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龙鳞-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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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巧而乖巧的少年,处处和耀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和人相处起来总有种无法忽视的距离感。
金陵也曾和他说过几句话,但也只有几句,就像偶遇的陌生人,寒暄两句作为礼仪。那个少年身上,无论和谁都有着强烈的隔阂,金陵默默腹谴也只有大哥那个笨蛋,才会对本田菊多年如一日像对兄弟一样的好。
在耀家人们看来,他们才是王耀的亲兄弟,本田菊这个兄长从不知道哪儿的小岛上捡来的小孩,连远到不行的亲戚都算不上。只是兄长喜欢那小子,他们也就勉勉强强不排斥他,但也无法像真正的兄弟那样亲近。
更勿说那个少年太精巧,太朴素,反而有种隐约的锋芒——
直到那时候,耀家人依然会把本田菊初见兄长时的事情当作笑谈:日出之地的本田菊,日落之地的王耀。
天朝思想早就浸透他们的骨子里,大度与无法割除的轻视同时存在。一个小孩子罢了,有什么需要在意的?我泱泱天朝何等气度,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年幼的邻居?
不太亲热,也没有恶感,纯粹当作个弱小的邻居来看待。
后来本田菊也曾来访过几次,因为上司态度一般,所以王耀干脆在私底下接见。金陵曾经不小心撞见过,他的兄长朝本田菊张开手,于是那个少年就走上前来,恭谨的跪在王耀的脚边,任这位东方的王抚摸他的头。
“小菊又长大了阿鲁。”
这样说着的王耀,其实是有一点点的忧虑与伤感的,他自然是知道家人的想法,只是他性格如此,对可爱的小孩没多少抵抗力,又见这孩子一直恭顺——至少是表面——所以一直不曾冷面相对。
他和本田菊聊了些生活琐事,然后见天色渐晚便让他走了。晚风吹来牡丹的香气,他伸了个懒腰,朝那边一直有影子晃的假山闲闲开口。
“还不出来?腿可麻了?”
语气里颇为好笑,而被他取笑的金陵却恍若没察觉,蹒跚着走出来,拽着王耀的袖子一脸无辜的说是啊是啊腿麻了好难过求安慰云云。
王耀笑着弹了下他的额头,好脾气的给他揉腿。没过一会儿灯影晃动,发间钗着浅红牡丹的少女举着灯笼娉婷走来。
“大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挑着纤细的眉看着显得有点碍事的金陵,眉宇间有点疲惫。王耀心里也隐约知道她要说什么,拍了拍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孩的头。
“金陵自个儿能回去吧?”
“嗯。”
明白这可不比和本田菊的聊天,金陵乖巧的给洛|阳行了礼,响亮的叫了声“姐姐”,便回去了。
他不知道洛|阳和王耀到底谈了什么。
但当他走远了后又回头去看,身形高挑的少女倚在兄长的手边,看起来单薄又瘦弱。
他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感觉。
公元190年,董卓挟汉献帝离开洛阳,东汉崩溃;208年赤壁之战,三国鼎立形成雏型。
黄龙元年(229)四月,孙权在武昌称帝。同年九月,在朝野“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的呼声中,迁都建|业,开创了南|京建都的历史。
和人类不同,金陵他们的生长速度另有比照。金陵曾经询问过家人,并按照他们的答案推算出每一个的明显变化都源于城市地位与能力的变化。
所以当有一日他梦中醒来,发现自己长大了,内心十分镇定。
毕竟成都城了嘛。
所以,长大什么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穿上华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秀雅致的面孔和最尊敬的兄长有着几分相似。
已经不是幼童的模样,而是能够用肩膀,替兄长分忧解难的少年人了。
真的很好啊。
这时候他很想大哥,不知道他见到长大的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呢?会不会露出开心的神色呢?
