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苏兰]惜福休修朽-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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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那个姑娘，一直抓着百里屠苏的手不肯放，说是可为他疗伤，让他舒服些。

　　欧阳少恭心里吃了一小惊，面上不动声色地又问了些问题，套了些话，问了名字，基本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

　　当下自是装作不知，客套一番进了里间弹琴——也不去找方兰生了，还是先让百里屠苏醒转比较重要。

　　百里屠苏醒来已经月上中天，那个抢走他焚寂害他煞气发作的女孩如今抓着自己的手，百里屠苏自觉不妥，抽出手来，那姑娘就醒了过来。

　　她说她所学心法能克制他的煞气，倒是真叫人意外，百里屠苏吃惊得微张了张嘴，然而多年养成的性格使他很少情绪外露，再吃惊，他也只是淡淡的道了谢，就要起身离开。

　　才走了两步，就有人掀帘进来，正是宽衣博带面带微笑的欧阳少恭。

　　“百里少侠醒了？”

　　百里屠苏脚步一顿，“欧阳先生。”

　　“百里少侠身体尚虚，便在船上休息罢，夜已深，少恭也要回去，待明日早晨，再来与百里少侠说道说道。”

　　百里屠苏想了想，就答应了。欧阳少恭领着风晴雪离开，客房是要让给女孩子住的。

　　百里屠苏在船里休息了片刻，忽然听到舱外有声响。掀帘出舱，就听扑通一声，一个黑影从岸边跃起，扑到了船舷边上，挣扎着要爬上来。百里屠苏走近一看，发现那团黑影就是白日里那个聒噪的小少爷。正哼哧哼哧的往船舷上爬。他看了半天，实在看不过去他蹬了半天都没能蹬上船，走过去，伸手，打算拉他一把。

　　哪知道方兰生看到面前突然多了只手，被吓得哇啊大叫一声，手上一松，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河里。

　　“……”

　　方兰生在水里挣扎一阵，扑腾到河面上看清了船上的人是百里屠苏，才又攀上船舷：“快拉我一把，本少爷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一碰到你这张木头脸就没好事……”

　　“……”百里屠苏再度伸出的手在方兰生碰到前的瞬间又收了回来，又是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他再不管方兰生如何，转身回舱。

　　好半天方兰生才从水里探出头，对着黑漆漆的船舱指天发誓，他方兰生从此和百里屠苏不共戴天势不两立，绝对，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方兰生被百里屠苏遗弃在水里，气呼呼地在水里转了个方向，往岸上爬去，自然是不愿意再看到他那张死气沉沉的木头脸。

　　夜色浓郁，除了他上岸溅起的水声，四周静得像是沉睡的野兽，仿佛弄出一点大的声响，就会突然醒来，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方兰生心里打了个突，左手抚上右手缠绕的佛珠，默念了几句佛咒。

　　从小学佛法，养成的就是这个小习惯了，每到心绪不宁时，就会抚上佛珠，握上片刻，或一个佛珠一个佛珠地捻过，这能让方兰生的情绪安定下来。而一旦定下心来，就会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兰生心想，船上有百里屠苏，后面还有个追着跑的女妖怪，家里是不能回了，被二姐发现他是逃出来的，一定会把他捆了送回孙家成亲。少恭家也不能去，他一定会通知二姐把他领回去，左想右想，方兰生觉得只能去同窗周复家烘干衣服，再去芳梅林守着，明日求路过那的少恭带他一起走。

　　打定主意，方兰生就一路小跑敲响了周复家的门，周复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见到浑身湿透了的方兰生愣了愣。

　　“你怎么成这样了？快进来。”周复清醒了不少，把方兰生拉进房里，又关上房门，“我去给你找件衣服。”说着就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抱了件灰麻布衫出来，笑得腼腆，“衣服质量是差了些，先将就穿着。”

　　方兰生吸了吸鼻子，伸手边脱自己的外袍边对周复一笑，“还是你好。”

　　方兰生在书院里读书十来年，与他走的近，每每偏护着他的除了先生也就一个周复了——这也是为什么，方兰生会遭其他同学嫉妒，不光是他家里富极，又有少爷脾性，还有先生的偏宠，还有学院第一名的回护。这些足够其他人眼红的东西，在方兰生眼里却是微不足道的，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想着如何像他爹一样抛下琴川的这些凡尘俗事，好身无牵挂的去游历四方，去见识这个世界的广博与多姿。

　　周复笑着说，“怎的说起这些话来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弄成这副样子。”

　　方兰生皱了皱鼻，“还不是那个木头脸，欺负我……算了不说他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打算离开跟着少恭离开琴川一段时间，陪他找一样害人的邪物，顺便四处游历一番长长见识。”

　　周复闻言怔了片刻，方兰生已经脱下衣服递给周复，露出白玉似的身板，套上了他的那套衣衫，略长了些，看着松垮垮的，更显瘦弱。

　　周复把衣服架一旁用火烘着，边晾边说：“……我听说，但凡游历，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的，那岂不是错过了科考？”

