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 青山遮不住-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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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区最外侧的甘小宁独立团的驻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成才扫了一眼,心里想起昨天临走里高城的那句简单的命令:“通知师部警卫营集合。”这些岗哨,应该是警卫营的人,不用问,这一切一定和昨天徐起帆的密报有关系,甘小宁也一定出了问题。
高城的师部一如昨天离去时的安静,作战室和机要室的参谋们虽然走来走去,各司其职,但是谁也不敢大声说话,成才在高城办公室门口看见马小帅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口。
“小帅,出事了?”成才的声音很低。
马小帅用力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把成才拉到严副师长的屋里,“成哥,师座昨天一晚上都没睡,您昨晚没在,我都想打电话给叫您回来给师长出出主意。可严副师长不让我打。”
“什么事这么严重?没听说共军打过来了啊?”成才看出马小帅一脸的担忧和满腹的心事,有意调侃了一下。
“共军来了倒好了,不就开开大炮轰几下吗,死了也就死了。可是现在不成啊,成哥,你跟那个徐起帆过去熟悉吗?”
果然是和徐起帆有关系,成才暗自提起精神,“他曾经是我的学生,算是有点交情。”
“成哥,那你帮师座想想办法吧。昨天那个徐处长举报独立团有共产党的地下活动,而且他手里还有人证物证,要师座立刻逮捕甘团长,搜查独立团。成哥,你知道的,师座和咱们原来的高国师长一样,一向都是爱兵的人,即使独立团不是他带出来的兵,可既然已经归了115师,那就和他带出来的兵没有两样,师座平时对独立团也是一视同仁的的。 可是这回,独立团闹出了共产党,还被抓了现行,这给师座出了大难题啊!”
马小帅是学生兵出身,一向头脑清楚,几句话,成才就明白了高城此刻的处境与心境,原本打算细水长流慢慢做的策反工作看起来不得不提前进行,早点摊牌或许有好处。
甘小宁的独立团里果然有秘密组织的活动,起码这个师底层军官的起义基础是有的;高城被徐起帆逼到必须作出选择的死角,这个时候,帮助高城解决问题是争取他转弯的最好时机。
成才轻轻敲了几下高城办公室的门,门里似乎很安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高城有些沙哑了的嗓音,“谁啊?”
“二哥,是我。”
“成才啊,进来吧。”
推开门,成才眼前一暗,已经是阳光普照的上午,高城的屋里却拉着厚厚的军用窗帘,屋子里充斥着浓重的烟味。
成才看了一眼高城,那个一向威武气派的军人此刻却敞着衣扣,半躺在椅子上,胡子拉茬,一夜之间,似乎萎靡了许多。
成才拿起高城面前的茶杯,给他续上热水,放到他面前,然后又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站在窗户边,看着高城的背影,心里拿定主意。
“二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救甘小宁?”
成才注意到高城听到自己的问话之后肩膀抖了一下,却半天没有回答。
成才也没有开口,他知道高城的心结。正如马小帅所说的,高城和高国一样是传统的军人,不仅爱兵如子,而且认为军人应该死在沙场上,除非是逃兵,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允许部下死在特务手上又或是自己人手里的。
过了许久,久到成才已经对自己失去信心的时候,高城才慢慢开口,“你有办法吗?”
成才的心猛地一跳,“有,但是很冒险。”他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这几个字。
《青山遮不住》第二十九章 下
豫南初冬的阳光透过成才打开的窗户一点点渗进被烟气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师长办公室,迅速地堆积成寒意,随着成才的那几个斩钉截铁的字,竟然让高城一下子打了个冷战。
成才抬起眼,盯着高城。
高城的脸表情复杂,再没有往日豪气干云果断坚决的神气。
“徐起帆是民国二十六年军统特训班的学员,按说在军统里资历不算老,可他现在已经做到中校的位置,军衔直追我这个当年的教官了,从这一点就可以想像这个人做事的方式,不狠不毒爬不了这么快。这回他给您和115师设了一个局,这个局怎么走都会是个死局。”成才看着高城变幻莫测的表情,心知他此刻的心情更是波澜起伏,于是没有立刻说起自己的计划,只是缓缓地说起徐起帆这个人。
“派徐起帆到115师当情报处长,国防部二厅恐怕是有用意的,一来是您这儿有个整编过来的西北军独立团,二来您在南京有些人眼里,不是亲信,太孤标清高,不好把握,可你这个师有实力,抗战的时候打过不少硬仗,他们想用你又忌惮着你;而且摸不清你到底是主战派,还是跟李宗仁张治中他们一伙的主和派。徐起帆到这儿,手里还有二十几个人的人民服务队,那是太子的队伍,有生杀大权的,抓人杀人他们一句话就可以。可这回抓着甘小宁通共的人证物证,他完全可以自己一杀了之,为什么要一反常态地向二哥您报告,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到您这儿来?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听着成才的分析,沉默了半天的高城费力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哼,背后的目的?就是像你说的那样,想用我,又忌惮我,用这事探探我的底吧!”
