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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禁射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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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的话意有所指,但是却不知道他指的是那天喝醉的夜里,亦或者是刚刚我在楼下那副模样?
忧心忡忡的站在那里发愣,我回头一看,瞧见了门口那块穿衣镜里的人──一脸惨白,面容惶恐,仿佛这世间任谁都能碾碎的蝼蚁蚍蜉一般。
颓然失笑。
在局长眼里,我算是个什麽东西。有什麽好担心的,活得一天是一天吧。

记下来两日,上海特别的冷,竟下了雪。
皖南事变惹出来的事情还在轰轰烈烈的延续著,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公共租界里巡逻队二十四小时待命也不够,那几个专关政治犯的监狱里都塞满了人,老的少的统统抓了进去。这街上,抓人的也抓红了眼,但凡是个肩膀上有徽章,手里拿警棍的人,随便谁看到人不顺眼了都抓著。
我有任务在身,上街如果被不长眼睛的给抓了,弄不弄的出来另讲,被局长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难受的等著。因此不敢上街,专心在家里呆著。
看了几本书,然後钻研半夜各波长的广播。赤党分子这次许是真的紧急了。我并不作电讯工作,也听出了好几段明码播报。
再无聊的话,就只能去研究陈沧水的作息时间。他早晨六点起床,洗漱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锺。然後下楼买早点和当日的蔬菜。定了三份报纸,《申报》《大美晚报》《沪江日报》。七点左右报童会准时塞入他的信箱。十点前的时间,他就会在看报纸吃早点中度过。
快十一点的时候,他会给自己窗子上的那两盆花浇水,一盆君子兰,一盆野茉莉。他每次浇水的时候,都把君子兰搬到暗处,茉莉也是。所以我总能看到他专心致志浇花的侧脸。他那双漠然冰冷的双眼总在阳光下抹上一丝柔和的色彩。我想,也许那时我的错觉。
我依葫芦画瓢也定了那三份报纸,那个报童总会在十分锺後把报纸塞入我的信箱。鬼使神差的,我也去弄了两盆花来种,一盆石榴一盆夹竹桃。我每天都会仔仔细细的看那三份报纸,却什麽信息也没有看到。而那两盆花,也是养的半死不活。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陈沧水为什麽要如此认真的恪守这个规律。只是那时候,只能由我来替他恪守这个规律。从广告栏里搜索也许会出现的一个信息然後用君子兰和野茉莉来发出“安全”亦或“危险”的信号。
可是这个时候的我,却只是在关注他那份难得的惬意。那样的时刻,并不多见。
由於局长的警告,我并没有再主动去找过他。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情绪并不正常。可是後来我时常会想,如果我那时候就是过去接触了,兴许就没有之後的那些纠葛,我他妈就这麽浑浑噩噩的过上一辈子,也许哪天就被一颗子弹穿胸而过,死了烂了也没人知道。
但是我却只能在一个角落里,暗暗地看著陈沧水。
看他规律的不正常的作息。
看他在楼下冲领居打招呼,听他说:“今天的豆角似乎又涨了两角钱。”
看他在阳光下浇花的那份难以察觉的温柔。
楼下那家唱片店里,那首最近红遍大江南北的《假正经》一直在播著,一丝一丝,挠著我的心,挠的人瘙痒难耐。
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想得到。
这话说的真没错。

只是我虽然尽力避开他,他却自己找上门来。
我开门的时候,他正提著一袋子物件站在门外,另一只手提著一块五花肉。
“组长?”
“走,去我家。”他说完就要拉我。
我连忙让开:“组长,怎麽了?”
“今天小年夜,你难道一个人过吗?”他问我。
我愣了愣:“小年?江浙这边都是过初五吧?”
“我是陕西人,我们过腊月二十三。走吧。”他也不容我多说,便拉著我去了他家。那包东西打开一看,乃是一些过年的寻常物件。
门神、红纸、笔墨,还有一些祭灶用的东西。
陈沧水在大门口恭恭敬敬的拜了灶王爷,烧了不少纸钱,还拖著要我一起拜。弄晚了回来就琢磨对联。
“你说写什麽?”他问我。
我嘿嘿干笑:“我学问不行,你别问我啊。”
他蘸了墨,想了一会儿,提笔写道:
澹泊冲漠,青松开霁色;
至诚无息,龙马动云旗。
横批:朝霞映旭日
我看了半天,只觉得很大气,颇有心胸,却没看出个一二三来。陈沧水问我:“你读过委员长的诗吗?”
我摇头。
他笑而不语。
天黑的时候,他端了凳子跟我出去贴对联,我叫:“高了,高了。歪了歪了……”最终两个人将对联贴好。
回来的时候,他煮的饺子已经熟了,我端了碗吃了第一个,便咬出了一文铜钱。
“好硬。”我道。
“哎,不能这麽讲。”他皱了眉头,“虽然还没过年,但是也得讨口彩。”
“那就好一嘴的钱。”我笑道。
他也哈哈笑了。
外面不知哪家放了鞭炮,劈里啪啦的。
恍惚中还以为上海滩一片太平盛世,谁知道它不过是沦陷中的一艘破船。,
我坐在这艘摇摇晃晃的破船中,在一片烟火余光里,瞧著陈沧水。
他抬眼看我,笑了一下。
露出了他早晨看君子兰那时的温柔。
我当时想,如若是跟他这麽搭夥下去,就是摇摇晃晃一路下沈,也许也还行。