　　方兰生边擦头发边满不在乎地摇头，“致文你又不是不知，我本来就不想参加科考，这次又被逼婚，当然要趁机出门去游历一番。再说，依我看，我们琴川也就你一个最有高中的希望，其他人不行。”说着，方兰生郑重其事地拍拍周复的肩膀，“好好努力，我出去搜罗些新奇事物赠你，等我回来你可得请我喝杯状元酒。”

　　周复微微一笑，伸手替方兰生理好衣襟，“你也是，好好保重。”

　　方兰生摸着头呵呵笑了两声，又管周复借了笔墨，给方家写了封家信告诉他们自己跟欧阳少恭走了。方兰生写家信的时候倒是毫不犹疑，龙飞凤舞很快就写完了。

　　写完又装封好交给周复，请他明日看着时间找个人，代送到方府去。

　　然后和周复闲聊了几句，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又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周复看着他问：“何必这么急，你可在这先睡一晚，明日我早些唤你起床就是了。”

　　方兰生皱眉摇头：“不行，后面还有个女妖怪追我，我又打不过她，若是她追到这，害了你可怎么办？我得快些走。后会有期了。”方兰生学着话本里很豪迈地一拱手，和周复道别了。

　　周复目送他离开，在门口伫立了良久。

　　周复很早就知道，方兰生与他们这些人是不同的。

　　他有个云游四方捉鬼驱妖的爹，他从小喜欢读志怪传奇而不是四书五经，他学习听起来很玄乎的咒术法印。

　　他也不用像他们这些人那样为了利禄要挤破脑袋去考取一个功名。

　　他早就知道，有一日方兰生会离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去往另一个他永远也无法踏足的世界。

　　………………

　　


　　　　　　　　　　　　　　　　　　第八章



　　次日晨，欧阳少恭动身去江都寻他的故友算命，算剩下的玉横碎片下落。百里屠苏体内煞气已经平复，加之早就和欧阳少恭有约定，是肯定要跟着去找的，只是他四下瞧了瞧，却不见昨晚上半夜来爬船的方兰生。心里虽有疑惑也不多问，那方兰生要跟着来，可欧阳少恭坚持不让他离家的情景是昨天亲眼所见，想来是被欧阳先生劝回去了罢，反正是自己不喜的人，也就不再多想。

　　一路离了琴川，行至梅芳林里，梅芳林梅花开得正好，不时有落花翩翩，微风送来幽香。美是美极，只是这样美的地方，却有许多山精灵怪，所以一般人就算路过也是形色匆匆，是无心欣赏的。

　　但百里屠苏一行人自不是寻常人，一路上他与欧阳少恭谈些景色，又聊聊各处风物，倒也是美事。

　　如果没有人从树上掉下，那就更美了。

　　百里屠苏平静地看着面前以极不雅的姿势落地还喊疼的方兰生。听他念叨了几句这几天如何如何倒霉，默默扭过头去。

　　待到扭回头，看到的就是方兰生仍然保持着他不雅的落地姿势，却对凑过去看他的襄铃红了脸。

　　若光论样貌，襄铃算不上顶极，可她生得娇小可爱，活泼纯真。而方兰生，偏偏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姑娘，所以他一见到襄铃，就以为自己昨天的梦是预知梦，他梦寐以求那不凶不悍，温柔天真，娇小可爱的姑娘，真的，就让他方兰生遇上了。

　　百里屠苏莫名觉得眼前一阵粉红气息扑面，又忍受不了地默默扭过头去。

　　欧阳少恭倒是镇定，一本正经打断了方兰生笑得儍兮兮乖巧地答襄铃的话，也阻止了襄铃鼓着脸笑他呆瓜，问起方兰生为什么会在这。

　　百里屠苏虽然背对着众人独自站在远处一棵树下，他们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方兰生是因为遭遇了女妖怪和要逃婚才会等在这，听他话里坚持的样子，加之欧阳少恭那温温和和的性子，想来这方兰生以后是要跟他们一起去寻玉横了。

　　思及此，百里屠苏忽觉脑仁突突，疼得慌。

　　虽然那个聒噪的方家小公子的声线一段又一段地撞进耳膜，百里屠苏也只好望天当做什么也没听到。谁知方兰生和欧阳少恭说了好半天，欧阳少恭不但没答应，反而将皮球踢到了百里屠苏身上。

　　百里屠苏闻言转过身。

　　对面的方兰生一见到百里屠苏就一改在欧阳面前的乖巧模样，立刻扭头哼了一声给他看。百里屠苏没放在心上，天墉城中看他不顺眼的人不知凡几，给他脸色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一个将要同行的方兰生而已，日后无视他，不就行了。

