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三千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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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在车上矛盾很久,终究还是没有拨通任少昂的电话。这父子两人已然决裂多年,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任少昂对家里人绝口不提连任道远他们打来的电话都不肯接,袁显奕觉得这时候通知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杨慧敏抬头看着高出自己一截的儿子,“这么好心想打的话你可以现在去打。”
任家这对父子的关系决裂,与其说是父子的矛盾不如说是继子跟继母相处有问题。尤其是次子任少连出生之后,更是每况愈下。现在这母子两个都不惦记着去叫长子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他们这些关系很好的“外人”哪有理由去打电话叫人。
监护器上的心脏波形不断重复着跳动两下然后恢复一条直线的变化,直到最后归于死寂。
抢救中的医生终于停下所有动作,看着墙上的挂钟冷冰冰地宣布死亡时间。这个时候才陆续有来见任道远最后一面的老战友赶到,顿时病房内外一片哭声,病房走廊里低沉的哭声和劝慰声混成沉闷的轰鸣。
袁显奕跟父亲一起扶着母亲往病房外的长椅方向走,此时口袋里的呼机突然响起来。他一松开杨慧敏的胳膊准备拿呼机出来看,杨慧敏的身体就好像彻底脱力似的倒下去。
等到他反应过来该去接的时候,已经有另一双手替他扶住了虚软倒下的母亲。
那双手很干净,顺着手腕看上去有一块相当古旧而且袁显奕相当熟悉的机械手表,再往上是洁净整齐的衬衫衣袖。淡淡的蓝色,是在空军总医院工作的袁显奕再熟悉不过的空军军装。
他一瞬间有些僵硬,甚至不敢再往上看。
直到那人开口:“少昂怎么没来?”
袁显奕缩缩脖子,耗子见了猫一样的胆怯乖巧比在他母亲面前的时候更严重一些。
“妈说这电话我不能打。”说话的时候,底气都有点不足。
那人冷哼一声,扶着杨慧敏让她在长椅上坐好,对着袁显奕劈头盖脸骂起来:“妈说不能打你就不打?你不知道少昂不接方姨和少连的电话吗?你跟少昂恨不得天天见面天天通电话你连一个屁都不放,任叔叔病成这样少昂知道吗?你让他知道过吗?”
袁显奕缩着脖子没敢答话,倒是坐在长椅上的杨慧敏一把甩开那人的手,“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问这种问题难道自己都不觉得心虚吗?”
那人迟疑片刻,慢慢收回被甩开的手,毕恭毕敬朝杨慧敏鞠了一躬,又到病房门口脱下军帽向病床上已经被白色被单盖住的死者行礼,而后转身离开。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医院走廊尽头之前,袁显奕只来得及低低叫了一声:“哥……”
张燕和护士长吃饱喝足之后带着小姑娘们转了一圈电视塔,一群人嘻嘻哈哈走在西钓鱼台。突然有人眼睛尖,一眼看见马路对面正在打车的人,高喊一声:“那不是袁大夫么?”
那人抬头匆匆看了他们一眼,拦住一辆出租车,上车绝尘而去。
有人小声念叨:“这是怎么了?冷冰冰的……还穿身军装……”
张燕也不明所以地看着护士长。
护士长笑笑,“你们认错人了。那不是你们袁大夫,是他双胞胎哥哥显思。你们袁大夫什么时候动作那么板正过?想追袁大夫的不如掉头追他,一样的脸,这个比袁大夫靠谱多了。”静默片刻,她又低声念叨起来,“他应该在济南啊,怎么回来了……”
从医院回到父母家里,袁显奕根本没抱着能再看见同胞哥哥的希望——从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再也没在这个家里看见过袁显思的影子,连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安顿好父母之后接到任少连打来的电话,说任道远是下个周二出殡。
握着听筒,袁显奕矛盾了很久,终于问起给任少昂打电话通知父亲死讯的事情,“如果你们不方便,我打给他。”他没有办法不把袁显思今天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说完这句话,他开始在脑海中构思给那位死党打电话通知他生父死讯时候的言辞。彼方的任少连也沉默良久,低低说道:“不麻烦你了,我会亲自去找他的。”
这对兄弟见面的场景必然会非常惨烈,大打出手也是说不定的,身为局外人没有什么一定要介入的理由。劝慰了要任少连节哀、跟兄长见面的时候要冷静,袁显奕颇无力的挂掉。
“爸妈你们早点睡,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路上小心点。”曾经劝过了上百次让他回家来住,到现在杨慧敏也懒得再说。年轻有为平常又相当听话的儿子,总拴在身边也没什么意义。
袁显奕“嗯”了一声朝门外走,出客厅还没推开门就听身后电话响。想想已经安顿好准备睡下的父母,他转身接起,“你好,请问找哪位?”
