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晨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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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今天开车的是老胡,柳晨曦倒是没有想到。他的神情引起柳彦杰的注意。柳彦杰告诉他,虽然陈琦经常在自己身边,但只要得空就会去帮老胡的忙。陈琦相中了老胡的小女儿,准备明年和她结婚。
“陈琦要做老胡的上门女婿。”柳彦杰在柳晨曦耳边说。陈琦很早就没了父母,小时候跟着码头工人混饭吃,后来被对中年夫妇收做了儿子。养父母去世后,他靠自己本事进了柳家做事。老胡的小女儿有时会借着找老胡到柳家的佣人房坐坐,一来二去认识了陈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相好了。“老胡以后能有个盼头。”柳彦杰说。
车开出租界,很快驶入被上海民众称作歹土的沪西。
劳勃生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毫不逊色于租界中的静安寺路。沿街商铺自搭的生意蓬,挂满一长串高亮的电灯泡,在这些各式各样名字的小菜馆里同样食客满座。巷口一家挨一家招牌上写着“黄金屋”、“香艳楼”、“烟云窟”之类,名堂十足,都是些赌窝、妓院、鸦片馆,进出的人却是络绎不绝。招揽皮肉生意的(妓)女们穿着开衩极高的艳色旗袍,露出一大截白肉,或斜倚着电线杆,或靠在门柱前。她们抹着鲜红的唇膏和指甲油,手指尖夹着细长的香烟,从嘴里吐出一圈圈烟雾,不少还会主动将胸脯贴上去,诱惑着走过的路人。
人民抵死的战争只存在远方或停留在报纸上,沪西只生活着一群混混噩噩的人。
下了车,柳晨曦跟着前方的柳彦杰,走在灯光璀璨的劳勃生路上。远处巍然屹立的大自鸣钟,响起半时钟声,悠远又沉重。或许仅有它尚记得曾经的硝烟和抵抗。
到处是被老烟熏得昏黄的灯光,走过的人不无是麻木的表情,他们过着糜烂的生活,淡漠,不留一点战火的痕迹。走过推酒划拳的温柔乡,是栋三层楼的大型洋房。
门顶中央安着的金字招牌。充斥着水烟味道的长廊,钱币碰撞声与男女嬉笑的交织,压抑在柳晨曦胸口的已不再是愤怒而是无力的惆怅。
“我带你进去。”柳彦杰没有回头。
柳晨曦犹豫了片刻,跟了上去。
“半年前改的,轮盘赌台3张,赌厅22间,有扑克、沙蟹、牌九、麻将、骰宝。也有中西餐厅、茶点室,名烟名酒,虽然没(妓)女,但有漂亮的女招待。就像你看到的,生意很不错。”柳彦杰说。他和场子里的手下打招呼,偶尔,会回首看柳晨曦一眼。“最近想再开几个特别室,供那些军政头目用。”
阿冠带着四五个身穿黑西服的伙计,匆匆从二楼走下,来到柳彦杰跟前。“柳老板。”
“这是大少爷。”柳彦杰指着柳晨曦对阿冠说。
阿冠恭敬地向柳晨曦道:“大少爷好。”
阿冠身后的伙计们也纷纷道:“大少爷好。”
柳晨曦向他们点头。
柳彦杰将他带到一排吃角子老虎机前,颇有些开玩笑道:“这只要丢几个角币。要不要试试手气?”
柳晨曦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他处。
“到楼上去。”柳彦杰拉住他。
二楼通向三楼的过道转角,贴着一张“宾客止步”的告示。柳晨曦随他上了三楼。三楼没有做生意,静得空荡荡的。柳彦杰让陈琦打开一道门,柳晨曦闻到一阵味道,很淡,但十分熟悉。开了灯,柳晨曦看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仪器,都用暗灰色的麻布遮着。是医疗用具。
“你回来后,我们也没像样的说过几句话,”柳彦杰在椅子上坐下,说,“我们是应该好好聊聊。”柳彦杰问他:“会喝酒吗?”