“这种试探他们其实只允许你有一个选择。保甘小宁,你是包庇共党,国防部从此对你失去信任,会有更多的特务派到115师,你的权力将会被逐步瓦解,115师今后将不再是你高城的队伍;杀了甘小宁,你手上就沾了共产党的血,你就是共产党所说的战犯,你只能选择跟共产产党打到底,想和也和不成,115师从此将不得不成为党国的忠实鹰犬。但从此,那个独立团的残兵会对你恨之入骨,你手下的弟兄也会对你失去往日的尊敬。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死局,现在,不管你是杀,还是不杀,徐起帆给你设计的这个局,按正常思路走,都会伤到自己。”
“那你刚才说的那个办法有多冒险,值得一试吗?”
“从前我听一个会围棋的朋友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围棋名士设了一个珍珑,遍求天下围棋好手来破解,可是谁都解不出来,有一天,有一个不怎么会下棋的人碰巧走到这儿看热闹,有人起哄,他就瞎走了一步棋,周围的人看了,刚开始都笑话他,因为他走的这步棋猛地看上去就是将自己完全暴露,等着让对方吃掉,但就是看上去自我毁灭的棋却扭转了这局珍珑的形势,反败为胜。”
“这个故事我也听过,你的意思我有点明白,但是具体怎么做?”
“二哥,你先别急,我再说一个我自己的故事,这件事梅生都不知道。”成才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声音低低的,已经没有刚才替高城分析形势时的凌厉语气,“抗战头几年,我被戴笠拉进军统执行刺杀汉奸的任务,民国二十九年,在南京,有一次刺杀汪精卫的任务失败,我被捕了,被拉到雨花台执行死刑,行刑的人朝我开了枪,验尸官也验明正身宣布我死亡了。可是我后来还是活蹦乱跳地回到重庆了。”
高城从来没有不知道成才的这一段军统杀手的经历,更不曾听说这样死而复生的故事,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成才,眼神里分明还有一种重新认识成才的惊奇。
成才注意到了高城的眼神,心里有些抱歉――或许从今天开始,自己还有更多让高城惊奇的事情――,他笑笑,接着讲自己的计划,“汪精卫的特务机关里有我们自己的人,他这个救人的办法是从苏联人那儿学过来的………”
成才的语速很慢,语气很平静,象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高城眼睛里的惊奇和疑惑却越来越浓。
“成才,你是在讲故事,还是在编故事?要知道,这事关一个人的生死,也事关一支部队的存亡。”
成才镇静地看着高城,语气平静却郑重,“二哥,您认识我也有十五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是清楚的。”说话间,成才迅速地解开制服和衬衣的纽扣,扯开衣领,露出左胸口上那个不大的伤口,“就是这儿,一颗手枪的子弹从这个位置准确地穿过,让我死里逃生。打我这一枪的人枪法很了得,不过,我的枪法,二哥你是知道的,我想我应该比他还要强一些,即使是眼下的国军,现役军人里头,我怕也不比顶尖的差多少。”
看着成才胸口那个不大的象一个小洞一样的伤口,高城头一次对这个妹夫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尊敬和敬佩的感觉。他一向是个骄傲甚至有些自负的军人,成才一介书生,从军之后又一直做翻译、参谋、副官、军需处长这类文职,所以在高城的心里,成才也就是大哥高国提携上来的一个小老乡而已;一二八淞沪抗战的时候,成才那一把狙击枪干掉三十几个日本鬼子还算是个英雄事迹,至少让他觉得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还算过得去。他一直自豪于抗战时自己在正面战场上杀敌的战功,从不曾想过也从不曾想去了解成才做过什么?又是何等危险?
“成才,你的意思是,先杀,后救,就象你在南京一样?”
