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曹魏]乱世魏书洛阳城-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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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不见动静,荀彧将视线从香炉上投到荀攸身上,“公达?”
叹口气,荀攸回道:“你收拾东西之前,我就把所有的事情说完了。”
眼里透出些许茫然的神色,荀彧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我晃神了,后面的事你再重新给我讲一遍吧。”
无奈地点点头,荀攸问道:“从哪里开始?”
“就从……奉孝给你讲我们放莲灯那里开始吧。”袅袅烟雾在荀彧的眼里晕开,化出了不易察觉的温存与怀恋。
“奉孝说……”
荀攸缓缓地复述着,荀彧却兀自陷入了纷飞的思绪中。其实,他方才根本没有晃神,他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够一直对他说话,来遏制他倾诉的冲动。
荀彧觉得,到了自己这个年纪,许多话就不该对别人说了,自己在心里想想就好,即使最后的结果是越想越难过。何况他与郭嘉之间的种种,他并不想过多地对别人讲,这些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么能够真的有所体会?与其费些毫无意义的口舌,倒不如趁着自己头脑还清醒时,好好回忆一遍,或沉默或微笑,都是过去的馈赠。
作者有话要说:曹丕与邓展比剑那个桥段有史可依,出自二丕的《典论?自叙》——尝与平虏将军刘勋、奋威将军邓展等共饮,宿闻展善有手臂,晓五兵,又称其能空手入白刃。余与论剑良久,谓言将军法非也,余顾尝好之,又得善术,因求与余对。时酒酣耳热,方食芊蔗,便以为杖,下殿数交,三中其臂,左右大笑。展意不平,求更为之。余言吾法急属,难相中面,故齐臂耳。展言愿复一交,余知其欲突以取交中也,因伪深进,展果寻前,余却脚啵仄潋芯印
☆、一片伤心画不成,黄昏犹记故人语
还是那夜蜿蜒的河流和人声鼎沸的桥头,眸如深潭的青年拿着刚刚买来的两坛酒随着拥挤的人流慢慢往桥下走去,经过一个生意清冷的摊位时,青年停下脚步,对着那摊子的主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戴着面具的手艺人缓缓叹息一声,头也不抬道:“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仿佛在为自己之前不甚友善的态度后悔,青年将目光转到一边,低声道:“您方才说,我那位友人命中恐有早折之患,此话当真?”
面具下传来两声哂笑声,只听那手艺人不咸不淡道:“你若是半分不信,又怎会折回来问我?”
被他的直白弄得一阵语塞,青年微微蹙起眉,沉默片刻才道:“您可有……”
摆摆手,那人淡淡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就此打住吧。”盯着他手里的酒坛看了一眼,又道:“倒是你手里拿的东西,对你那友人有帮助。”见他还没有放弃的样子,手艺人继续道:“年轻人,生死有命,凡事看开些,这一点,你那朋友可比你强多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坛,青年讷讷道:“您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自己……”
“去吧,时候到了,一切就都明白了。”
所以说,荀彧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这些所谓的世外高人,总是把话说一半,吊起人的胃口,却又不告诉人解决的办法。抱着酒坛讪讪地往回走,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却还是忍不住让眼里染上了淡淡的忧郁。
那一晚,荀彧喝了很多酒,可不知为何,向来不善饮酒的他在喝了半坛酒后,只是觉得有些困倦,总是不能真正醉去。借着酒劲儿,他暂时抛开了那些所谓的常规礼仪,任性地躺到了郭嘉的腿上,同他讲些半梦半醒的话。如果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也许他们可以这样谈一夜的天,说一夜的地。
唇上柔软微凉的触感和口齿间传来的酒香让荀彧感到有些震惊,但他并没有反抗。认命般地闭上眼,他想,自己是真的醉了吧?
是吧……不然,自己又怎会把潺潺的水声,幻听成压抑在喉间的哽咽?
拂面而来的夜风中,荀彧听到郭嘉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话,“文若,变成我,到底有什么好?你知道郭奉孝想要什么吗?”
