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含黛-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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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轻轻叩响,冽蠡瞬时原地蒸发。我从沈思中抬起头,看见少尹提著一个简单的包裹站在门前。“三哥,我打算回应王府。”他宣布。
“圣上已经亲巡过关西,秦沾不久也要离开行宫动身回王城,风头过去了。”他道,“我出来这麽多天,府内日常事务堆积如山,是时候回去处理处理。”
我复低下头,继续察看地图。
“三哥。”
“这不像你的风格啊。”我眼睛不离羊皮纸,“你素来对政务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忽然改性了?跟欧阳庄主吵嘴了?”
一只白皙的手掌覆上地图,继而拿了起来。我顺著地图缓缓抬眼,少尹与我四目交接,静静道:“三哥亲赴蜀地,是去向静娘借兵吧?”
“……”
“紫霞庄也奉命在三个月後进攻王城,这麽大的事你俩却都一声不吭的瞒著我?”
“……”
“关西军不过维持本地防务的寥寥几千人,风林军再骁勇善战,也就两千上下,再加紫霞庄撑死了一百来号人,你们这麽一点虾兵蟹将就要进攻十万禁军驻守的王城?三哥你嫌上次败得不够惨,这次下定决心要连本带利把命都一同送给雅少铭?”
少尹越说越激动,少年气十足的瓷器般精致脸蛋上浮动著愤怒的红晕。“我不准许!要麽你们连同我湘西军队一同带去,带我一起进京;要麽谁都不许给我离开关西一步!”他双手一分就待将地图一撕为二──
我食指微弹,一股力道射中他手腕。地图从骤然脱力的手中翩然而下。
俯身拾起地图,我淡淡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手。”
“你是我三哥!难道要我……”
“正因为我是你三哥。”先帝共育有十二位皇子、九位公主,我唯一的手足却只有这个七弟。
我柔和了声音:“七弟,正如你所说,兵力不足是兵法大忌,更何况雅少铭他对我提防已久,戒备森严,此次上京三哥的确把握不大。所以你才更要安心留在属地做你老实本分的应王爷。”
“没有把握你进京作甚!”他又待发作。欧阳谨略带宠溺的声音半路截进来:“少尹,卿王爷自有他的打算,你就不要太挂心了。我陪你去江南玩耍一些时日可好?”
“……”虽然我是很感谢你替我解围啦。我看著他从门口走进,道:“少尹走可以,你要留下。”
书房里本来弥漫著的与生离死别等同气氛的离愁别绪,瞬间被冲得一滴不剩……
名满天下的欧阳庄主额头上暴起一根青筋:“雅少慕,你死拖著我作甚?”
少尹当即丢了他兄弟情深的假象,一阵恶寒:“三哥你不会食髓知味,变态到对欧阳也有想法了吧!”
当天我和南尧月在内室缠绵了足有三个时辰,这两人穷极无聊到在外面掐著日头算。
我道:“难道你也怀孕了不成?没有欧阳谨在,本王府上这个妊娠反应重得死去活来的南二公子怎办?”
上京固然是件大事,但是这几天一直睡在我内室的南尧月,害喜症状没有减弱,反而更加严重,吃什麽吐什麽,原本就清瘦的身子愈发消减了下去;本王在一旁看得也是心惊肉跳,几乎同样寝食难安。
有欧阳谨在,起码能够听从医嘱按时服点汤药进去补充元气;闹个晕眩头痛什麽的,还能及时叫他听诊,给本王也省了不少心。
欧阳谨黑线:“卿王爷敢情真把本庄主当大夫用了,我可是一两银子都没从你府上拿过。”
“你和少尹成亲当日本王自当备足厚礼──”侧头闪过又气又羞的少尹掷过来的花瓶,续道,“既然要正大光明怀著本王的子嗣,本王就不会允许他有任何闪失。”
南族孕期有八个月,南尧月刚刚度过一个月危险期。王府内以男性居多,女侍稀少且年纪偏小,没人有过生育经验,寻常妇人怀孕生产尚是件鬼门关走一遭的大事,南尧月的身子接下来会出现什麽变化,谁捉摸得到?