“对,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对我的枪法有把握,不过,需要二哥您跟我唱个双簧!”成才停了一下,口气里是不同以往地严肃而认真,“二哥,这件事情事关重大,需要绝对保密,除了你我之外,相关接应的人,不能多,而且要绝对可靠。”
和所有的刑场一样,杀人的地点,总是偏远,风景却是不错;杀人的那天,天气总是阴沉的,有雨的。
豫南的景色,其实是有些看头的,即便是在冬天;山里的冷雨,要比1940年的雨花台的那雨,还要刺骨一些。
这样的情境,总是让人不能不想到那些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封存得严严实实的往事。
成才的手轻轻地搭在腰间佩枪的盒子了。那支枪,是袁朗那一年在江边分手的时候送给他,袁朗说,就是用这支枪对准的自己,射出的那发子弹,那发准确地射中心脏和肺之间那个小小的缝隙的子弹。这支枪,待会儿,他要和高城演一出戏,他要用这支枪对准甘小宁,他要射出一发子弹,一发能够准确地命中心脏和肺之间那个小小的缝隙的子弹。
成才闭着眼睛,想像着此刻枪盒里的那支枪,不用摸,都能感觉到那支枪的触感,那是他抚摸过无数遍之后早已谙熟的感觉,只要一摸到那柄凉凉的枪柄,他就能想像出那个人那一天冷静和决然的眼神。
师里的营级以上军官都到场了,大家都直直地伫立在雨里,没有人带雨具,也没有人说话。
除了徐起帆。他很醒目地站在雨伞下面,一个小特务在后面替他撑着雨伞,脸上带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不时地还和身后的小特务说上几句话。
甘小宁被反绑着,眼睛蒙着一块布,被警卫营的士兵带到不远处的空地上。
面色铁青的高城从吉普车里下来,大步坚决地走向这个刑场,除了成才,刑场上没有人注意到,高城的贴身副官马小帅,这回没有跟在他身后。
高城走到徐起帆面前,两天时间,他似乎憔悴了许多,胡子拉喳,神情黯淡。高城看着徐起帆,面无表情,“徐处长,您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我想了整整一天一夜:不杀甘小宁,不足以表达我对党国的忠诚,而且为了向委员长证明我高城的决心和忠心,我亲自执刑,请徐处长监刑!”
高城的话让徐起帆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高城要亲自动手,他转动着眼珠,思忖着高城的真实用意。
高城举起枪,瞄准,空气凝固了一样,只有沙沙的雨声。
大多数军官都默契地低下头,沉默地等待着那声枪响。
过了好久,枪声还是没有,低下头不忍看高城开枪的军官们发现,他们的师长举枪的手臂正慢慢地放下,很慢很慢。
大家都明白:对师长来说,这一枪,要射出去,太难了,因为要开枪杀死的那个人是自己的部下。
“咳,咳。”徐起帆不知为什么突然咳了两声,在沙沙的雨声之外,显得格外刺耳。
高城放下的手臂,再次慢慢举起,瞄准。
军官们再一次低下头,继续沉默地等待着那声枪响。
过了好久,他们听到了“呯”的一声,然后是身体倒在雨水泥泞中沉重的声音。
雨声里响起几下响亮而不协调的掌声,还有徐起帆阴阳怪气的话,“成处长,不愧当年国军第一狙击手的名号啊,您的身手不减当年!”
军官们抬起头,惊奇地发现:那个放下枪,缓缓地离开执刑位置的身影,并不是他们的师长,而是他们师长的妹夫、国防部四厅二处处长,成才。
“徐处长,高师长这两天没有休息好,这枪我替他打了,不算违例吧!这个甘小宁毕竟是高师长的部下,我这枪法送他上路,他也少点痛苦。”
“当然当然,成处长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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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遮不住》第三十章 上
有些时候,历史的进程似乎是由一些极其微小的事件决定的。就象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是那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的一声暗杀的枪声,点着了巴尔干那个火药桶的捻子,把若干个国家无数的人拖进了一场四年的战争。
就象是成才一直在苦苦思考着怎么对高城开口提及“起义”――是从设计救下甘小宁暂时保住一个共产党人的性命却终是挡不住115师要到内战的战场上朝共产党开炮说起呢?还是拿出史今的那封信直接给高城看呢?
无论是成才还是高城,日后回忆起1947年这个寒冷的冬天时,第一个想到的都不是枪决甘小宁的那个阴雨的刑场,而是一个不起眼的上等兵做出的一个事后证明推动历史事件进程的偶然事件。
刀子捅进成才腰部的时候,成才几乎没有一个狙击手或者是曾经的军统杀手应有的反应,只有从腰间传递到感觉神经的刀锋上那刺骨的凉意,才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可爱的腼腆的115师师长高城少将最信任的勤务兵,这个长着一双娃娃脸的大家都管他叫小石头的大孩子一样的上等兵,竟然会守在离师部几里之外的这个僻静的军需仓库附近,躲在隐秘的角落里,趁自己不备,捅了自己这一刀!
为什么?小石头不是高城最信任的人之一吗,为什么要害师长的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