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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部分

长安古意-第98部分

小说: 长安古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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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横流,艰难地一点点向自己爬来,眼眶不由一酸,忍泪俯身道:“你要说什么?”
  
  薛崇简却不吭声,他手指扒住地板缝隙,努力将身子向上蹿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去,带着怯意的手握住太平垂于榻下的帛帔一角。似是怕母亲会骤然抽走一样,他的手轻轻一转,让那帛帔缠绕在他被攥得乌青的手腕上,将那一缕轻纱拉过来,缓缓将自己的面颊偎了上去。做完这些,他方满足地吁了口气,闭目低声道:“打吧……别让他们按……我不动。”
  
  他面上平和温存的神情,如同昨夜他在自己怀中睡去。太平的胸口骤然被一股悲怆击中,她亦忍不住轻轻握住缠绕在臂上的帛帔,她似是听到汩汩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沿着他们相牵的血脉,从她的身躯流向儿子。太平编贝样的细齿轻轻咬了下下唇,吩咐道:“将他送回房去。”
  
  李成器跪在门外,看着堂内的人手忙脚乱将薛崇简负走,看着他们打水洗去地上的血迹。有人吹熄了灯,将他的世界沉入一片暗海。他起初还知道自己是在谢罪,努力跪得直些,可是过不了多久,膝头便剧痛欲碎,实在无力支撑,只得跪坐在足踝上,两腿渐渐由痛转酸,有酸转麻,这个身躯似乎不再是他的。夏日里暴雨倏忽来去,他被雨水砸得快要晕去时,那雨却渐渐收住了,湿透的衣衫帖服在肌肤上,被风一吹,冷得他阵阵哆嗦。
  
  不知是什么时辰,有个婢女点着灯笼过来,道:“殿下,公主请殿下回去。”李成器抿抿干裂的嘴唇,努力开口问道:“你家郎君,怎样了?”那婢女摇头道:“奴婢不知。”李成器低声道:“求你让我,再留一阵。”那婢女见他冻的脸色青白,心中不忍,乍着胆子低声劝道:“大王,您便是跪到天亮,公主也不会让您见郎君的,您还是回去吧。若是走不动,奴婢去唤人来负你。”李成器虚弱地摇摇头,过了一刻,见那婢女仍是立于他身旁,便低声道:“我在这里,离他近些。”
  
  那婢女不再说话,四下里寂静不闻人声,只有风拂动屋檐下的铁马,叮叮咚咚做响。他的神智一阵清醒,一阵迷蒙,也许他对花奴想的太多,想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心中反倒模模糊糊想起些毫不相干的事:那对燕子的巢,在风雨之后可还完好么?它们是否会依偎着取暖,并肩听雨落芭蕉,风动铁马,一起静静地等待,纤月排云而出,将清光洒遍天地。 
  




85

85、八十四、独有南山桂花发(下) 。。。 
 
 
  李成器再醒来时,只见王妃元氏双目红肿坐于榻边,见到他睁眼先双手合十念一声佛,慌忙向外喊道:“供奉,宅家!殿下醒了!”李成器只是朦胧觉得头痛欲裂,口中干苦,两腿也如同不是自己的,全然不曾有知觉。
  
  皇帝带着两名太医匆匆从外间转进来,先试试李成器的额头,长吁了口气道:“退了烧就无大碍了。”皇帝在床边坐下,握起李成器的手道:“你吓死爹爹了。”元氏见李成器轻轻舔了下烧的干裂的嘴唇,忙向婢女要来蜜水,皇帝从她手中接过,喂李成器饮了两勺,李成器稍稍一动,皇帝轻轻按住他道:“你躺着,不必多礼。”
  
  李成器望了一眼父亲与妻子,终于确定这是在自己的府邸,低声道:“爹爹怎么出宫了。”皇帝道:“他们说你昨日一直高烧昏迷,我放心不下。”李成器心中微微一惊,却只觉一缕悲酸劈开他混沌的神智,让他疼的颤抖:花奴带着伤,独自疼了两个昼夜。
  