睁开眼,远处蝉鸣依旧,星辰隐匿在薄云之后。荀彧无法看到郭嘉此刻的表情,他只是失神地望着那一颗颗滚烫的泪滴划到了那人线条清晰的下颚,凝聚成一滴不堪重负的水珠,飞快地坠进了自己的眼里,晕开一片火烧火燎的疼痛,让他一时忘记了言语。
似乎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还是差了些火候,于是便生生哽在了荀彧的喉头,不知不觉就郁结成了日后那份无处告解的遗憾。
缓缓呼出口气,荀彧转头看向荀攸,眼里竟带上了一丝笑意,“那么,奉孝,到底想要什么?”见荀攸半晌都没有答出来,他又自嘲道:“算了……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能知道。”
将石桌上的香炉转了个角度,荀彧兀自道:“其实也好,我终于不用再担心下去了。”
“担心什么?”和郭嘉一样,荀攸也不知道,荀彧并没有把当年的那个预言当做笑谈。这么多年来,他每日都在暗自担心着,他怕突然有一天,那人一语成谶。
状似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荀彧轻轻道:“没什么。”顿了顿,又道:“奉孝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思索片刻,荀攸回道:“也没什么了。后来,他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恍恍惚惚的。不过,大抵都是在回忆你们以前的事,开心的、难过的都有。”
“是吗……”喃喃应了一声,荀彧又盯着香炉发起呆来。
略显迟疑地开了口,荀攸问道:“你说,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死不瞑目,却又让他在弥留之际露出一种……幸福又悲伤的笑容?”
修长干净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香炉上的雕花,荀彧眉头动了动,而后又恢复了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惟独眼里流露的那缕似笑非哭的神情,出卖了他。
“他死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叹息般地道出了最后的话,荀攸暗自观察着自家小叔的反应。他不知道把这一切告诉荀彧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他只是觉得,那两个人之间,不该再有更多遗憾。
闻言,荀彧摩挲着香炉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而后,他心里倏地腾起了和几日前极为相似又不完全一样的火气。当然,这中间究竟在气什么,荀彧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也许是气郭嘉的突然离世;也许是气自己一直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又或许是气那人连死都要想方设法地让他恋恋不舍的痛心。可不管怎么样,郭嘉已经离开了,今生今世都再也不会回来。所以,这口气,荀彧只能默默忍回肚子里,等着到了阴曹地府再去找他算账。彼时,荀彧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带着些他面对郭嘉时特有的任性与执拗。一直到了后来,他才知道,其实,那时的他并不是在生谁的气。所谓的火气,不过是些无处安放的哀伤,它们在他心上漂泊着,居无定所,无处不在。
日薄西山之时,香炉里只剩下了些许残香,断断续续地升腾出少得可怜的烟雾,一如荀彧此刻努力压抑的情绪,叫人格外不适。
“时候不早了,我累了,你自便吧。”荀彧站起身,仿佛还是以前那个沉静如玉,眸眼如水的荀令君,只有荀攸知道,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再也无法转寰。
“小叔。”仿佛想起了什么,荀攸突然开口唤住已走到了回廊下的人,见他止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荀攸继续道:“奉孝说,如果一个人很想很想另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一定会回来,他们早晚会再相见。你相信吗?”
胸口无法抑制地一紧,荀彧突然想到很多年前,有一个人站在冰冻的河畔边,冲着自己笑得如同三月春阳。那时,他便说——
“文若如果总想着我,我就会回来快一些,要是没有,我就回来得慢一些。”
闭上眼,荀彧只觉一阵疲惫袭上心头,他想,奉孝啊奉孝,我该说你什么好?就连死后的事你都要管到,你不就是想让我好好活着吗?何苦如此大费周章,留给我一个根本无法实现的念想?而几年后的一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充分证明,荀彧低估了郭奉孝。
拿着还有些余温的香炉,荀彧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背对着漫天落霞,他缓缓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都不如何。”嘴上答着话,心里却回忆着郭嘉先前对自己说的一切,荀攸不禁对他如此了解荀彧的心性这一事实啧啧称奇。
“既然不如何,你何必要问?”说着就要重新迈开脚步,却被荀攸接下来说的话阻止了。
“因为,奉孝要我告诉你,无论想与不想,他都会回来,再见你一面。”
震惊。
这是荀彧此时此刻唯一的感受。一瞬间,那人说过的话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情真意切,恍如昨日——
“文若文若,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分开这么久文若都不想我吗?还是说……”
“文若文若,你这是何苦?”
