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仙侠)天地洪炉梦里说往昔/遍行天下-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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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点点头,握住布包掂了掂,又交还给吴邪:“你帮我收着。”
他九死一生从张家楼带出这么个东西,重要程度可见一斑,如今想也不想就交给自己保管。吴邪感动之余,不禁觉得那巴掌大的小包裹一下子重了许多。看过了鬼玺,张起灵又坐回炕沿开始发呆。吴邪看他精神奕奕,估摸着伤口并无大碍,问几个问题应该无妨,便开口道:“小哥,那黑瞎子是你师父派来的?”
“嗯。”
“他是你的同门师兄弟?”
“不是。”
“他为什么管你叫小王爷?”
“……”
张起灵没有说话,吴邪轻轻叹了口气。总是这样,那人总是在问到他的身世来历时闭口不言,在张家楼里他会坦言对张大佛爷的那一点怀疑,想必是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找个可信之人托付遗愿而已。也罢,这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便是直率坦荡如胖子,肚子里也有许多不愿对人言的往事,更何况是比他深沉内敛不知多少的张起灵。能够听他说那一席话,帮他保管着鬼玺,这点信任就已经来之不易了,不能操之过急。吴邪自嘲地笑了笑,捧着空碗走出屋子。
院子里云彩正坐在一张胡凳上剪窗花,胖子和黑瞎子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好似一对儿神荼郁垒。吴邪去灶间放了碗,觉得有趣也凑过去一起看。西北的女子都有一双巧手,云彩无疑更是个中翘楚。一张普普通通的红纸在她手中转了几圈,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就有了个轮廓,她下剪极稳,手工灵巧,但见那纸上圆的地方如秋月、尖的地方如麦芒、方的地方如青砖,竟是千刻不落、万剪不断。
胖子在一旁咂嘴顿足赞叹不已:“云彩妹子真是心灵手巧,你瞧这蝴蝶,都巧夺天工了,要不你剪一个送我吧,或者胖爷我出钱买一个?”
云彩抿着嘴笑道:“这小玩意儿不值什么,王大爷喜欢,等会儿我剪完了你挑一个就是。”
吴邪打趣道:“王大爷这身形蝴蝶哪里趁得起,你得给他剪个肥猪拱门。”
此言一出,黑瞎子和云彩都笑了。
胖子把眼一瞪,腰杆一挺:“看不起胖爷的一身神膘?那要不给你剪个老鼠娶亲,愿你明年能把解家当家迎娶进门。”
吴邪“啧”了一声,低头看一眼云彩:“你自己想娶亲就直说,犯不上拿我当幌子。”
两人拌了几句嘴,忽然云彩剪纸的动作停了,呆呆地看向一个方向。吴邪和胖子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却见张起灵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微皱着眉头也看着他们。
吴邪正想着这人怎么伤还没好就跑到院子里吹风,就听见张起灵扬声唤道:“黑瞎子。”
黑瞎子应了一声,嬉笑着丢下一句“失陪”,便走过去跟他一起进了屋子,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胖子拍了吴邪一下,问道:“小哥什么时候醒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醒来没多久。”
“刚醒来就这么有精神?他是铁打的啊?”
“他要是泥捏的能活到现在?”
“这倒也是……”胖子搓了搓下巴,又道,“他叫黑瞎子进去做什么?神神秘秘的,还有什么事不能让我们知道?”
吴邪失笑:“人家师出同门,论亲厚远胜你我,你操的哪门子闲心?”
胖子听了刚要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啊小吴,你对那小哥的事情一向上心得很,怎么这时候反倒想开了?”
吴邪被问住了,低着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何尝不是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张起灵,尤其是察觉自己对他的那份心思之后,更是恨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旁,将他的每一件事都巨细靡遗地关注到。然而张起灵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尚不明朗,若是逼得太紧恐怕连现有的这点信任也要荡然无存,那就真正只能相忘于江湖了。而且私心里,吴邪对张起灵与黑瞎子的关系十分疑惑,张起灵既说他没见过黑瞎子,又否认他们是同门师兄弟,那么那一声“小王爷”就越发可疑。胖子本就对张起灵的身份有诸多猜测,再添上这一项难保他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三人好不容易才能安安稳稳过上几天平静日子,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两人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云彩放下手里的红纸和剪刀也站了起来:“张大爷醒了?他这几天粒米未进怕是会饿,我去给他做点吃食。”
胖子一听说她要做饭,忙不迭地说要帮忙,云彩笑了笑,也没有拒绝。
吴邪看着她含羞带怯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这小妮子生性质朴、天真纯善,心思都写在脸上。也不知沉睡不醒的张起灵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让她留了心,这几日她三番两次找借口进屋看他,那一份纯真少女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也就胖子深陷情网还看不出来。
这是局,局成三角之势,无解。
这一日张起灵与黑瞎子关在屋里一直密谈到了下午,就连云彩要送饭都被告知放在门口,谁也不知道两人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当屋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黑瞎子面带微笑地走出来,拱手向他们辞行:“吴小公子,王壮士,我要走了,你们多多保重。”
胖子一听就急了:“什么?你这就要走?张小哥的伤病怎么办?”