  太医见他神情痛楚,忙揭开他腿上薄衾,轻轻卷起他中衣裤管,两个膝头兀自发紫高肿,元氏不由眼圈复又一红,那太医道:“殿下可是腿上疼痛?”李成器摇摇头道:“你出去,我同陛下说两句话。”皇帝神情稍稍一顿,叹了口气向儿媳道:“你带他们出去煎药吧。”
  
  待室内人都鱼贯而出,皇帝用手巾去拭李成器的嘴角,李成器不知为何,腹内忽然犯起一阵酸苦,他从来未敢对父亲有所违拗,今日不知怎么,似是大病之后心神混乱,竟无甚顾忌,不由自主轻轻一偏首。皇帝倒是未想到他会躲避,手在他脸畔停驻了一刻,缓缓垂下道:“是我连累了你们。”李成器低声道:“那日姑母进宫,可是责怪爹爹了么?”皇帝涩然一笑道:“终究是她一说话,我就无法了,我答应她,虽然退位,但暂时摄政,军国大务及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重大刑狱,仍有我来决断。你姑母数次挽救宗社于存亡之中,我也不能一次剥掉她的权柄。”
  
  李成器这才知道,那日太平进宫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将天地扭转。他喃喃道:“原来爹爹还是看不成南山的桂花,却险些搭上花奴的性命。”皇帝怅然道:“我总想着,他们是母子,终究你姑母会原谅他。”
  
  李成器凝望了父亲一阵,忽然颤声道:“爹爹心中也在害怕么?”皇帝被他问的一愣,随即握紧他的手,稍稍俯下身子道:“爹爹从即位那一日起就在害怕。”李成器咬紧牙关,强行支撑起身子道:“爹爹想用这法子保全花奴,可是您用什么法子来保全姑母呢?”
  
  皇帝道:“凤奴,你现在也长大成人,有些事,爹爹可以对你说说了。当年你阿翁要立你阿婆为皇后,固然是对她一片深情,也是他看出,你阿婆是非凡之人,只有借助你阿婆的能力,才能帮他摆脱长孙无忌褚遂良等托孤重臣的摆布。除去这些禀钧之臣后,你阿翁想收回权柄,才有了上官仪草诏废后一事。我幼年跟随你阿翁时候最多,他毕生为两件事困扰,一是他的健康,二是对你阿婆的感情。他为风痛所苦,不得不让你阿婆替他料理政务,却又恨她窥伺李唐社稷。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他在这世上,最爱敬之人是他的皇后,最畏惧之人也是他的皇后。就像……”他顿了一顿道:“就像我对你姑母一样。”
  
  他抚着李成器的肩头道:“我想让你明白,你姑母一生为则天皇后所毁,也赖则天皇后成就,根源却不在则天皇后而在我李氏。太祖太宗皆娶北周北魏女子为后,我们身上有鲜卑人的血脉,他们尚武佞佛,容许女子干政,这些我们李唐都继承了下来。 可是我们毕竟同北魏不同,我们要用儒术来治天下,妇寺不得干政,是天意人心所趋。你姑母与三郎硬拼,是赢不了的,我这次退位,乃至让她对你恼怒,也是为了断绝她心中不可想之事。过得一两年,三郎逐渐将大权收回,你姑母冰雪聪明,懂得顺应时势的道理。三郎要做明主,也不为已甚,我唯一的愿望,便是在我身后,他们能相安无事。” 
  
  李成器道:“我只求爹爹一件事。您知道姑母最在意之人是花奴,可是不要再用花奴来牵制姑母了。花奴是为情意而活的人,他现在维系性命的,只有一个母亲了。”皇帝黯然道:“是爹爹的错。我不曾想到,曾经对你们许下的诺言,一句也无法实现,却由我亲手将你们逼迫到这样的境地。”
  