　　于是百里屠苏淡然地瘫着脸对欧阳少恭说：“但凭先生作主。”说罢淡淡扫了方兰生一眼，他身后是落花点点的梅花树，风吹瓣飞，便有花瓣不慎落到了百里屠苏的发上。

　　方兰生恰好转回头，看到这一幕蓦地一愣，想起一句毫不相干的诗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分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和景，他竟就只想起这一句。

　　仿佛其他的诗句，都不能与之相称。

　　仿佛这个黑衣的少年，就该是那般，在时光里匆匆而过，一闪而逝，却留下恒久经年的景致让人怀念。

　　让人念而不忘，思缠魂牵。

　　方兰生猛地回神，敲敲脑袋把那魔怔般的想法敲出脑袋外。

　　却是忘了再和百里屠苏犟下去了。

　　等走到梅芳林半山腰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许多，众人也就找了块空地准备夜宿此地。“是谁？”百里屠苏突然低喝一声，风晴雪和红玉不得不从远处树后现身。

　　风晴雪昨天抢了百里屠苏背上的寂焚宝剑，害他煞气发作不省人事，虽然她跟上百里屠苏说要为他医病，看到事情始末的襄铃却不许她再靠近百里屠苏，而方兰生又对他口中的女妖怪红玉极为忌惮。在这两人的极力反对下，就算她们两个想搭伙入队也不行，只得远远地另占了个地。

　　野外旅行不比家里，到了饭点还得自己动手做饭吃。方兰生对此倒没有什么不适应，他一边熟稔地转动架子，一边温柔地跟襄铃说烤吃食时这火候要如何，距离火苗多远最佳，转动翻面的时间是多少最好，什么样的食物搭配什么样的作料美味。

　　说得襄铃吞了不知多少口水，要他教她，方兰生内心雀跃，脸上浮现一圈红晕，羞涩地同意了。下一瞬抬眼却看到襄铃开心地捧着脸，满脸娇羞色地说学会了要做给屠苏哥哥吃。

　　这话听在方兰生耳朵里就好比晴天大霹雳，他眼前黑了片刻，耳边是嗡嗡嗡的嘈杂声，在这嘈杂声里，仿佛又听到了布帛撕裂的声音——这个声音来自左胸口。方兰生就着摇曳火光恨恨瞪了对面的百里屠苏一眼，抢我的少恭不说还要跟我抢襄铃，这木头难道真是他的天生克星？！

　　百里屠苏懒得理方兰生动不动就散发的敌意，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气定神闲地吃他手里的烤果子。

　　欧阳少恭笑道：“材料虽陋，火候却是极好，滋味香甜。小兰手艺如此之好，若是女子，当可嫁了。”映着火光的脸仍是和平时无异的温柔微笑，明明灭灭下，竟反而多出一丝讳莫如深的感觉。

　　方兰生半点没觉察出来，恼羞地说：“少恭你……别说笑，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所谓‘君子远庖厨’，要不是被五个姐姐逼的……”方兰生挠着头嘟囔了几句，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埋怨姐姐们的兴致，也不再说，自己消了音。

　　欧阳少恭拿了几串果子去请风晴雪和红玉吃，风晴雪来了兴致便也要烤果子给他们吃。众人自然不好拒绝，也就笑着应下，又取了些襄铃找来的生果子让她烤了。风晴雪烤出来的食物绝对是人间一大杀器，方兰生在尝过味道，又得知她的酱料是由蛇虫鼠蚁的触手粪便制成的之后，终于憋不住青着脸跑到角落大吐特吐起来。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全部一脸菜色。百里屠苏见风晴雪仍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暗道不好，就想起来借着看望方兰生遁走。可惜起身不如说话快，他终归慢了欧阳少恭一步，他刚作出了要起身的准备姿势，欧阳少恭就已经抢先说：“我……我去看看小兰。”

　　百里屠苏抬起的腿不得不又放下了，抬眼对上风晴雪亮闪闪的眼神。

　　她问：“苏苏觉得好吃吗？”

　　百里屠苏按捺住把手里那串烤果子立刻丢到九霄云外的冲动，隔了半响勉强答：“……味道独特，终生难忘。”

　　风晴雪高兴极了，“还是苏苏懂得欣赏！”说完继续睁着她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百里屠苏。

　　“……作甚？”若不是坐着，百里屠苏大概已经在这样期望满满的目光下倒退了数步。

　　“等着你吃完呀。”

　　“……”百里屠苏一时丢也不是，吃也不是，心里正受着煎熬，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叱，“百里屠苏，速速跟我们回师门！”

　　虽是要捉拿他回去的同门，百里屠苏这一刻却觉得，没有比这句话更美妙的语言了，当机立断甩手丢掉了那串烤果子，站起来正面迎接来自同门的冤难。

　　天墉城弟子指责他杀了师弟又畏罪潜逃，芙蕖也叫他回去和掌门说清楚。百里屠苏