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惟双-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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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大雨滂沱,上苍好似也闻不得弥漫在京城的血腥刀锋之气,意欲用瓢泼的大雨带走血污与怨气。
一夜的冲刷过后,清晨一抹崭新的朝霞绽放笑颜,好似昨日的悲惨情景从未来过。
夏日的清晨,紫禁城午门外,近三百只鸽子振翅向天,纳兰性德暗自祷告,希望放生的三百只鸽子能抵消玄烨的杀孽,可鸽子终究抵不了人命。
是日早朝,康熙下诏复设詹事府衙门。
以翰林院掌院学士熊赐履为武英殿大学士。以大学士巴泰、熊赐履充纂修太宗文皇帝实录总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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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慈宁宫
纳兰性德当日并未跟随康熙临朝,放声过后即被孝庄宣召去了慈宁宫佛堂。孝庄礼佛好静,他和苏嘛拉姑一语未发,直至礼佛完毕。
纳兰性德搀扶着孝庄出了佛堂,孝庄侧脸笑着问道,“冬郎,你把你媳妇儿弄哪儿去了?”
“回老祖宗的话,浸天会云南省亲去了。”
孝庄双眉微蹙,问道,“这兵荒马乱的,她回哪儿干嘛?”
纳兰性德缓缓答道,“不瞒老祖宗,浸天是家中独女,其父已是八十四岁高龄。再者,她此次入滇也是为了朝廷大军平定云贵做策应。”
“她还回得来吗?”
纳兰性德心底一酸,仍旧笑着说,“老祖宗,您可把奴才给问住了。”
孝庄注视着纳兰性德的玉容,加重了语气问道,“你想她回来吗?”
“奴才不敢妄想。”
孝庄叹了口气,拍拍纳兰性德的手掌说道,“冬郎,我虽把玄烨交给了你,但前提是你要顾好自个儿。若你连自个儿都护不了,又怎么照料玄烨呢?”
纳兰性德面露难色的答道,“奴才遵命。”
“玄烨终会体谅的。”
转进花房,孝庄对着满屋子的花木,夸赞道,“浸天这丫头有灵性的很,瞧瞧这满屋子的花木长得多俊!”
“都是老祖宗好福泽。”
孝庄拾起剪子,边修剪枝桠,边说道,“冬郎啊,你该多拦一拦玄烨,劝他莫要妄动杀念,凡事终有报。”
“能劝得住自然最好,可皇上毕竟是皇上。”
孝庄回眸,笑着问道,“看来,你也怕他?”
“老祖宗说笑了,奴才哪有不怕主子的?”
孝庄收回目光,继续修剪花木,低声说道,“若连你也怕,那天下间还有谁能劝得住他?”
“奴才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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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玩味着孝庄方才的话语,由着脚步向南书房走去,直至进了乾清宫才发觉苏嘛拉姑随身侍婢秀宁一直跟在身后。
“秀宁姑娘,你这是……”
乌雅氏秀宁,出身正黄旗,系护军参领威武之女。她面容标致,雪白的瓜子脸,细长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流露出聪颖的光芒。
秀宁掩面轻笑,说道,“纳兰大人好忘性,是苏嘛姑姑吩咐奴婢过来给皇上量尺寸的。”
“哦,瞧我这记性。秀宁姑娘请随我来。”
秀宁八岁入宫,起初在尚服监打杂。十岁时,她的一双巧手被苏嘛拉姑相中,遂留在身边。苏嘛拉姑颇具设计天分,女红功夫了得。在苏嘛拉姑的悉心调教下,伶俐好学的秀宁女红日渐精进。康熙十一年起,秀宁升为六品柔婉,苏嘛拉姑便将康熙尚服的差事交给了她。
转进衣帽间,夏日的骄阳透过窗棂装撒在秀宁的纤细的背影上,更显其身段玲珑。几年的光景,秀宁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康熙默不作声的立在门内,饶有兴致的端详着。
秀宁摆好衣料,猛回头,见康熙近在眼前,慌忙福身道,“奴婢给皇上请安,奴婢不知皇上到来,还望皇上赎罪。”
康熙轻轻地笑了,走到案子前,说道,“起吧,起吧,看你吓的。”
秀宁被康熙看的双颊绯红,连忙颔首低声道,“皇上,奴婢给您量尺寸。”
康熙展开双臂,应道,“好啊。”
量好了尺寸,秀宁的心绪平缓下来,恭敬地问道,“皇上,江宁织造府衙门新进贡了上好的丝缎,要不要给您添一身内衫?”
康熙摸了摸案上丝滑若脂的明黄色衣料,侧眼问道,“是这块吗?”
