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惟双-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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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他忘了。”纳兰性德自我安慰,却仍旧遗憾满满、介怀深深。
康熙九年,正月初一,举国欢腾,这是玄烨一生中最畅快的春节。政局相对稳定、民心思安、皇权归附、举朝一片祥和。夫妻和睦、母慈子孝、嫡子降世,这真是家和万事兴。
“我该替他高兴,不是吗?”纳兰性德心头泛起圈圈涟漪,对着瑞雪红梅又押了几大口酒。
康熙九年的正月,康熙异常忙碌,蒙古王公、番邦使节纷纷到贺,饮宴、会盟不断,纳兰性德一无功名加身,二为避嫌。龙抬头之前,他足不出户,终日于渌水亭中会友、饮酒、赏景,倒也逍遥自在。
二月起,博学宏词科正式开科,各地举子从各地涌入京城。宏词科人手不够,纳兰性德便将曹寅借调过来帮忙。他与水浸透、福全、曹寅等四人日日在宏词会馆与国子监间奔走,除了早朝,他与康熙独处的时间越发的少了。
三月十八午后,乾清宫南书房。
魏敏珠将一方玉印递到康熙手边说,“皇上,奴才整理宝贝匣子的时候寻见了这方印,特请皇上过目。”
康熙瞥见火凤玉印,登时慌了神儿,“呀!糟糕!糟糕!这该如何是好!”
“今个儿是什么日子?”
魏敏珠见康熙面色不悦,小心翼翼的答道,“会皇上的话,今个儿是您的生辰。”
“容若……纳兰性德此刻在哪儿?”说着,康熙攥了玉印,翻身下榻。魏敏珠赶忙伺候他穿好龙靴。
“如果奴才没猜错,纳兰大人该在宏词会馆。”
康熙站起身,吩咐道,“更衣,即刻出宫。”
“这么着急,你是要去哪儿?”就是这嗓音,就是这张脸,就是这笑容。
“……”康熙大模大样坐回去,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这会子,你不是该在宏词会馆吗?”
“今个儿你生辰,想同你一道去。”几个月未曾好好说过话,忽觉生分不少,被康熙清冷的眼色一冰,纳兰性德竟不知是该站还是该坐。
“……”康熙端起茶杯,浅浅的押了口茶,心中暗喜,却故意没有作答。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许久,纳兰性德心中扫过一阵秋风,直吹得他浑身颤动,便恭恭敬敬单膝点地施礼,“看来奴才来的不凑巧,奴才告退!”
“……”康熙仍旧没有回应,已然觉察出他的异样,局面登时僵住。魏敏珠悄悄掩好门,退了出去。
“几个月不见,你怎变得这般客气?”康熙本想缓和气氛,谁知话一出口竟更添压抑。
“皇上说哪里话,这是奴才的本分。”他仍旧跪在那里,平静的语调中带了些许的伤感。
康熙站起身,跺到他面前,轻笑了几声,问道,“本分?你倒与朕说说,何为你的本分?”
“……”什么是我的本分?我无官无爵,无门无派,我的本分又在哪里?是凭了他的一纸诏书,还是凭了与他的情谊?本分二字,岂不可笑?
“怎么不说话?平素在宏词会馆,面对天下举子,你也是这般惜字如金吗?”康熙皇帝的威严倍增,使局面绷得更紧了。
“……”今日好容易抽出半日,本想与他好好说说话,谁知竟会如此尴尬、局促,委实意外。
“朕在问你话,为何不答?”康熙俯视他的头顶,玉印拾去了手掌的温度,阳春三月竟就连指尖都是冷的。
“奴才愚钝!”几个月来的思念原来不过是个气泡。人道君王皆薄幸,果然不假。
今日缘何怎的说都不对,康熙沮丧的喝道,“荒唐!”
“皇上赎罪!”纳兰性德只想赶快结束觐见,这里本是他流连最多之处,谁知今日……
“你何罪之有?”康熙恨的是自己,怒气却对准了他。强压胸中的抑郁,语调却更显严厉。
“奴才无端触怒天颜,请吾皇降罪。”恭维客套话居然用在了你我之间,端地可笑。
“滚——!”康熙厉声骂道,该骂的是自己!