注:
1、“青松开霁色,龙马动云旗。”出自1953年蒋介石《为夫人提画》。此诗时间较迟,与文章年代不符合,但是十分喜欢这两句,所以大家就忍了我的临时性穿越吧。
2、“朝霞映旭日”出自蒋介石十分有名的诗《游峨眉口占》,全诗内容:“朝霞映旭日,梵贝伴清风; 雪山千古冷,独照峨眉峰。”看过《潜伏》的同学可能还记得最後两句。
3、“澹泊冲漠”出自《养天自乐箴》,至诚无息出自《法天自强箴》,皆是蒋介石1950年间所做。因此又一次请原谅我的临时性穿越吧。

14 方一默
过了小年,学校里能走得学生也走得差不多。
此时便接到了通知,让我们去周遭几家大学做培训。76号做了一些布置,只让陈沧水讲几样东西,如:情报课,特工课,以及摄影课。其中关於时政、国家、主权之类,汪伪政府是决计不会让他来讲的。。
那培训倒也算秘密,学校学生又离开的差不多,故而不曾受到什麽阻拦。至於秦沛霖让我留意的几个讲师教授,找到了一个,我上前刚询问了两句,就已经被认了出来。先是一堆课本扔过来接著又是手杖抽打。我当时确实有把这个老家夥崩了的意思,只是引得周围注目不能把枪,於是只好包头鼠窜。
第二日上了《新华日报》的一个小版面。倒引得一时争论不断。秦沛霖听了此事,还特地叫我过去狠狠训了。
春节前两日,陈沧水来找我,说:“明日去沪江大学。”
“沪江大学?” 我愣了愣。
“怎麽了?”他问我。“那里不能去?”
“并不是。”我想到了他之前对沪江大学的反应,这时候不知道为何心头又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第二日他进了小礼堂讲课,外面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圈警察,说是最近沪江大学闹事的人挺多,激进的学生大部分并没有返乡,早有人听到了这次特工培训的风声,恐怕是要来闹事。於是76号调了警力过来维持秩序。连我都因为没有获得批准而不允许进入。
我只好闲来无事,在校园里逛荡。走到礼堂前面拐角的核桃林前,有人正巧拐过来,撞了我一下,力气十分之大,竟然将我撞翻在地。
“对不起,一时没看到,先生没事吧?”那人已经弯腰伸手要拉我起来。
我抬眼一看。
这个人我认识,在秦沛霖给我的那一个信封里,有一张照片就是这个人的。他叫做方一默,沪江大学国学讲师,年龄37岁,有一妻一子,原籍东北,东三省被日本侵占後随著原来的学校搬迁来了上海,後来学校跟沪江大学合并,他便顺理成章成为了沪江大学的讲师。
方一默穿著一身藏蓝色的长衫,手里夹著礼貌,面部和蔼,轮廓略显圆润,身形笔挺键直,整个人倒真有几分中庸意味。
他看似十分守旧,只是思维倒有些激进。在秦沛霖给我的那份资料里,他还够不上刺杀的级别,顶多是“重点关照”。
“没事。”我爬起来说,“你以後走路小心点儿。”
“好,好。”他笑眯眯的微微鞠躬,“今天真对不住。”
我与他便在此处分开。
他转身急匆匆的走了,我还在这校园里溜达。不过二十分锺,猛然听见有人用广播怒喝,“汪伪汉奸在我们学校小礼堂上课,同学们快去支援啊!”接著整个校园里涌现出一种骚乱气氛。
我拔腿就往那里去。
走到时,警察已经和学生混杂成了一片。
只听见学生骂成一片“卖国贼!汉奸!走狗!”,又看见警察打成一片,警棍挥舞中顿时许多人头破血流。学生队伍顿时被冲的有些散,然後接著又凝聚到了一起。学生因为听了那广播,从四面八方涌来,最终,学生用人多的优势将警察暂时压制,那小礼堂已经被学生重开,里面出来的那些培训教员被拖出来打得很惨。
只是从混乱的人群里找不到陈沧水的身影,人群的纷乱耀花了我的眼,混乱中有学生抓了我的衣服扯开,接著听见人叫喊:“这里有个特务!”我挥手就是一下,将他打昏。
心里焦急,也不顾是否会暴露身份,进去三五拳奏了起来,抓著几个教员问了,都没有结果。那学生已经骚动到了极点,上拳头的有之,抓了路边石头过来揍人的有之。我在人群里,却依然没有找到陈沧水。
这场骚动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只道警察厅派了一百多名警员,将广播台拿下後,人群方才轰然散去。
死了三个学生,多是被打伤後踩死的。还有几个被打断了腿的,不幸被抓。学生高层的人都没有抓住,因此现场就听见那带头的队长被狠狠训骂。我叹了口气,转到四周寻找陈沧水。
走到那片核桃林时,我瞧见了陈沧水早晨出门时穿的那杏色西装,心里一松,才要走进去,就看见方一默从礼堂方向走过来,匆匆躲进核桃林。
於是,方一默便遇见了陈沧水。
“陈砚?”他看清了陈沧水之後,失声喊了一句,“你、你还活著?!”
陈沧水只是默默看著他,并不言语。
可方一默却已经神采变换,似悲似喜,长衫下的双臂在不住颤抖,他道:“陈砚,这次汪伪的特训,你是不是讲师?”
陈沧水点头。
“你已经叛变重庆政府,去做了汉奸吗?”方一默又问。
陈沧水只看著他,并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我原以为方一默会更加悲伤,却没想到他慢慢地停下了悲恸,连眼睛里聚集的泪都不在,接著那脸上慢慢地露出了温和的神情。
“无论如何,十年之後发现你竟然活著,总是好的。”方一默道。
不知道为何,我听完这句,心头没来由的骤然一痛。
…………………