只是到底也只能想想罢了。
次年的时候,上司说要去夷|州,金陵跟着万人船队去了那个不大的小岛,并在那儿见到了一个年幼的小女孩。
和已经少年身形的金陵相比,女孩真的是小的可怜,但是很活泼,常常拽着金陵的袖子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看起来很有活力。金陵挺喜欢她的,只是没能在那儿呆多久,便又回了中原。
回去后偶尔还会想起这段过去,发现了这点的扬|州嘲笑金陵和大哥一样有喜欢小孩子的奇怪情结。而金陵一边觉得和大哥像不是个坏处,一边淡定的用力按了下扬|州的头——那时候的扬|州同样是个身高一般般的五短豆丁。
“大概吧,我觉得我也挺喜欢你的。要是我是人类的话,我绝对不介意你当我的童养媳的。”
那一刻扬|州的脸绝对黑了。
公元266年晋武帝司马炎正式取代曹魏,晋朝建立,定都洛|阳。
上司的变动什么的——金陵觉得已经无所谓了。
他只是渴慕的想着许久未见的兄长,想着他见到自己时的情景,有点紧张又有点别扭,最后在看烦了的扬|州的用力一推里,走进那座大殿。
黑发迤逦的兄长一如记忆中那般端坐在王座上,大殿里燃着一股清淡的香。他走近,跪下,深深的伏拜下去。
“大哥。”
——其实更应该叫君上之类的词汇吧,但还长久以来,还是更喜欢亲密一些的“大哥”来称呼呢。
有温暖的手落在自己的头顶,轻轻的摩挲,随之传来的是柔和的嗓音。
“建|业也长大了呢阿鲁。”
可爱的口癖让他莫名的有些想笑,他仰起头,端详着这位国家的化身。与平时随意的打扮完全不同,华美的服饰衬得王耀眉目端丽,仿若仙人之姿。他从兄长明亮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年轻又纤巧的自己。
还是嫌太小了啊……
脆弱的模样,好像随时都会死掉。
即便是现在,一座城池的消亡,也并非少见。
但只是这么看着这位君主,看到他关切的目光,便有种无穷的力量在身体里激荡。
“大哥……”他仰着脸微笑,“还是叫我金陵吧。”
无论是秣|陵还是建|业,怎么听,都没有最初的那个名字顺耳呢。
王耀看着金陵的眼睛,清澄秀美,一如金陵家中那条秦淮,映着美丽的天光。
金陵轻声道:“我会努力的。”
而那个温柔的男人把他拉起,眼里有着清晰可见的温暖愉快。
“嗯。”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
☆、金陵往事(三)
成为都城后,金陵确认,自己离兄长,又近了一步。
不再是膝下撒娇的孩童,而是真真正正分享责任的兄弟,金陵深刻明白,这个总是柔软笑着的男人到底背负着什么。
他曾经认真去想,王耀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金陵是城池,那么王耀呢?王朝?可是朝代更替,内乱不断,王耀会病倒会受伤,却从未有过死亡。
所以,王耀,应该是这丰饶的大地吧?
富丽又温情,养育着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他是大地的意志,却也是人民的意志。
只要人民还在,那么他就不会死——
所以那天成为都城,金陵目送着兄长离开,并不太担心。
夏商周,秦汉三国……兄长已经安安稳稳的度过那么多岁月了啊。
所以接下来,也会安安稳稳的继续度过吧?
只是他又忘了,虽然兄长不会出什么意外,但分离这种事,是必然的结果——
两晋十六国南北朝——混乱的局势。
金陵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大家在一起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喝茶聊天,他只知道自己身上的盔甲换了一件又一件,身上的伤疤添了一道又一道,有时候甚至连包扎都没有时间,就这么提枪上马,咬着牙做着微末的斗争。
赢了,没用,还有着觊觎的人,还有不绝的下一波;输了,那么就会被骑马的男人们拎着高声大笑,用虎视眈眈的目光寻找着那个顽强的身影。
“王耀,你快出来,你是我的。”
“王耀,我才是皇帝的人选!”
“王耀!”
无数声音,无数目光,都在盯着那个男人,都在渴望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金陵觉得很厌烦,他有时能听到兄弟姐妹们的哭声,昨天被谁带走了今天又被谁夺回,伤痕就像记忆一样牢牢落在他们的身上,隐隐作痛。
明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谁也不知道。
金陵已经麻木,这个时代太乱,没有人能获得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的青睐,所以干脆自立为王,抢夺着城池作为筹码。
只要聚集越多的耀家兄弟姐妹,就能迎来那个君主的到来——这是众所知周的事情。
金陵知道大哥在寻找明主,寻找那个可以让他们兄弟姐妹安安稳稳在一起的出路,但他感觉好累,鲜血早已经渗透他的身躯,冷的可以。
怎么办,我好想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好想回去……
被人从已经冰冷的手里牵走的时候,金陵已经习惯做出无动于衷的表情。
这又是第几个了呢?立他为都城,亲密的说着我们建立天下——真想大笑一声,说谁信啊。
南方经过了太久的战乱,金陵早早就看透,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国家,注定是短命的。
而且,更不要说,这代的君主,又是个贪图享乐的家伙——
陈叔宝。
大建宫室,生活奢侈,不理朝政,日夜与妃嫔、文臣游宴,制作艳词。标标准准的亡朝之像呢。
有哀求哭泣已经传入金陵的耳里,却传不到那位君主的耳朵里。他那么的安逸,那么的快乐,所以便忽略了直逼咽喉的利刃,即使是难得清醒也很快就在酒中安眠。
臣子的担忧看不到,金陵的劝告听不到,子民的怨愤也感觉不到……
那么的快乐呵,那么的快乐。
到底是谁的快乐呢?