电话彼方的人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仿佛松了口气,硬梆梆地报上名字:“袁显思。”
“哥……”这个称呼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嘴里冒出来,出声之后袁显奕才意识到自己叫了什么,转头看看卧室里似乎没有被惊动的父母,压低了声音:“爸妈睡了,什么事跟我说吧。”
匆匆问了任道远出殡的日子还有任少连的手机号码,根本不给袁显奕多说一句话的机会,袁显思在彼端切断了通话。
就好像,不想跟自己的弟弟多说一句话的感觉。
听着那一串断线后的忙音,袁显奕叹气挂掉电话出门。刚刚发动车子又接到林凡打来电话,说是收拾病人到现在,让他开车过去捎一脚。
“今晚上你来我这那吧。”这是林凡上车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袁显奕那边本来是两居室的房子,之前同住的房客搬走之后他索性把整套都租下来,免得杨慧敏整日念叨跟陌生人住在一块儿不安全。在任少昂认识苏语哲之前另一个房间经常是任少昂或者乔安方常住,自从苏语哲出现,那间屋子就彻底空下来了。
“今晚没人骚扰你?”林凡问。
林凡家跟医院连成一条线刚好斜切东北四环西南三环,虽说袁显奕现在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近,但也终归比到他家的距离要近一些。这个时间折腾回去睡不了多久也该起来上班了,倒真不如干脆到袁显奕那蹭一个晚上,还免得打扰父母。
袁显奕踩着油门,车子慢慢滑上主路。
“少昂他爸死了。”顿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哥回来了。”
因为这样的理由,他今晚格外不想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之后的一周里,袁显奕大夫反常得连张燕都抱着巨大问号去询问护士长:“袁大夫怎么了?”
失落,沉默,正直,严谨,这几个词一起出现在袁显奕这个人身上的时候,带来的是相当强烈的违和感。新来的几个小姑娘连“袁大夫是不是跟他哥哥换衣服了”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护士长敲敲几个小姑娘的脑袋,轻声呵斥:“人家叔叔去世了,失落几天都不行?碍着你们了吗?一个一个就不会想点正事,赶紧干活儿去。”
小姑娘们顿时叽叽喳喳作鸟兽散。
张燕拿着巡房记录,依旧看着似乎在散发低气压的袁显奕的背影,“之前我可没看出来他跟他那个叔叔有那么亲近,前几次报病危的时候他都没怎么关心过。”
护士长摇头,给她一巴掌让她安心去干活儿。
出殡那天的天气很晴朗,温度并不很高,八宝山人民公墓灵堂这种里来就比其他地方温度低的屋子里即使挤满了人也还是让人觉得凉嗖嗖的。
袁显奕想了想,还是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这几天一直不是很精神的母亲肩上。
上了年纪的人在身边有人去世的时候总会触景自伤,尤其这一次走的还是他们的密友。袁显奕扶着母亲,突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挫败感。
此时袁显思自灵堂外健步如飞走来,身上的军装照旧整齐干净。他看也不看显奕一眼,只是沉默地搀扶起袁安,一家四口慢慢朝遗像走去。
黑白照片里的任道远看起来还是很久以前穿着军装的样子,大约是后来病得太久太虚弱,没能来得及再去拍新的照片。袁显奕记得,任少昂跟他吵崩之前,他一直是这副精神矍铄的模样,只是偶尔会面带愁容。自从任少昂与他决裂离家,他就以相当惊人的速度衰老下去了。
“我联系过少昂了。”袁显思突然小声说,引得袁安跟杨慧敏都转头去看他,“少连劝不动,我去见过他了,他今天会来的。”
没人答话。
杨慧敏和袁安总也不太理会这个长子,这会儿没有甩手让他走人已经是卖着任道远的面子。袁显奕抿着嘴,一口气憋在胸间也不想说什么——本来劝任少昂这件事,应该是他去做,论交情论亲密度这世界上跟任少昂最亲近的朋友应该是他。现在是他的哥哥去抢了这件差事,或者说是因为他没做所以被越俎代庖,他也说不明白自己在别扭的究竟是他跟任少昂的交情情还是他对袁显思的感情。
又或者……两者皆有?