“会。”柳晨曦仔细摸索着放在房间里的仪器。
“陈琦,替大少爷到楼下拿朗姆酒上来。”柳彦杰吩咐。
陈琦出去时,带上了门。
“早几年的话,说不定我会把它们都卖掉,”柳彦杰指了指那些器具,“不过,现在不缺这个钱。而且这些东西在上海也卖不出什么价。”
柳晨曦转过身,看到他说话时的表情是很坦然的。柳彦杰是个商人,他没有学生时的激情。
“原来在这里做事的人去了哪儿?”柳晨曦问。他也找了把椅子坐下。
“战后不少人就逃进了租界,这里维持很困难。剩下一些人,柳家给了他们点钱,也都遣散了,”柳彦杰道,“空置两年后,我接手了这里。”
“空置时候,也是你在看管这个地方。”
“那时是看管,现在是接手。”
“你没有得到我的同意。”
“你不可能同意,你根本不会做生意。沪西,要得不是像你这样的读书人,而是我这样的生意人。”柳彦杰指向窗外,“你看这里,左边是妓院,右边是烟馆,再过去是舞厅,你不能在这种地方开医院。”
柳晨曦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灯光不如屋里明亮,玻璃上映照出自己和身后的柳彦杰。柳晨曦望向窗外,到处是霓虹。人人都懂与时俱进,在劳勃生路,失衡的繁华是潮流,逆流而上是行不通的。
柳彦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在租界还有一栋房子,可以给你。”
“我的愿望就是在沪西这样的地方开一家医院。”柳晨曦坚持道。
“你非要在沪西?”柳彦杰从烟盒里取出香烟,低头用纯黑的打火机打出火点着烟。烟头燃着一点橘红,他抬起头,青烟从他嘴中吐了出来。
“租界有很多大医院,广慈、仁济。这边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生病的老百姓与疾病,”柳晨曦说,“一种叫锦上添花,另一种是雪中送炭。我知道,你会说在沪西开医院赚不了钱,接着提我那个‘神圣的性子’,最后否定我。如果真的要赚钱,我会留在英国,那边有罗斯柴尔德财阀家族,赚得都是英镑!但我不是为了赚钱回上海,我回上海是因为我是中国人!”
两人隔着缭绕的烟雾对视。
僵持许久,柳彦杰先开口,“你再等一段时间,我会办好这件事。”
突如其来的转变出乎柳晨曦的意料,他斟酌着问:“我原以为你还会找理由搪塞我。这次是为什么?”
柳彦杰深深地吸了口烟。他似乎也在挣扎。柳彦杰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柳晨曦,最后低沉地说:“为了你。”你字被柳彦杰说得很特别。柳晨曦不喜欢他这样说话,柳彦杰的眼神更让他感到心头一阵慌乱。
陈琦走了进来,银质托盘上摆着两个透明的高脚玻璃酒杯,里面盛着冰块。旁边是一瓶朗姆酒。陈琦为两人倒了酒后,在柳彦杰的示意下,再次退出房间。
“生意人也需要经常做些积阴德的事。求福求财,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有出才有进。”柳彦杰慢慢地说。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要谢谢你。”柳晨曦说,虽然他并不认为柳彦杰说的是百分之百的真话。
“但是华丹医院我不能还给你。你今天也看到了。这么大的场子,不可能换地方。再多给我点时间,”柳彦杰说,“我会在沪西替你找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
柳晨曦点头。柳彦杰果然是有其他打算,但是比起之前他算是让步了,自己何尝不能退一步。
“听说你最近出门乘电车?”柳彦杰问。他的眼睛仍看着柳晨曦。
“是的。大家都这样。”
“到沪西不可以。车行的汽车也不能叫。你必须坐柳家的车,晚上六点前到家。”柳彦杰不容拒绝。
“行。”柳晨曦答应了。
杯中琥珀色的朗姆酒醇香浓烈,柳彦杰走到窗前与他碰杯。柳晨曦记得柳彦杰说男人应该喝点酒。柳晨曦举起酒杯喝了口酒,辛辣瞬间在唇齿间荡漾,不易察觉的醇厚在细细品味后才悠悠地滚回舌尖。朗姆酒的感觉就像柳彦杰。柳晨曦注视着柳彦杰,看他抽烟的动作。这男人靠在窗边,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一缕缭绕的青烟顺着烟头飘向高处,慢慢散了。柳彦杰或许有什么心事,他微低着头,过许久才吸上一口,烟从嘴角吐出,又是雾一般迷蒙。
强烈孤独的男人容易选择烟来陪伴,柳晨曦突然想到这句话。不过,这样的男人对女人而言,更有魅力。对男人,有时也会有吸引力。
柳晨曦觉得这个雪夜中的柳彦杰很特别。
12
12、第七章下 。。。
走出华丹医院已是深夜,洋房里依旧嘈杂,路上却是清静了许多。弄堂口的南货店早已合上门板。对面一家烟纸店门前还垂着一只昏暗得灯泡,老头缩紧脖子在里面坐着,偶尔有路人走过,向他买两根烟。东边路灯下蹲着几个穿着破旧的年轻人,嘴里叼香烟,地上摆着一副脏兮兮的桥牌。