皱著眉检视我半晌,欧阳谨道:“既是如此,我让青霖过来罢。”
******
少尹最後还是给欧阳谨连哄带骗的劝走了。我告诉少尹,湘西驻地的守兵暂时留守原地,事情若败露还有个退路可走。不管他信还是不信,有做事沈稳的欧阳谨守在身边,至少在起事前不用担心他不顾一切捅出什麽纰漏来。
离开前,欧阳谨保证三天内那位名声赫赫的医疗圣手会准时抵达卿王府。
“否则你可以追到应王府来逼我回关西。”这麽说的时候;欧阳谨的脸凶残得得活像戈壁滩上几天没进食的沙狼。
青霖。
如果是那位连阎王小鬼都要礼让三分、传闻能令枯骨生肉的神医亲自出诊,南族悖天的男性孕子之事,大概也不会有过多风险存在。
最坏的打算莫过於南尧月无法依靠自身力量将胎儿娩出,届时青霖也一定能够想到第二条途径来保孩子平安。毕竟我亲身见识过他的妙手回春之术。
欧阳谨说出这个名字时,虽然同名字主人并无干系,但这两个与一系列不堪忍受的回忆勾连在一起的字眼,依然让我当下便兴起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憎恶。
……看不出真实年纪的黑衣男子面无表情,死气沈沈的眼神中一点属於人类的温度都没有。戴著黑色皮手套的五指径直压上我流血不止的左胸口,冷冷问:“对方从哪个角度把剑刺进来的?”……
当年如果我还有力气,一定会跳起来怒斥他这副活像给人送丧的棺材脸。
但当时我倒在临渲殿冰冷的青色石砖上,满心想著的只是如何不为人知的尽快死去。脑子里唯一的画面,依然停留在进入大殿後看见雅少铭脚前昏倒的那个人影。
……“三皇弟,别来无恙。”端坐在一把明黄色长椅上的雅少铭,嘴含讥讽的微笑。“没想到父皇的子辈里还隐藏了你这等人物,整整六年蛰伏不出,韬光养晦,锋芒尽敛。我居然还将你视作孟浪小儿加以看轻。”
他左右并无护卫。我将鲜血染红的长剑下移,剑尖冰凉抵在男人喉口。
“雅少铭,挟持即将登基的东宫太子是抄家死罪,你自己清楚。”
雅少铭稳稳端坐,神色如常。“那麽请教三皇弟,纠集四十万兵马上京又是唱的哪一出?”
剑尖在喉口轻轻一划,一道血痕冒出。
我漠然答他:“清君侧。”
“清的哪个君侧?”他看也不看喉咙处随时可要他性命的长剑,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你我心知肚明,先帝过逝,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或者──”他朝不远处一根廊柱下的阴影掀起嘲讽的嘴角弧线:“三皇弟指的是那边那个废人?”
我忽然眼皮一跳。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诫我不要转过身去,不要转过去──我保持著长剑笔直向前的姿势,僵硬的扭过头。
雅少景呼吸微弱的倒在那里。
“大哥中了剧毒,十分锺内得不到解药必死无疑。”犹如从第九狱传来的轻蔑话语,字字都带著深渊的冷酷回音。“现在给你做个选择。你是要这大雅国大好江山和匡扶正道的济世理想,还是要这心心切切爱著慕著的废物太子?”
他说,当年我第一次抱大哥的时候,雅少慕,你就在门外看著吧。
那个时候你为什麽不敢冲出来救他?
他被我侵犯成那个样子,痛得几乎快背过气去,口里却一直喊著你的名字……你知道我当时什麽心情?
我原本不想对他那麽粗暴,如果,如果他在被我侵犯时有认真看著我一次,对我哪怕哀求一声;又或者,他不要那样一刻不间断的唤著“雅少慕”这三个字……只要他叫一声“少铭”……
雅少慕,你当日那样狼狈不堪的从他面前逃走,时至今日你有什麽资格来与我争夺这个皇位???