“张兄的伤已无大碍,再休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至于他的病我也没办法,只能留下几颗药丸让他应急,这几个月都不会再发作了。”
听他这么一说,吴邪心中稍安,心知此人怕是和张起灵已经约定好了,留也留不住,便道:“这些日子辛苦了,我送你一程。”
黑瞎子含笑看了看他,颔首道:“也好。”
两人一路走到村口,谁都没有说话。吴邪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黑瞎子更是没有主动和他说话的打算,就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眼看着就要出了杜家山,吴邪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停下脚步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叫他小王爷?”
黑瞎子扑哧一笑:“你果然还是问了啊,我还当你不想问了呢。”
“……”
他笑了一阵,忽地面色一凝:“吴小公子,我且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张起灵?”
吴邪想了想,别开眼睛不去看他:“我与他的事不是都告诉你了?他救过我的命。”
黑瞎子摇头道:“你应该知道,这些事他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要求你有所回报。张起灵有他自己的路要走,这条路上危险重重,他没有闲暇去关注别的事物。你这一番苦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兴许还会成为他牵绊,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正经严肃,与他素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大相径庭。吴邪只听得心头一沉,呆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
黑瞎子把脸一变,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全在你。不过我奉劝你不要再去追问他,他那个人你也知道,肚子里的肠子比九曲黄河还要曲折,你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吴邪勉强点了点头,抱拳道:“我不送了,你慢走,后会有期。”
黑瞎子摆了摆手,也不再说什么,只身一人往村外的路上走远了。
转眼到了岁末年终,吴邪掐指一算,离家竟又有两个多月。为着给张起灵养伤,三人在这村子里也住了约摸半月,此时年关将近,却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今年的除夕只得在这穷乡僻壤将就了。胖子四海为家惯了,又是孓然一身了无牵挂,在这里还有云彩日日陪伴,早就乐不思蜀。吴邪虽然思念远方的亲人,可眼下也没有办法,况且还有个张起灵在身边,总算不至于太过难捱。
自那日黑瞎子走后,吴邪心里就没有一刻轻松过。那人语焉不详的寥寥数语,却昭示了他与张起灵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在此之前他从未认真细想过,张起灵这一路跟着他们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曾追问他处心积虑找鬼玺究竟要派什么用场。在他过往听过的故事里,江湖中人大多活得洒脱,萍水相逢若是相谈甚欢便能引为知己,日后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至于对方的身世来历又何必追根究底,所为的不过是性情相投而已。因此不管张起灵是落魄王爷还是张启山的后人,哪怕就只是个流落苗疆的孤儿,对于吴邪来说并没有多大分别,然而他却无法对黑瞎子的话视而不见。只要一想到那人今后不知还要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遭受多少磨难,吴邪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反复揉搓,疼得发苦。
张起灵对于他的疑惑和紧张浑然不觉,自醒来之后整个人变得更闷了,往往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镇日里不是仰头望天就是看着远方发呆,神色越发淡然,好似心思已经不在人间。唯一让吴邪觉得欣慰的是,他的伤好得很快,没过几天就能够行动自如,脸色也好了很多。吴邪也曾问他往后有什么打算,是否愿意和自己一同回临安,张起灵总是默然不答,眼神却变得越发深邃,仿佛藏着天大的心事。看他这样,吴邪也不敢多问,只能陪着他一起发呆。
好歹熬到了除夕,村子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虽不十分热闹,却也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云彩一大早就下厨做了一大锅馎飥,到晚间便欢欢喜喜给他们送了来,说是冬馄饨、年馎飥,就算出门在外,这年节的规矩可不能破。
乡下生活清苦,一年到头也就这两天能吃上几顿荤腥。吴邪看着碗里漂浮的几块肥肉片,知道这是主人家的一片好意,便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心不在焉地也没尝出什么滋味。张起灵动都没有动,只是盯着面前的汤汤水水出神,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孔,什么情绪都看不分明。