诸位春节好。
因为我28号已经飞机回了广东老家过年,所以暂时没有更新──最重要的是鲜真上不来啊。

这里是新增内容。




禁射区(15)泥土之下

15 泥土之下 
陈沧水几乎没说话,方一默彬彬有礼也似乎不像是认识多年的人。 
他们後来又交谈了一些内容,我听下去很是惊心,这两人似乎有著多年的交情,若是如此,陈沧水的背景还得深挖。 
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久,方才问他:“那个方一默,是你什麽人?” 
陈沧水回头看我。 
我脚步顿了顿。 
他的眼神又是那种冰冷淡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让我无法再多说出一句话。 
“有些事你还是少问。”他轻声说,接著转身就走。 
我呆立在那里许久,心里百味纷呈,最後逐渐变成了一种愤怒,跟上去追问:“陈沧水,这个方一默是黑名单上的人物。他这样的人和你有关系,你怎麽办?你难道想停职调查吗?你知不知道这次学生骚动可能就是他策划的,我可能得杀了他──” 
他伸手一下子掐著我的脖子将我压在墙上,眼睛里烧著冰凉的怒火:“你再说一次?” 
我使劲掰著他的手,却纹丝不动,他那麽用力,似乎要将我的喉咙捏碎了一般。最後我已经脑袋发晕,双眼发花,几乎要以为自己被他掐死之前他才松了手。 
“咳咳咳──”我靠在墙上剧烈咳嗽著。 
“沈醉。”他用一种我没有听过的极危险的声音在我头顶说话,“如果让我知道方一默有什麽事,我第一个就弄死你,就像你那天对陈秀娟做的那样。” 
我眼睁睁看著他离去,却好像被人塞住了喉咙一样,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又过了很久,我才回过神,忍著这一口窝囊气骂道:“他妈的狗咬吕洞宾!” 
回到家里,陈沧水的屋子里还是黑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喉咙还是不舒服,我照照镜子,已经出了一块青紫色的淤青,心情更是糟糕,刚拿起万金油要抹,就听见敲门声。 
来的人是杨子,他也一脸没好气的说:“沈哥,局长让你去他家。” 
“怎麽是你来找我?”我奇怪的问。 
“我怎麽知道是我?”他被我说中了痛楚,脸上更是难看,“你一天不在家,楼下收发室的值班也没找到你,送信也没用。局长就打了电话到宝瑞斯俱乐部找我,我他妈刚脱了裤子准备大干一场呢!” 
我想到他那时候的怂样,忍不住“哈”的笑了出来。 
“你脖子怎麽了?”杨子吃了一惊,“今儿去执行任务了?” 
我含糊的说了几句,又吩咐他:“等春节过完了,你帮我给重庆发个电报,我想查查陈砚这个人。” 
“陈砚?” 
“是,年龄三十五六,估计民国二十年左右加入军统,西北人,也许曾经在东北上过大学,或者是在上海上过大学,跟赤色分子一度很亲密。”我道,末了封了个红包:“拿著,明天过节,你和弟兄们去吃个酒,算我请的。” 
“嘿嘿,谢谢沈哥。”杨子脸色终於多云转晴,收了那红包乐呵呵的去了。 

局长叫我这个点儿去,我万万没想到。 
他最近对我,突然上心了一样,钦点的次数有些让人心惊。他虽然还没有结婚,但是姨太太还是有一两个的,再加上各方送他的人,男男女女,从来不少。我没觉得自己排的上号。 
这个时候,外面都开始响炮竹了,我若是空手过去总不太好,拿了一卷法币,在路上买了两提水果,倒花了不少钱, 
我到他家的时候,他家里也没人,他坐在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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