出殡送葬的仪式按部就班进行。到了中途,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任少昂终于到场,还带着苏语哲。原本肃然一片的灵堂里顿时炸锅,千百种议论的声音融汇到一起震得人头皮发麻。
这一片嗡嗡嗡里,就听任少昂丢下一句“我把你儿媳妇带来给你看一眼,看完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别当我爸”鞠了躬转身走人。
这下灵堂里更是翻了天,杨慧敏气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袁显奕赶忙扶着母亲到一旁找地方坐下。袁安倒是摆出很淡然的表情,安慰妻子:“少昂从小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孩子,他能回来就不容易,何必动那么大的气。”
“他亲爹死了,他说这种混账话,还带个男人回来,他……”杨慧敏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总比他不回来强。”袁安暗自叹息,“少昂受了多大委屈,别人不知道,我们难道不知道?”
杨慧敏扶在袁显奕胳膊上的手突然握紧了。袁显奕轻轻抽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袁安这几句话虽然言者无心,杨慧敏却是听者有意,袁显思在这个家里曾经受过的委屈,半点也不比任少昂少。
虽然没有人说,但是不代表没有人知道。
只是这个结越团越大,到现在也找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一家四口的气氛顿时阴沉得有些诡异。到葬礼结束,袁显思抬腕看了看表,放开了扶着袁安的手,“爸妈,我晚上的飞机回济南,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从军区请假出来确实不容易,袁安也不多做挽留,只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杨慧敏则是连理都不理会长子,找些身边认识的人闲聊,言谈间不乏对任少昂的不满与责骂。
袁显思离去的脚步稍显匆忙,看在袁显奕的眼睛里就带了些逃离的意味。让父母在原地稍等,袁显奕追上去,一路追出人民公墓跟着兄长一同上了地铁。
此时已经是晚高峰,地铁一号线上的人塞得如同沙丁鱼罐头,他们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同时挤进同一车厢里,连呼吸都觉得局促。袁显思没有回头,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弟弟一直跟在身后,高大身体倚着栏杆,“你跟着我干嘛,不用送爸妈回家了?”
“哥……”憋了片刻,硬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袁显奕扶着身边的栏杆,越过兄长肩上的肩章看他隐约是转回一些角度的侧脸。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线条冷静,是在军营里打磨了近十年的硬挺刚直。他又迟疑片刻,终于问出口:“哥,你不能回北京么?”
袁显思稍侧过身,只回复他一句:“你自己也是军人,你应该明白。”
军人要去哪里,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他当初选了这条路,就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情矛盾纠结。这么简单的道理,同样出身军人世家的袁显奕应该明白。
也就是说,他不能,也不会回北京。除非,有命令。
听出回答里根本不容质疑的拒绝,袁显奕默默点头。恰好这时地铁到站,他随着下车的人流被挤出车厢,目送兄长被上车的人流挤到车厢中间被人群淹没。
如果能重新给我十年……不,十五年……他脑海中突然闪现这样的念头。如果能重新给他十五年的时间,也许,他们这个家,他们兄弟,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第五章
翌日上班,袁显奕就像突然复活了似的照旧扯贫八卦,仗着一张帅脸跟新来的小姑娘们打成一片,连患者跟陪床的家属都没逃过他的魔掌。张燕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袁大夫,您是魂儿去冥王星旅游了一圈还是怎么的,精神频道切换太快我们真适应不了。”
前两天还阴沉得好像什么正人君子,今天怎么又变回流氓了?
“人有旦夕祸福,谁没个死的时候呢?”袁显奕倚住护士站的桌边站着,脸上红得几乎发光,嬉皮笑脸说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内科赵主任女儿那小男朋友,原来不是比我还混蛋么,这两天也人模狗样了,你不能歧视咱们。谁说冥王星来的没人权来着……”
张燕惊诧地瞪大眼睛看他,抬手招呼正路过的林凡,“林大夫,您看一眼他是不是魔怔了,说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风马牛不相及。”
“癔症得送精神科,我是外科大夫。”林凡应了声,放下手边的东西只看了袁显奕一眼,脸色立刻变了,伸手就往他额头摸,“脸这么红,你是发烧跟这说胡话呢?”
“谁发烧了,你别瞎扯……”袁显奕往侧一躲,却没能躲开。
林凡轻轻松松一探手,架着他胳膊就摁在墙上直接卡着脖子摸体温,“躲什么躲,大学时候我擒拿是满分,你躲得开么?”
护士站里立刻有人高呼“林大夫你好帅啊找老公就得找这样的”,瞬间又被“等你老公这么摁你的时候你就不喊帅了”打压下去。
林凡摁着袁显奕的胳膊,眉头皱的死紧,朝张燕喊:“让个地方给他试表,身上都烫手了。”
一群人七手八脚把袁显奕摁进护士站里量体温,最后是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