“金陵,来喝酒嘛!”
有人在唤他,金陵无动于衷,他厌透了这种无聊的浮华。心思早就飞到遥远的北方,那里有一个叫隋朝的地方,听说大哥就在那里,北方的兄弟姐妹已经团圆,全国的统一也已指日可待……
“金陵,隋军南下了,不过不用担心,长江天险,他们过不来的~”
面容秀丽的少年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想着大哥会不会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呢?
“金陵!隋军入城了!我们快逃吧!”
狼狈的君主惊慌失措,然而这一回谁也帮不了他了。金陵和他一起被捆住,送到那位王耀认中的皇帝面前。
金陵急急忙忙的寻找,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而皇帝下了命令:全毁建康城!
金陵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久违的家人,他们一起嬉闹玩笑,大哥就在一边看着他们,偶尔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但依然宠溺的拍过他们每个人的脑袋。
只是下一刻,一切都变了模样。
【全毁健康城!】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是为什么,金陵却觉得,那味道和阳光很像?
那么暖,那么烈,那么入骨。
——那到底是火焰,还是灼烫的眼泪呢?
好疼啊,好疼啊。
这就是给他的惩罚吗?
可是犯错的并不是他啊,他只是一座城池而已,只是……而已。
金陵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
筋骨全被抽掉,血液汩汩流出,疼痛中的他茫然的凝望着四周,四周——
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座城池,只是为什么那座结实美丽的城池,会化作香炉上渺渺烟气勾勒的幻影、歌女舞者竭力描绘的虚幻之城呢?
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靡靡之城。】
有人评价,这让他更加疼痛。空无的世界里,他只能如此寂静的仰望着天空——不,连天空都没有。
即使有一双手温柔的拂过脸颊、身躯,然而依然没办法抚平那绵延的痛苦。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从未有过的虚弱,将他狠狠击倒。
就好像——要死掉的一样……
“金陵,金陵……”
谁在叫着谁。
叫着谁呢?
梦中还留有那柔媚的香,糜艳的歌声还在耳际缭绕。纷乱的舞裙,腻人的亲吻,有人高唱“玉面含羞出,金鞍排夜来”,欢声、笑语、无畏、欢愉……然后刹那间变作惶恐与绝望,最终残留的给他的,只有一望无际的痛。
好痛……别丢下我好不好……
似乎有冰凉的水珠滴在脸上。
谁在哭呢?是不是,为了我,留下的眼泪呢?
他模模糊糊的伸出手,想去像兄长安抚自己一样安慰那个为自己哭泣的人。别哭别哭,金陵不疼了,金陵不疼了……好吧还是有一点痛的……不要告诉大哥好不好?
可是说不出来啊……什么都说不出来啊……
只有痛,只有痛。
他,是真的,快要死了吧……
好不甘心啊,明明已经捱过那混乱的时代了,明明下一刻就可以团聚了,明明身上那么多的伤都没让他死掉,明明那时候……
说好的。
约定的。
大哥,大哥,大哥……。
是什么撑着这个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城池呢?
全毁,撕裂,残骸。
一睡多年。
而当这个城池重新建起,沉睡中的少年终于醒来的时候,模糊视线迎上的,是兄长温柔的脸庞。
“终于醒了啊金陵……”
王耀擦去弟弟额头的汗,终于平安了阿鲁……而还没睡醒的弟弟抓着他的手,含含糊糊的将多年前的那句话吐出。
“别哭……不疼了……”
王耀一怔,回握着金陵的手。
“不哭了阿鲁,谁都不会哭了阿鲁……你不疼就好……”
这样说着,却依然感觉到酸涩,他看到那个孩子仿佛笑了一下,然后又低低的对他说话。
“大哥……告诉大哥……能不能别不要金陵?”
这个孩子还沉浸在那么多年的梦里。
王耀亲了亲他的额头:“不会把你丢下的阿鲁……谁也不敢把你丢下的阿鲁。”
怎么会把你丢下呢?你,你们……都是家人啊。
丢不下的。
养病是很痛苦的事情。
不过能活下来,就已经足够幸运——
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