“正是。”
康熙嘴角携过一丝坏笑,说道,“那,就做一身吧。”
“皇上,今年您的尺寸跟去年的不同,即是要做内衫,奴婢恭请皇上宽衣。”
“……”康熙微微点了点头。
秀宁转到康熙身后,除下玉带搁到案上,又转至康熙面前,恨不得将头嵌进胸口。披着康熙温热的深邃目光,她只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手也跟着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
好容易给康熙除下龙袍,秀宁暗自松了口气,心中默记尺寸,只听康熙悠悠的说道,“秀宁,你给朕做了三年的衣裳,朕就那么可怕吗?”
思绪被康熙打断,方才量的尺寸统统乱了套,吞吞吐吐的答道,“奴婢……”
秀宁注视着康熙漆黑的双眸,她还是头一回近距离仔细端详康熙的样貌,心中喃喃,原来皇上长得这般清雅。
康熙淡淡的笑了,这些年他已见惯风月,纵只身百花丛中,亦游刃有余,“朕好看吗?”
秀宁颊边飘过一道红晕,怯生生的答道,“……好……看……”
康熙探出臂膀将秀宁揽在胸前,笑着说道,“今天,朕也想好好看看你。”
秀宁又羞又怕,把手挡住康熙,低声说道,“皇上,我只是个奴婢。”
康熙轻轻格开秀宁的腕子,柔声说道,“朕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可是,皇上……”康熙没容她继续说下去,身子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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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不肖一盏茶的功夫,秀宁便会离开。今日时钟走了半圈,衣帽间的大门仍旧紧闭。纳兰性德忍不住走了过去,衣帽间内悉悉梭梭的衣料摩擦声、女子娇声的呻吟以及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敲击着耳鼓。探出去的手掌仿佛被芒刺扎了回去,猛的缩回袖管,强压胸中的酸涩和怨气,纳兰性德悄无声息的走了。
退至正殿,纳兰性德一脸平静的说,“魏敏珠,皇上午睡醒来,若是问起,就说我去了养心殿校稿。”
魏敏珠会意的点点头,“嗻。”
大步出了月华门,胸中的怨气未有丝毫消散的迹象,耳畔响起水浸天珠落玉盘的嗓音,“缘何忠贞二字只属于你一人?不是他给你打造了金鸟笼,而是你锁住了自己的心!”
容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活在这世上?上天赐给你一副举世无双的皮囊和满腹的才华,因为有玄烨,你才甘愿让年华在紫禁城里荒芜。若有一天,玄烨不再需要你,你将走向何方?玄烨富有四海,你离开玄烨,还有哪里可以容身?
容若,年少时,你最大的愿望是陪着他海阔天空,十六年过后,究竟是他不许你为一散淡人,还是你放不下?十六年来,你走了三次,次次回头。人说事不过三,三藩平定,一旦有幸再次离宫,他若有难,你可会再回来?
浸天说的没错,这是个死结。死结死结,非身死,不能解。
隆宗门悠扬的京剧唱腔截断了他纷扰的思绪。京城首屈一指的锦玉班应诏入宫献艺,恭贺太皇太后千秋万福。
锦玉班当家花旦文韵正在台上彩排,演的正是拿手好戏《贵妃醉酒》。杨玉环拉住高力士衣袖缓行,高力士跪步随行,杨玉环无意中把高力士帽子摘下,遂以帽向高力士戏耍,高力士不知所措,杨玉环最后将帽顶在自己的凤冠上。
四平调唱腔响起,“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的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
纳兰性德远远收住脚步,鼻子酸酸,眼底涌起半层水雾,倒剪双手静静地望着台上霓裳拂动的妖娆步伐。
69。凤栖梧…第三十八章:炎海变清凉(二)
秀宁走后,康熙恍然想起原本与纳兰性德说好要一道去养心殿参看《通志堂经解》的初稿。只顾着自己快活,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以他的敏感,怎会不知……思前想后,顿觉愧疚不已,拔脚向养心殿走去。
《通志堂经解》编纂结束,只剩刊行校对的最后工序,耗时两年多的忙碌编纂过后,养心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安详。小山似的书稿整齐的摆在长廊似的书案上,空气中还飘着新鲜的油墨气息。此刻,纳兰性德坐在狭长书案的另一端,阳光不偏不倚的在地上投下一抹斑驳,衬出他无双的侧影。无论何时何地,从何种角度看上去,纳兰性德皆可入画,便装、官服、苏造、蜀绣无一不合衬,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华。
康熙挥挥手屏退左右,缓步走到他身旁,拉了凳子落座。正在寻思该如何开口,纳兰性德抬眼笑着说,“睡了一觉,你的精神好多了。”
康熙以为他在说反话,尴尬的说道,“容若,我……”
“我早该料到你最烦细枝末节的琐碎小事,断不会陪我校稿。你虽一时兴起应了,又不好反悔,就干脆装睡,谁知竟真睡了过去。我说的对吗?”