老胡已经将车停在了门口。柳晨曦和柳彦杰并肩走向汽车。
灾祸总是在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而至。
路边玩桥牌的那几个年轻人猛然扔下手中的牌,快步向柳晨曦这边冲来,他们从腰间拔出匕首。保镖们立刻将柳晨曦与柳彦杰围在身后,甩开随身利器同他们厮打。角落处又有有歹徒手握利器冲到柳晨曦与柳彦杰背后。柳晨曦警觉地注意到敌人的接近。他猛地转过身,在歹徒未防备时,脚步轻而快速地向前,突然出拳打向对方眼睛。歹徒没料到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柳晨曦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来不及躲闪,眼睛遭到猛烈袭击后,他捂住眼睛哀嚎。柳晨曦趁其无法还击时,移到歹徒身后,直接对其后脑狠狠砸下一拳。歹徒霎时昏倒在地上。
随后奔来的歹徒手中有枪,一把德国手枪手枪对准了柳彦杰。柳晨曦立即拉过柳彦杰,两人扑倒在地。几声凌乱的枪响。子弹打在车门上。
周遭一片慌忙的脚步声与喊杀声,保镖们与歹徒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开枪。柳彦杰与柳晨曦趁乱绕到汽车另一侧。歹徒的下一颗子弹从枪膛射出,柳彦杰按下柳晨曦的脑袋。又是一阵混乱的枪声。
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里柳晨曦一直听到枪声,直到远处有沪西警察赶来,枪击似乎告一段落。
“没事了。”柳彦杰冷静地说。他放开柳晨曦。
夜晚的风打在树上,哗啦哗啦作响,就像方才意外发生时的躁动,柳晨曦没有完全从那中间缓过神。几个年轻人被保镖们制服在地,歹徒被当场击毙,身下有猩红的血流出,他的手上扔握着那把德国手枪,枪口冒着白烟。
柳彦杰手中同样握了把勃朗宁手枪,枪口弥散着一股没有散尽的火药味。
柳晨曦不清楚是不是柳彦杰杀了他。他突然感到烦躁,不知道是为了被人袭击还是因为柳彦杰可能杀了人。
“没事了,上车。”柳彦杰打开车门。
柳晨曦正要上车。前方弄堂口一闪而过的反光令他顿感不祥。“小心!”柳晨曦使劲将柳彦杰一同拖进汽车。致命的子弹从柳彦杰身边飞快地擦了过去,打在玻璃架上。保镖们反应很快,立即跳上车关了车门。
“开车!”柳彦杰命令。
老胡从慌张中回过神,马上将车发动,以最快的速度驶离。
“我没想到,你看起来很斯文,却很会打架,”柳彦杰靠在后座说,他的眼睛在研究柳晨曦,“而且是实战型。”
柳晨曦倚在窗边,路灯的光照在他脸上。“英国学校里有教西洋拳。”
“在中国,只有体育专科的学生才学西洋拳。”
“英国学校有开设西洋拳班,想学的就能去学。主要是锻炼身体。”柳晨曦解释。
“你那几招能要人的命。”柳彦杰说。
“不会,我有分寸。”柳晨曦回答。
柳彦杰沉默着不说话。
“你受伤了?”从刚才,柳晨曦就闻到血腥味。
“回去再说。”柳彦杰的手臂在流血。
在车上,柳晨曦撕了衬衫,简单地替他进行压迫性止血。车开得很快,柳晨曦觉得车窗外什么都是一晃而过。柳彦杰点了一支烟坐在他身边。他每一口都吸得很深。
“我房间里有急救用的东西。”柳晨曦注意着他的表情。
柳彦杰点头。
“老胡,再开快点。”柳晨曦吩咐。
到家后,两人没有惊扰二楼休息的柳桥涵和朱丽,只打了盏小灯,穿过幽暗的走道。柳晨曦拿了药箱来到柳彦杰的房间。
柳晨曦让他脱衣服。柳彦杰伤在左手臂,是子弹造成的擦伤。柳晨曦仔细替他处理了伤口,消毒、敷药、绑好绷带。柳彦杰始终一动不动。
等柳晨曦料理好,准备离开时,柳彦杰却拉住了他。“晚上留在我房间。”
“为什么?”柳晨曦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那是典型男人的手,没有女人的细腻,它温暖而有劲。
“有个医生在旁边,心里比较踏实。”
“你的伤没有那么严重。”
“我感觉有。”柳彦杰盯着他。
他想留自己过夜。柳晨曦想起那个令人尴尬的晚上。他在英国时,听朋友说过在船员间、战营中经常会发生这样权宜的事。
柳彦杰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松开柳晨曦,披上外套走向门口,为他打开门。他微露胸膛,头发有些凌乱,那眼神更是什么都了然于心,却故意在使坏。在柳晨曦看来,这样的柳彦杰有种奇特的味道。他感到自己的心莫名地怦怦乱跳。
柳晨曦走出门时,轻轻地说了句:“我等会儿再过来。”
柳彦杰笑得更深了。
这晚,柳晨曦穿上了有扣子的睡衣和一条睡裤。他将扣子扣到了顶。
传统中式双人床垫了床垫,虽然不是现在上海流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