吴邪把那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小哥,这是年夜饭,多少总要吃一些。若实在不合胃口,等你伤好了咱们再去县城里打牙祭。”
张起灵转了转眼珠子,默默地捧起碗,抬头说了一句:“嗯,你也吃。”他向来吃得素净,这碗馎飥又是肥肉又是葱蒜,想来是不合胃口的,可他却毫不在意,只管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仿佛食不知味。
吴邪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张起灵吃饭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中人,虽然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模样十分斯文,又像是每一口都是最后一餐,吃得分外仔细。吴邪总会忍不住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生活和经历,能让一个人连吃饭都这么与众不同。
胖子拎着个陶罐推门进来,一看到他们两人就哈哈大笑:“我说二位是怎么回事?这是过年呢又不是出殡,怎地神情如此苦楚?你们在家时也这样?”他虽为人耿直,心思却十分通透,这几日将吴邪与张起灵的闷闷不乐看在眼中却不说破,此时逮着时机,便一路说了下去,“生死大劫咱们都闯过了,什么事不能等过完这个囫囵年再想?就算有天大的事,这会儿也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过完年咱们三个商议着解决。”说完便把那陶罐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三个粗瓷大碗并几个油纸包。
吴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忙活,那陶罐中不出所料装的是酒,盛在碗中琥珀色的一汪,闻着还有一股药香。那几个油纸包里装的是宵夜果,炒栗子也有,银杏萁豆也有,各色糕饼也有,其中竟还有一包是卤牛肉,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
胖子将酒斟了满碗一一推给他们二人:“这是屠苏酒,照规矩当由年少的人先饮。咱们虽是江湖中人,这过年了也要互相说个吉祥话。你们俩倒是谁先喝啊?”
吴邪暗道这闷油瓶子和我三叔一个年纪,难道还他先喝么?想着便叹了口气,将那碗酒一饮而尽,说道:“只愿咱们兄弟三个身体康健,一年长似一年。”
胖子叫了声好:“这就行了,咱们这是在过年,都给胖爷高兴些。”
他说完就去看张起灵,谁知那人只是不动,见他看过来只缓缓摇了摇头。
胖子正想调侃两句,转眼却发现吴邪也盯着自己,不禁大惊道:“不至于吧,难道张小哥你……”
吴邪点头:“确实该你喝了。”
胖子目瞪口呆地愣了片刻,见二人一脸认真都不像在说笑的样子,便嘀咕了一声“他娘的胖爷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随后将碗里的酒喝了,也说了两句吉利话,复又说道,“小哥你可得报上年纪,拿出个凭证来,不然胖爷我可不轻饶。”
张起灵默默把碗端起来,略一思索后说道:“若是张家楼内的文书记载无误,我便是张启山之子。”他顿了顿,又说,“芸娘腹中那胎儿应就是我,今年已四十有三。”
胖子正夹了一块卤牛肉要往嘴里送,听了这话手中的肉“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张开的嘴却无论如何合不拢了:“你……你说什么?”
张起灵只顾着喝酒没有说话,吴邪接道:“小哥说,他是张大佛爷的儿子。”
闻言胖子把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也似,“乓”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拍案而起:“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给我说清楚!”
张起灵喝完了酒,抹了抹嘴,一五一十将他那日与吴邪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胖子垂首听完又坐了回去,叹道:“你既将此事告知,可见也还拿我当个兄弟,胖爷我就不和你计较。如此说来,你是要去那张家楼里找自己的东西?亏了小吴还提心吊胆犹豫许久,生怕得罪了九门各家。”
吴邪生怕他再追问下去坏了气氛,忙摆了摆手道:“大过年的,这事不要再提。今天既然是除夕,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吃喝守岁,总得找点乐子。”
胖子嘿嘿一笑,又从怀里摸出一把东西:“这还用你说?胖爷都准备好了,你看这是什么?”
吴邪探头一瞧,见是五个木骰子,一面涂黑画着牛犊,一面涂白画着雉鸡,当下心中有数:“胖爷这是要赌一把么?可现下我身上没带着钱,恐怕……”
“你们都是有身家的人,胖爷也不怕你们赖账,没钱只管欠着,日后再还也不迟。”
岁夕聚博,谓之试年庚,银钱的输赢不过是小事,赌的便是来年的运势。吴邪见张起灵没有拒绝,自己也多日不曾玩了难免手痒,便掳起袖子就要掷头一把。
“等一下,”胖子握住他的手腕,“咱们可说好了,不许用武功,也不许用机关,输赢全凭运气。”
吴邪笑道:“这还用你说。”说罢便将手中骰子掷于桌上。
三人也不执意于输赢,就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