康熙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心中又紧张又疑惑,容若究竟看没看到……
纳兰性德淡淡的说,“遇到喜欢的,一定要说出来,别委屈了自己。”
“哦。”康熙偷眼瞄着他,见他面带笑意,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纳兰性德煞有其事的问道,“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总不会是哪位先贤说的吧。”
纳兰性德轻描淡写的说道,“是纳兰揆叙说的。”
“厄……”康熙和纳兰性德相对而笑,缭绕心头的阴霾旋即一扫而空。康熙只做纳兰性德大度宽容,暗自不平他的淡定如水,无论自己随性临幸了哪个妃子,他都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康熙又怎会知道他方才的难以抑制的厚重悲伤。
康熙会心的笑了,诺诺的问道,“你说,封她个什么好呢?”
“她是苏嘛姑姑的贴身侍婢,若没有个好名头,看你怎么跟苏嘛姑姑交代。”
康熙抽过纳兰性德手中的书本,笑着说道,“德贵人,你看如何?”
“德惠荣宜,德字为尊。想来,苏嘛姑姑会应允的。”
康熙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眸,问道,“我问你,方才你可曾吃醋?”
“吃什么?我中午吃的好饱?”
康熙的嗓门提高了一度,问道,“我问的是你方才有没有吃醋啊!”
“吃什么?醋?你不知道我最怕酸吗?那个东西我可不吃。”
康熙坐到书案上,双手捧着他的玉容,问道,“你还跟我装傻,你说,有没有吃醋啊!”
他拍开康熙的手掌,若无其事的说道,“没有,没有,后宫那么多女人,我吃得过来吗?”
康熙跳下书案,佯怒道,“哼!没劲透了,朕回去看奏章了。”
“……”纳兰性德望了一眼他气哼哼的模样,笑而不语。抓起书本,继续校对。
康熙见他不做声,龙行虎步的走出没几步,突然回过身又问道,“你真的没有吃醋吗?”
“吃了吃了,吃了满满一缸,牙都酸倒了,你满意了吧。”
“朕心甚慰!”话音未落,康熙掠到纳兰性德面前,拽了他就走,“走啦走啦,陪我去看奏章,这些小事就让王鸿绪和王熙他们去做吧。”
“你就不能让我安静的自己待一会儿吗?”
康熙侧眼问道,“跟我呆在一起不好吗?干嘛要自己呆着。”
“……”就算再亲近,咱们也是两个人,永远达不到二位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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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京城热的让人窒息,康熙自从去过承德,便对那里宜人的气候和迤逦的风光所折服,心心念念要在承德造一座恒古未有的避暑山庄。
纳兰性德又一次梦到了血淋淋的场面,粘稠的血浆让他拔不动脚,连手指也被鲜血黏住。血肉模糊的无头尸体在面前晃来晃去,远处人头堆起的小山,身后追来千百个无头的冤魂向他索命,质问他为何不拦住康熙,为何不替他们求下恩旨!脖颈被数百只血手紧紧掐住,勒的他几乎窒息。“不是我,不要追着我,不要——!”
猛的翻身坐起,内衫已被冷汗浸透,最近一直被这个噩梦纠缠,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可怕。
康熙睡眼惺忪的问道,“你又做噩梦了?”
每次被噩梦惊醒都浑身无力,他略带焦躁的说道,“我去换身内衫。”
康熙侧过身提议道,“要不要找萨满法师来做场法事?”
最近纳兰性德被噩梦搅得白天没有精神,晚上睡不安寝,终日心神不安,好似丢了魂一般。就连亲热他也状态全无,搅得康熙也跟着心烦意乱,半月来心里的火团越簇越大,呼之欲出,身体好似要被涨开一般。
纳兰性德换了身干爽的内衫,试探着问道,“玄烨,临近中元节,能给那些叛臣连坐之人超度亡魂吗?”
中元节又称鬼节,相传阎罗王于每年农历七月初一,打开鬼门关,放出一批无人奉祀的孤魂野鬼到阳间来享受人们的供祭。七月的最後一天,重关鬼门之前,这批孤魂野鬼又得返回阴间。
“他们都该死,为什么要给他们超度?”
“……”纳兰性德没有回应,躺在床上,合上了双目。
康熙坐起身,晃晃他问道,“总不会是他们缠着你吧。要缠,他们也该缠着我啊。”
纳兰性德摇摇头,悲悯的说道,“若是在战场,死人有什么稀罕。可那是在菜市口,人头被一颗一颗的砍下来,近三百条性命整整斩了两个时辰。玄烨,你想想,那是怎样的场景。一夜的大雨过后,菜市口的地仍旧是血红的,太可怕了。”
康熙的眼圈居然红了,他仿佛看到了颗颗滚落的头颅,仿佛看到了腔子里的热血喷溅而出,“容若,你为何从未对我讲过?”
“我本以为放生就能消了此灾,灭了此难。没想到,那些鸽子终究抵不了人命。玄烨,老祖宗说的对,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