“奴才,谢主隆恩!”他磕了个头,起身便走。
“啪!”一方玉印在身后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崩起,后颈一凉,血缓缓渗了出来。
康熙怒气冲天,对着他的背影吼道,“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奴才遵旨!”心中苦笑,再次叩头谢恩,将金腰牌搁在地上。
“奴才告退!”走到门口,他回过身轻轻掩好门扇,披了宫人复杂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原来今日进宫,为的是做个了结。这样,也很好。
失魂落魄的出了紫禁城,拉了暗月,漫无目的的游走在京城熙熙攘攘的街道。捡了个清雅的酒肆临窗而坐,一坛酒下肚竟不知其味,更无醉意。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不知喝了多久,更不知饮下几坛。酒虽是苦的,若不喝,心里更苦。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犁花月又西。”
“容若,你怎么喝成这副模样?”身影熟悉,似曾相识,奈何视线模糊,认不清。
“容若……容若……”声音好熟悉,这人究竟是谁?是谁都好,是谁也不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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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我不是那个意思!”殿内的康熙追到门口,帝王的尊严牢牢锁住了他的脚步。自己忘了他的生辰在先,本已是大大的不该。今日是我生辰,他抽了时间前来,却被我冷言冷语打了回去。我这是怎么了?
“腰牌都搁下了,看来他是当真了。”蹲下身拾起腰牌,心中猛的抽搐,慌乱不已。
魏敏珠怯生生推开门,见康熙蹲在地上捡碎片,连忙说,“皇上,让奴才来吧!”
“朕自己的事情,朕自己来。”康熙声音低沉,移动脚步继续搜寻。
“着内务府将这方玉印拼凑起来,一片都不许少,违者杀无赦!”
“奴才遵旨!”魏敏珠宝贝疙瘩似的捧着碎片,快步走了。
自那天之后,朝堂上不再有纳兰性德的身影,康熙每每侧目回首,期盼遭遇惊鸿般的目光,竟次次落空。难道忘了,是你将他赶走的吗?
朝臣不见纳兰性德随侍圣驾,一时间宫闱、朝内议论四起。大抵是幸灾乐祸纳兰性德圣眷冷落,以色事君五载有余,竟落了个无官无爵、弃妇一般的下场。毕竟是男宠,怎抵得上六宫粉黛?生的一副天下无双的好皮囊,竟做下此等龌龊事,端地可笑!当今皇上真乃圣君明主,看透了他魅惑邀宠的小伎俩,早早除了这秽乱宫廷的祸根。
康熙九年八月初八,康熙协同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和皇后一同谒陵。玄烨在位将近十年,首次拜祭亡父,百感交集。唯一抱憾者,容若,他最亲近之人不在身旁。
脚步声熟悉,康熙以为是纳兰性德气消进宫,便换上笑容,回首道,“容若,这是新进贡的龙井。你来的正巧,快坐下与朕一道尝尝。”
水浸天走到近前施礼道,“皇上,是沧阑。”
“这是首批博学宏词科入选举子的试卷,请圣上过目。”说完,便将一捆试卷搁在榻子上。
“知道了。”
水浸天再次施礼道,“草民告退!”
康熙叫住水浸天,低声问道,“他最近好吗?”
“草民不知圣上所指何人。”
康熙知她明知故问,缓缓道,“纳兰性德。”
水浸天眉目如画,态度淡漠的答道,“草民不知。”
水浸天双眉微动,讥讽道,“皇上与他心有灵犀,岂会不知?圣上耳聪目明,岂会不知?”
“你……”十三密探眼线遍布天下,独独他不在窥探之列。
“草民告退!”水浸天缓步退了出去。
试卷中夹了两份奏章,是他的笔迹。一份将首次博学宏词科开科事宜详实陈述,另一份则是纳兰性德对先前商议诸条之奏疏。奏章笔力苍劲,文理通达,使人百读不厌。无聊、乏味的朝政经他妙笔,竟变得妙趣横生,如此文章,也只有他做的出。
奏章末页一纸鲜红的请柬跳入眼球:“康熙九年九月初六……纳兰性德、卢紫溪之婚……”
“你竟要成婚?居然拿成亲来报复朕?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休想把你夺走!”艳红的请柬被撕得粉碎,片片落下好似康熙凋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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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的玉容依旧,神情冷峻,毫无暖意的指责道,“你左拥右抱,富有后宫佳丽三千,为何不许我成亲?你既容不下我,何不做做好事,放我海阔天空。”
“容若,你听我说,那日绝非我所愿。我是跟你逗着玩的。”
“我是人,不是你的玩物,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纳兰性德甩开苦苦哀求的康熙,厉声道。这神情怎这般熟悉,“你忘了,半年前你正是如此待我的吗?”
“容若,不要成婚!你不喜欢卢紫溪,不要与她成婚!容若——!”纳兰性德揽着卢紫溪不胜一握的蛮腰,留下几声冷笑,翩然而去。
“容若——!容若——!”康熙拔腿便追,木得惊醒。原来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梦。
皇后意映睡眼朦胧,侧过身,柔声道,“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时辰差不多了,朕该去上朝了。”
“皇上,您忘了今日是初六。”皇后意映拉住康熙,笑着说,“而且,今日是明中堂大公子大喜之日,举朝文武都会前去到贺。”
康熙忽的坐起身,星眸圆瞪,捏住皇后纤细的腕子,问道,“今日是九月初六?”