  太平公主下朝后,本是想去看看薛崇简,行至府门前时,却有内侍来禀报道:“定王请公主去他房中。”武攸暨自蒲州回来后就缠绵病榻,延医用药一直不见起色,她忙于朝务,也无暇去照顾他。她轻轻蹙了蹙眉,终究是放心不下儿子,道:“告诉他,我换身衣裳就去。”
  
  她来到薛崇简寝阁外间,便闻到一股浓郁药气,守候在阁中的太医忙亲身行礼,太平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轻声问:“他醒了么?”那太医道:“郎君外伤内毒夹攻,引的高烧不退,梦魇中常常会说胡话,便醒来亦不甚明白。”太平心中稍稍一紧,问道:“他说了什么?”那太医望了太平一眼,垂首道:“臣也没听清,似乎叫阿母。”太平轻轻握住自己臂上帛帔,举步道:“我进去看看。”
  
  她来到室内,见两个婢女跪在床头,手巾裹了冰块,缓缓为薛崇简擦拭额头,薛崇简俯身而卧,脸上两片潮红,唇上却毫无血色,且尽是一条条咬痕。太平上前缓缓揭开他衾被,见臀上伤势虽已止血收口,却越发肿成深紫颜色,且是几条伤口刚刚结痂,边缘犹渗出淡淡血水来。那两个婢女虽在太医上要时见过薛崇简的伤势,但每多看一次,眼中仍不免露出惊惧之色。
  
  太平向那伤势凝目片刻,叹了口气,缓缓将薄衾盖上,这轻微的触碰似也引得伤处作痛,薛崇简在梦中颤抖一下,忽然带着怯意唤道:“阿母……阿母别打我……”太平眼眶一酸,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薛崇简的脸颊,薛崇简却朦胧睁开眼,太平心中一惊,忽然就想转身离去,却听薛崇简哑着嗓子低声呢喃道:“阿母,我疼,给我揉揉。”太平在他身旁停驻片刻,见薛崇简眼神涣散,便是如太医所说的梦魇,竟然忘记了他这一身伤痛,便是自己赐予。太平稍稍松了口气,坐到薛崇简身边,轻抚着他的头发,薛崇简忽又受惊一般哭起来,道:“阿母,阿母我知错了,你别不要我……”太平泪水涌上,轻拍着薛崇简背脊,安抚他道:“阿母在这里,阿母永远陪着你的。”薛崇简似乎也并未等她回答,哽咽着哭了一阵,又挂着泪水睡去了。
  
  太平缓缓伸手擦去儿子眼角的泪水,这样也好,他醒来时,不会记得梦中自己来过,更不会记得自己的许诺。有些许诺不敢出口,因为未来她无法兑现,有些深情在离去时才能懂得。她主宰着万千人的性命,如崔湜所说能够扭转乾坤,却不敢对儿子许下诺言。过了一阵,太平要起身时,却见儿子手中握着自己的帛帔,她低头轻轻在儿子面颊上一吻,将那帛帔脱下,放在他枕边。
  
  她出门来对内侍吩咐道:“去昆明池的别墅中,将立节王妃接来,告诉她,她不愿见我,但总是花奴的妻子。”
  
  她又来到武攸暨房中,与薛崇简房中气味略有不同的是,除了浓重的药味外,还有一股近乎腐败的气息,甘冽的熏香亦压制不住。一年的辗转病榻,让武攸暨瘦的几乎脱了型,两颊如干枯的树皮一般深陷。太平每次见到他都伴着厌恶和恐惧,禁不住要伸手去摸摸自己的面颊,确定自己和他不同。她不能相信,这人竟也与他同床共枕了十余年,原来不爱也可以相守,他代替母亲承受着自己的恨意,但久而久之,也成了依赖。
  
