着的胸前却渗出了汗水。薛崇简白皙精致的肌肤上闪着流光溢彩的水光,他爱这胴体,爱他顽皮的眼神,叫唤自己的声音,不管他读了多少诗书,习得多少礼法,他都对这爱意毫无抵御之力,甘愿为他犯下违逆人伦的重罪。
  
  李成器深深呼吸,身周的杨柳在暖风中脉脉拂动,如罗织成了绿色的罗网,将他们安然地缠绕其中。远处的荒原寒山、咸阳古道、秦宫汉阙都被屏蔽在这罗网之外。让人再想不起故国兴废的感叹,折柳送行的哀伤,这潺潺流水便是他们最好最好的天地。
  
  薛崇简与李成器正缱绻如醉,忽听得施淳在远处高声道:“殿下!相王府上有家人来寻你!”李成器吃了一惊,慌忙推开薛崇简游向岸边去拿自己衣衫,薛崇简好不懊恼,嘟囔道:“你都这么大了,出来玩一日,舅舅还怕你跑丢么?”李成器又羞又急道:“我出门时禀告过爹爹的,派人寻到这里,定是有紧要之事。”
  
  薛崇简也不敢耽搁,只得悻悻穿上衣衫,匆匆向下游走去。相王府上来的两个家人却也是认识李成器的,见到他和薛崇简这副鬓发衣衫皆湿的狼狈模样,倒是怔了怔,跪下叩首道:“陛下传召,请郎君速速入宫。”李成器又是一惊,诧异道:“宣我?”那家人回禀道:“旨意是午后降下,传相王殿下带着几位小殿下进宫,殿下寻不到郎君,只得先行进宫,派了许多人出来找寻郎君。”
  
  李成器情知问家人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急忙和薛崇简翻身上马,策马急速东行回城,饶是如此,他们回至隆庆坊的寿春王府邸时,纤纤月色已上柳梢。李成器见门口站了几个宫中内侍,都挑着大红灯笼眺望。他心下又是一沉,去向内侍门行了礼道:“容小王换过朝服,就随钦使们进宫。”
  
  那些人在门前从午后站到晚间,被宫中的来使催了几遍,早就等得腿酸肚饥焦躁不堪,只想赶紧把李成器带进宫交差了事,但看看他身上衣裳又是尘土又是杂草,头上连冠子都没有戴,幞头的展角还是湿的,软软垂下来,实在无法见驾,也只得勉强点头道:“殿下还请从速。”
  
  李成器进了内室更换公服,薛崇简也跟着他进去,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陪你进宫吧?”李成器也是满腹忧虑,摇头道:“那人并未说也宣召你和姑母,想来宅家是单找爹爹和我们。”薛崇简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受了凉,宽慰他道:“近日也未听说有什么大事,你不要忧心,真有了事,一定给我和我阿母送出信儿来再做决断。”
  
  李成器望他一眼,点了点头,他不知为何,心底总有隐隐的不安。或许是这些日子的欢乐太过紧凑,如一杯接一杯的上好春醪灌得他熏熏如醉。这急如星火的传召将他一些尘封的恐惧又拉了回来,他心底的恐惧不敢告诉花奴,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一次次在刚刚触及幸福之时,上苍又带着戏谑的态度将那幸福轻率地更改。
  
  李成器来不及与薛崇简多说什么,出去向几个内侍告了罪,便翻身上马,随他们直趋太极宫,经两仪门、献春门来到了万春殿外。门口迎立的内侍笑着迎上来行礼道:“殿下怎么这会子才来,只怕殿内酒宴都要散了。”李成器一边随着他拾阶而上,一边诧异道:“宅家设宴?”那内侍笑道:“可不是,太子一家、相王一家、梁王一家都在,热闹着呢。”李成器不解寻常一个家宴,父亲为何心急火燎派人到郊外将自己寻出来,亦不解今日这家宴为何没有姑母,但总归知道不是坏事,心下略安定了几分。
  
  他进得殿来,果然如那内侍所言,各人桌上酒菜已残。皇帝身边坐着张氏兄弟,太子带着太子妃坐在女皇下首左侧,右侧依次是父亲与梁王夫妇,李氏与武氏的儿女们竟是到了大半,皆坐在父母之后。殿上气氛似乎十分轻松,太子与李旦脸上皆带着符合的笑容,各家的少年男女即便有至尊在场,也不甚顾及,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见他进来,各位县主郡主皆依礼用纨扇遮住面目,颔首行礼,她们的蝉鬓高髻被满室红灯照耀,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酒红色。
  
  李成器被她们笑得一怔,连忙向皇帝跪下叩首道:“臣来迟了,请宅家降罪。”
  
  女皇今日似是心情大好,只淡淡一笑道:“为了等你,你这些妹妹们都坐一天了。”太子妃凑趣地笑道:“我们倒要谢凤奴呢,正好混宅家一顿饭吃。”女皇斜睨了她一眼,又是一笑道:“他来得迟了,错过了热闹处,前头枝枝蔓蔓的,就让太子说给他听。”
  
  李显臃肿的脸上浮起宽厚而温和的笑意,向李成器道:“凤奴,宅家恩典,将魏王的永清县主'1'许给重润,将梁王的方城县主许给你,将新都许给陈王'2'之子延晖,将仙蕙'3'许给魏王之子延基,将裹儿'4'许给梁王之子崇训……”他一口气报出五六桩婚姻,当事的少年少女们皆坐下席下,各自羞红了脸,旁的兄弟姐妹便都笑起来,轻轻的笑声如被风翻动的荷叶般涌过来。
  
  其实跪伏在地的李成器,并未仔细听明白后边那一串串爵位与名字,许是他一路奔来,跑得太急了,现在跪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酸得作痛,几乎要瘫软下去;许是那水中的凉意还沉淀在他的身体里,现在顺着血液慢慢释放出来,全都汇聚于心间。女皇见他伏地不动,笑道:“你是他们的长兄,倒比这些小的们还害臊。”身旁又传来几声轻笑,李成器只觉得茫然,他不知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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