皇后意映一怔,不明就里的望着康熙答道,“是啊。”
“对对对,昨日九月初五,朕殿试博学宏词科中举学子,钦点前三甲。”康熙松开皇后的腕子,翻身下床,自顾自道,“昨夜在太和殿设宴庆贺,朕多饮了几杯。怎么都给忘了?”
“皇上……”皇后意映察觉出康熙神色间的慌乱。
“你再睡会儿,朕去看奏章了。”康熙披了外衣,抬脚便走。
“皇上……”皇后意映恍觉坊间传闻是真,好冬郎,玉皮囊,惑君王!半年前纳兰性德绝迹紫禁城。半年中康熙一切如常,独独昨夜大醉而归,整夜口中呓语不断,想来都是为了他。他可真幸运,后宫众姐妹真可怜!她们可知,争来争去,不过是竹篮打水!
35。御皇图…第二十章:若只如初见(二)
康熙九年九月初六,辰时三刻,南书房。
康熙抬眼正色问道,“玛尔汉,今晚你可是要去明珠府上赴宴?”
“启奏圣上,举朝文武都在宾客之列。奴才也不例外。”玛尔汉深知康熙与纳兰性德的情分,眉头微蹙,字字谨小慎微,生怕触怒龙颜。
康熙搁下御笔狼毫,转过身问道,“你平素与他颇有交情,不知这次备下何等寿礼与他?”
“奴才官卑职小,拿不出什么趁手的东西。幸而家父日前差人从关外带回些关外特产……”
康熙轻描淡写道,“玛尔汉,朕平素带你如何?”
玛尔汉连忙跪倒在地,叩头道,“皇上待奴才一家恩同再造!”
“既如此,朕要你做件事……”
“皇上,这……”玛尔汉听后,登时呆在当场。
“领旨谢恩吧。”见康熙神色凝重,玛尔汉只得叩头领旨。
“事情是朕要你做的,朕自有分寸。”
“奴才万死!”玛尔汉心中暗自祷告:苍天可鉴,非我所愿,受人差遣,委实难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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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鼓乐鞭炮齐鸣火红的八台大轿落地,凤冠霞披的新娘手握宝瓶、买过火盆,在喜娘的搀扶下缓步进入礼堂。
明珠夫妇身着吉服吉卦端坐正堂,亲朋好友两厢列席,目睹一对金童玉女三拜、共饮和衾酒。
“礼成——!”随着司仪官一声高喊,纳兰性德木偶一般牵了花球一端,引着新娘步入洞房。
“高床、暖枕、暖玉、花账……是男儿就该娶妻生子,缘何我好似做贼一般?知我大婚,他自不会来。十年情谊,经不起三月蹉跎。半年过后,他又岂会记得我纳兰性德?”想到此处,他凄然苦笑,心早已随着那方玉印被摔得粉碎,怎会知道痛的滋味?
出了圜斋,抬脚转去前厅招呼宾客,但见一袭白衣的水浸天挡住了他的去路。
纳兰性德嘴角微翘,淡然而笑道,“怎么不去前厅饮宴,今日阿玛将府中的好酒都搬了出来。”
水浸天脸色一冷,侧眼问道,“为什么要成婚?你根本放不下,何苦难为自己?”
“熊赐履、朱彝尊,梁佩兰、姜宸英、高士奇……该到门口了,我前去相迎。”
水浸天握住纳兰性德的腕子,苦苦劝道,“容若,他……他毕竟是皇帝,要面子。你们在一道十年,难道一夜间就形同陌路吗?”
他面色凝重,冷冷道,“你与曾遶在一道十载有余,他又是如何待你的?”
水浸天听闻此话,呼吸一窒,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
“浸天,人都是初见的好。久了,腻了,淡了,也就变了。没有我,他也会走的很好。”抽回腕子,他压下眼前涌起的朦胧,稳步离去。
水浸天带着悲凉之声喊道,“容若,难道实话连我也听不得吗?你明明是……”
他收住脚步,侧过脸,说道,“浸天,容若所言句句是真。”
“你又何苦呢?”
酉时两刻,宴席、堂会正式开席,席间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钟鸣鼎食、美酒佳肴、高朋满座,当夜的明珠府热闹非凡。
将近亥时,廊坊中的一众才子喝的高了,以箸做歌,满口华丽辞藻,满腹报国筹谋。
“谁人不知纳兰性德才情满腹,谁人不知纳兰性德锦绣文章?”
“君未听,秦楼楚馆、坊间秀楼争相传唱纳兰性德之词?”
“坊间日前传唱最盛的便是《临江仙》,点滴芭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