“文若如果总想着我,我就会回来快一些,要是没有,我就回来得慢一些。”
“文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们注定是要共进退的。我不相信,你不会再来找我。”
“文若文若……”
昔日的话语,言犹在耳,太过熟悉的感觉让荀彧再也无法伪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茫然地回头望向荀攸,却只看到逆光中一个模糊的轮廓剪影。但荀彧却一直坚信着,在那一瞬间,他在那道逆光的阴影中,看到了那张让他永远无法忘怀的面容。那人堪比落霞余晖,放肆却明亮的笑容,是他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却无时无刻不在重现的风景。
“奉孝……”痴痴地伸出手,荀彧努力不去眨眼,他怕不过眨眼的一个须臾,他的奉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若,文若?小叔?”接住他凭空伸过来的手,荀攸眼里是浓重的担忧。
眼神渐渐清明起来,荀彧低下头,有些自嘲道:“我又晃神了。”将手抽出来,又道:“公达,放心吧,我没事。”
“可是你……”
“我说了我没事。”轻咳一声,荀彧继续道:“事实上,只要我想看到奉孝,那么,哪里就都是他。我喝酒会想起他,路过颍水会想起他,凡是他去过的地方,我都能看到他。”
蹙眉静静听着,荀攸不知道这究竟是荀彧的幸运还是不幸。一个把过去当做现在,把逝者当成生者的人,该是何种的心境,他无法懂得。
望着荀彧消失在回廊深处的背影,荀攸在原地矗立良久,一直到清寒的晚风来袭,他才摇摇头,慢慢转身离开。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穿堂而入的风吹乱了案上本就凌乱的纸张,写着字的一张不幸被吹到了烛台上,很快便燃成了灰烬。荀彧坐在椅中默默看着火光盛起又渐渐熄灭,始终没有要做点什么的意思。
是的,那张纸上写着的,是字字句句的悼亡,也是他今生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出自《诗经?唐风?葛生》
☆、兵起南征慰平生,戏耍之间试君心
却说司马懿初到曹府时,曹操正在着手准备南征刘表的各项事宜,所以,见他老老实实来任职了,也就没再说什么。加之当时用来操练水师船战的玄武池正在修建当中,很多工程都需要曹操亲自监督,他就更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了。
初秋七月,曹操就南征之事问计于荀彧,并采纳了他“于宛、叶之间轻进”的计策。出兵当日,曹丕如往常一般到城门口为父亲践行。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践行的队伍中,多出了一个他很不想看到的人——曹植。听着自己的弟弟在一旁先声夺人地吟诗作赋,祈愿凯旋,曹丕的脸上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离愁别绪,心里却是一片冰冷。侧过头,他低声对站在一旁的吴质道:“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二公子放心,都准备妥当了。”
微微颔首,曹丕再次望向正在接受父亲夸赞的曹植,鼻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注意到一直站在人群中未曾说话的二儿子,曹操朗声道:“子建文才了得,听得为父雄心大振!子桓,你可也要说点什么?”
微微一笑,曹丕趋步上前,拱手道:“孩儿愚钝,自知文才弗如植弟,就不再献丑了,但孩儿亦是诚心盼着父亲早日凯旋。”见曹操脸上并无太多欢喜之色,曹丕也不着急,转身对一旁的侍从扬了扬手,回身继续道:“父亲常年在外征战,难免落有伤病,如今已经入秋了,天气转冷,更是容易引发旧伤。孩儿听闻,南方秋冬阴湿,特命人赶制了护手护膝各一副,望父亲保重身体。您安康,便是孩儿最大的心愿。”
拿起侍从呈上的貂皮护手端详一阵,曹操问道:“这是,今年刚打的秋貂?”
“父亲好眼力。”屏着呼吸,曹丕的语气依旧恭谦。
“想来又是你打来的吧?待为父回来,便和你出去打一场猎,看看你的骑射功夫究竟好到了什么地步。听说,前阵子,你和邓展比剑术,把他都给胜了。”曹操一边试着护手,一边打量着曹丕,脸上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自豪。
不好意思地笑笑,曹丕谦逊道:“是奋威将军让着孩儿罢了。”
脱下刚好合适的护手,曹操对一边的侍从吩咐道:“难得子桓一片孝心,替孤收好。”转头看向曹丕,笑着俯身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曹操没再说什么,直起身,他一夹马肚,去到了队伍最前方。
看着自己的父亲绝尘而去的背影,曹丕缓缓抬起一直微低的头,轻瞥一眼站在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