  她见武攸暨枯瘦的右手死死掐着左腕,掐得青紫,皱眉道:“你怎么了?身上难过?”武攸暨疲惫一笑道:“我怕不等你来就睡过去了,我近日总是困……下次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太平道:“有什么要紧话,非要今日说?”武攸暨道:“我听说,你请陛下在退位后犹总大政了?”太平道:“你镇日睡的人事不知,消息倒还灵通。”
  
  武攸暨露出焦灼之色,在枕上摇头道:“这事做不得啊……你这样,会令太子更加忌恨你的。”虽然迁就他在病中,可还是忍不住多年来的骄傲,她冷哼一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武攸暨悲切地望着她,低声道:“阿月……能这样叫你么?你恨则天皇后吧?恨她杀了薛绍,把你配给我这样的庸人,我也恨她,可是……我——”他说到此处,忽然满脸涨的通红,大咳起来,他用手捂住嘴,身子震动中显出痛苦不堪的神色,许久他才喘息着重新开口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既然那么恨她,为什么还要效仿她呢?”太平淡淡道:“朝中的事你不懂,我从未想效仿母亲。”武攸暨摇头道:“可是天下人太害怕则天皇后了,他们害怕你成为她,你不要跟整个天下为敌……算是,为了花奴,也为了我们的孩子,好么?”
  
  太平不愿与他多说,起身道:“你安心养病吧,我心里有数。”武攸暨努力抓住她的手道哀恳:“我求你,照顾我的三个孩子。”太平点头道:“他们是我生养的,我自会爱护他们周全。”武攸暨吁出一口气,叹道:“可惜我不能照顾你了……我刚从并州进了皇宫,在洛阳行宫初次见到你,那时候你真美啊,穿着黄色的裙子,就像一支迎春一样……”
  
  太平略一回忆,倒是想不起自己跟这个表哥初见是什么时候,自己平日里也并不穿黄裙,只道他是病中呓语。她知道这个人要去了,心中有淡淡的怜悯,虽无多少悲戚,却忽然感到异常的孤寂。
  
  薛崇简再醒来时已是深夜,一盏孤灯点在远离卧榻之处,灯下一个女子支额看书,他双眼涩痛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她步摇上的珠滴,反射着灯光,如寒星一般泛着朦胧的光彩。他知道这不是母亲,却也猜不出她是谁,疑惑自己仍在梦中,微微呻吟了一声。那女子放下书册,云头履子踩着铺陈在地上淡淡灯影,来到他床前。薛崇简不觉一惊,这才想起,原来这女子便是他的结发妻子,武灵兰。
  
  在昏暗的光影下,他们如同在泉下相见的两个魂魄,前世的伤痕累累缠绵情深,都随着那个躯壳去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后,竟能平静相望。
  
  隔了许久,武灵兰问道:“要水么?”薛崇简点点头,武灵兰便拿过一个杯盏喂他饮了几口清水。薛崇简忍不住问:“阿母呢?”武灵兰道:“公主说定王受不得湿热,带他到芙蓉园养病去了。”薛崇简心中一凉,终于明白这灯前美人到此的含义,母亲不会来了,也不会再让李成器来了。
  
  他心中疼的只想将身子蜷起痛哭一场,却不得不忍着,茫然下转过脸来,见到枕边如彩云般着一堆轻纱,他诧异道:“是你的?”武灵兰摇头道:“不是。”薛崇简心下了然,缓缓握住那团轻纱,凑到鼻边嗅嗅,是熟悉的凤髓香。薛崇简想到一事,从枕头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熏香球,递给武灵兰道:“帮我把这个点了,挂在帷帐上。”武灵兰也不多问,揭开一看香薰中还有半盏残香,便点燃了,闻到微微刺鼻的麝香气。她反身将熏香挂在帷帐上,那幽幽亮起的火光,如谁的眸子,静静俯视着他们。
  
  薛崇简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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