他食指与大麽指间夹著一颗小小的淡紫色药丸。只要稍加力道,顷刻就会在他手中化作粉末。
“雅少景的解药与社稷江山。你选。”他说。
我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昏迷的人身上。
江山……与雅少景。
一条命,与天下百姓。
我深爱著的人,与毕生的志向抱负。
我失魂落魄站立许久。
娘亲遁入空门前,对在山寺前磕头磕得泪流满面的小小的我说:“身在皇家,理想总是容易被现实赶上无路可走的绝境。真有那麽一天降临到你身上……问问你更在乎哪些东西。”
我扔下长剑,自雅少铭手中夺过淡紫色药丸。再在他的长声大笑中,俯身抱起昏迷的雅少景。
几个月不见,大哥瘦成这个样子。轻得如同一片羽毛……
这是我脑海中掠过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著便是胸口一凉。
再回过神来时,大哥睁开那双好似古井般沈静无澜的眸子,手中握著一柄匕首,刀尖自我左边肋骨处穿胸而过。鲜血像瞬间活转过来的生命,争先恐後沿著匕首汩汩冒出,从刀尖、到刀柄、再蔓延到雅少景仍然紧紧握住不放的双手上,一片泅开的刺目殷红。
大哥定定地望著我,眼底看不出一丝感情的波纹。
我霍然扬起左掌,却在半空中久久停顿。
与雅少景对视的这短暂一刻,像是用光了我余生的力气。
拼尽最後内力,踉跄著将怀中的他轻轻放回先前的廊柱旁。
“大哥……”我用染血的唇,含糊不清的在他耳边低低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然後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有零星神智时已是三个小时後,东方露出鱼肚白。雅少铭出乎意料的没有取我性命,偕同雅少景一并不见了人影。娘亲、少尹、欧阳谨和那个青霖围成一圈全力抢救我,初次见面的神医动作娴熟的挑起我眼睑冷冷道:“不要在我面前装死,把真气提起来方便我做事。”
在青霖奋斗了整整一个礼拜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一方面是临渲殿上打击过甚,另一方面是由於这位神医折腾人的本事,委实跟他救人的本事不相上下。
记得他最後离开少尹府邸时,为了不让处於康复状态的我到处乱跑,硬是给我下了足有三人分量的巴豆…………
所有不快的回忆全部都连接在一起,环环相扣得导致我一听见欧阳谨提及这个名字就下意识想打冷战。
他给南尧月听诊,本王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
小岱子在门外喊道:“王爷,秦将军来访。”
TBC
临渲殿的事由基本讲出来了,仅有一点点尾巴留下。
生子文里通常会出现的神医大人也终於出来了(让我膜拜一下~~~~万一小受生不出来便可以全部推到他身上的伟大角色~~~奸笑~~~)
各位有在看文的亲们端午节快乐哟,在看文以及投票的间隙,能给妖三留几句鼓励话语是最好不过啦。
顺表达对屈原大人和伍子胥大人的敬意。
远山含黛 25【生子文】
25、
这麽快就来兴师问罪了?
南衅虽是降将,但从秦沾想方设法要求南尧月回去安抚他来看,这个蛮族男人在将军府也有著一定地位。打得那麽血肉模糊的回到行宫,秦沾那种耿直脾气见了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我不想跟秦沾当面对质,企图避而不见,借冽蠡脱身。张望了半天,那小子居然没了声响,大白天的弃影卫职责於不顾,不知潜逃到哪个角落里躲懒去了。
以我俩形影相伴这麽多年的经验可以推断出,我去蜀地的这十几天,他八成做了什麽惹到秦沾的事情。
……什麽时候开始局面逆转过来了,王爷要替影卫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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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沾却不是为南衅的事而来。
他立在大厅内,轻装简从,等候我出现便一拱拳:“王爷,叨扰许久,秦某在关西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返回王城了。”
如此甚好,你省事本王也省事。我心说。面上却笑哈哈的挽留:“秦将军来我关西这麽些时日一直公务缠身,本王忙於家事也未曾好好招待,有失地主之谊。将军不如再逗留几日,让本王聊表心意後再议返程。”
秦沾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和身负重伤的南衅照面。难道南衅没有返回行宫?
秦沾忽然面上一红,呐呐道:“不……不了,王爷已经让秦某见识到王爷的好客与热情,……”像是有话语堵在嗓子眼里,他不安的变换著站立的姿势,脸颊红得更明显。
我纳闷的看著他欲言又止、英气勃勃的面颊上露出窘迫神情。
难道他察觉小杳在行宫书房内被杀的事情,怀疑是我下手,却不便当面询问;又或者雅少铭离开关西前给他指派了什麽侦查我的任务,他寻思著要如何从我口中套话?
不管怎麽说,以秦沾一根筋的头脑,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本王的对手。
我乐得等他下文。
秦沾目不转睛的盯著我,我一头雾水的微笑和他对视。
本王既没说话也没做任何逾矩之举,就见龙翔大将军如同不断添薪柴的温水中煮著的青蛙,一点一点的从脖子红到额头;那张在武技赏大会上令无数少女尖叫倾心的年轻俊逸的脸,增添了暖色後,转瞬间竟柔性的多了几分魅惑之态。
喂喂,他看本王的样子,怎麽有点……少女怀春的意味……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时冽蠡的传音入密弱弱响起:“王爷,秦将军应当是有话要同您说。请您屏退左右……”
“你搞什麽鬼?”我以十倍大於他的音量传音过去,“原原本本解释给本王听!”
冽蠡的声音听起来像卡著一块鱼刺:“先应付完……冽蠡自当向王爷谢罪。”
见我令府上侍从退下,秦沾怔楞一下,面色古怪的也让身後跟著的三个人离开大厅。转过身来,他与我的眼神撞个正著,一时大惊,慌不择路的垂下眼去。
我脸都青了。
谁来告诉本王冽蠡和秦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
“冽蠡……吻了秦将军。”
死寂了足有一盏茶功夫,冽蠡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我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心计城府机智预谋什麽统统崩塌在这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